紅樓尋卿，湘云形象探微

【摘要】史湘云是《紅樓夢》中作者曹雪芹懷著詩情畫意，濃墨重彩地塑造的一個具有中性美的女子形象。如若這些宛如天成的女子破夢而出，與你翩然相遇在這滾滾紅塵，能與你青燈相伴，相攜到老的會是誰？如果說《紅樓夢》中的女子存在于現實中，做老婆最理想的莫過于史湘云。

【關鍵詞】身世探尋 原著覓影 人物述評

【中圖分類號】G633.3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4）11-0096-02

一本《紅樓夢》，鴻篇巨著，洋洋數百萬字，人物萬千但不紛雜，個個逼真傳神。尤其是書中的女子，在曹雪芹先生的筆下，一個個栩栩如生，宛如天成。

賈府上下，大觀園中，紅樓女子聰穎靈秀者，盡在金陵十二釵：姿容絕世、聰明靈秀的林黛玉，溫和理性、聰穎善良的薛寶釵，裊娜風流、鮮艷嫵媚的秦可卿，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還有炙手可熱、專橫跋扈的王熙鳳……倘若她們真能從太虛幻境中翩然而出，紅塵中頓生“執子之手，與爾偕老”的將會是誰？

我想，只能是“憨”、“才”、“嬌”兼備，“真”、“敏”、“美”俱存的史湘云。

一、紅樓尋卿，原著覓影

（一）湘云身世探尋

史湘云，金陵十二釵之一，在詩社中的雅號為“枕霞舊友”，緣賈母提起幼時“枕霞閣”撞破鬢角而起。賈母娘家的侄孫女，寶玉的表妹。父母早亡，由叔叔嬸嬸撫養長大，但叔叔嬸嬸待她不好。生性豁達，得賈母喜歡，經常在賈府住。她的身世與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沒有林黛玉的叛逆精神?！都t樓夢》中最美麗的女子當數黛玉、晴雯，史湘云的美貌也許比不了她們，但黛玉太尖刻，晴雯太野辣。史湘云作為大觀園美女之一，勝就勝在她的貌端體健。因為紅樓女兒，生得美麗的多，但生命旺盛的著實不多，一大半都病病怏怏的。

（二）人物判詞

畫：幾縷飛云，一灣逝水。

判詞：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云飛。

“富貴又如何？襁褓之間父母違”寫湘云生于封建侯門富貴之家。所謂“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指的就是她家。但這又能怎么樣？湘云在 “襁褓之間”父母便去世了。雖然富貴而無人關心，從小沒得過溫暖。第三句“展眼吊斜輝”說的是轉眼之間，只有湘云一人獨自面對落日感傷了。“湘江水逝楚云飛”點出了“湘云”二字。湘江在湖南，地屬古代的楚國，故有楚云之稱。湘江流逝，楚云飛散，隱喻史家衰敗以及湘云夫婦生活的短暫，用的是楚懷王夢見巫山神女與之歡會的典故。

（三）紅樓夢曲

曲：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v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這是《紅樓夢》十二支曲子中的第六支曲，所唱的是史湘云。所謂的“樂中悲”，是說榮華富貴中潛伏著危機，歡樂中潛藏著悲哀。

開頭二句“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描述了史湘云雖然生于富貴之家，但因自幼父母雙亡，失去了父愛與母愛，沒有人護持她嬌慣她。

下面三句“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描繪了史湘云那種寬宏大度，活潑樂觀，瀟灑豪放，頗有些男孩子氣質的性格特點。作者以贊賞的口氣描述她的這些性格特點，說她的性格有如霽月光風輝映著玉堂那樣亮麗可愛。父母早喪，能有這樣的性格，是不幸中的幸事。

后面三句，作者認為史湘云有這樣的性格，而且才華又不在薛寶釵、林黛玉之下，也配上一個如意郎君，恩愛終生，以彌補幼年的不幸。然而事情總是不盡人意，“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婚后生活并不美滿。史湘云是豁達之人，對此也會看得開的，因此結句寫道：“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可見，湘云的結局也是悲劇性的。

（四）原著覓影，還原其形

縱覽《紅樓夢》，直接寫到湘云的章節并不少，集中的有：

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俏語謔嬌音”；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詞”；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還原其形貌，歸結如下：

1.其“嬌”之美

《紅樓夢》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俏語謔嬌音”有這樣的描寫：

二人正說著，只見湘云走來，笑道：“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起玩，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會兒，”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愛說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睂氂裥Φ溃骸澳銓W慣了她，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笔废嬖频溃骸八俨环湃艘粫?，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我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她，我就服你。”……

可見，湘云是有“愛哥哥”這個明顯的缺點的，而且因為這個被淘氣的黛玉反復取笑，她自己渾然不覺，倒也能跟挑剔的黛玉打成一片。其實自古以來凡美女都有一個缺點，比如環肥燕瘦，再比如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沒有缺點的美女是不真實的。林黛玉使小性兒是缺點，薛寶釵的無情也是缺點，史湘云的咬舌雖然是個小缺點，反而給她增添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可愛與嬌憨。再者，愛情本就是充滿缺憾的藝術。

2.其“憨”之真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有這樣的描寫：

……果見湘云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已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摻扶。湘云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嘟嘟嚷嚷說：“泉香而酒冽，玉碗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她因為吃醉了酒，在芍藥花圃里的青石板上睡著了。頭枕著落花，香夢沉酣，紅香散亂。手里的扇子掉在了地上，被落花掩埋了。成群的蝴蝶，蜜蜂，圍著她飛舞。她在醉夢中還在囈語，說著酒令，真是一幅很唯美的圖畫，完全可以和寶釵撲蝶，黛玉葬花相媲美。

這是畫，這是詩，是詩情畫意化的史湘云。面對這樣一個人物，誰不覺得可愛呢？誰不為之傾倒呢？

3.其“才”之敏

大觀園里，才女云集，但才思可堪與釵、黛一拼的，僅湘云一人而已。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都有關于其才的描寫：

綜觀這些章節，不難發現她的才思異常敏捷。一是反映在她的詩才上，她寫的那兩首《詠白海棠》甚至超過了黛玉的《詠白海棠》。她和眾姐妹在蘆雪庵即景聯句時，更是出盡了風頭。書中寫黛玉，寶釵，寶琴三個人大戰史湘云，可見她的才思敏捷。她還在中秋夜和林黛玉在凹晶館聯詩，吟出了“寒塘渡鶴影”的妙句。她的詩幾乎可以和黛玉相媲美。她的才思敏捷還反映在她的日常生活里?！疤J雪庵即景聯句”一回中，她和賈寶玉在一起吃烤肉，說，我吃這個方愛吃酒。若不吃這個，斷不能做好詩。林黛玉笑道，哪里找來一群花子去！罷了，罷了！今日蘆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頭作踐了。我為蘆雪庵一大哭！史湘云笑道，你懂什么！是真名士自風流。像你假清高，我最討厭了。我們現在腥的，膻的，大吃大嚼，回來便是錦心繡口了。還有一次，在賈寶玉的生日晚宴上，她抽到了海棠花，上面寫著；只恐夜深花睡去，林黛玉打趣她說，夜深兩個字，改為石涼兩個字就對景了。是笑她白天吃醉酒，醉臥芍藥茵的情形。她馬上指著賈寶玉的一架西洋自行船，笑著說，別再多說了，快坐船家去吧！來用紫鵑試賈寶玉的情景打趣林黛玉，笑寶玉離了黛玉就不能活了。反應太快，太過機敏，如此錦心繡口，才思敏捷，怎能不叫人歡喜？

當然，關于湘云的描寫，遠不止這些。書中還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回目；脂批也有“衛若蘭射圃”的提示；從她的判詞和曲子中，我們約略知道了她的命運和歸宿；她寫的一些詩詞里，也屢屢有所流露和暗示。且不論她結局如何，如此才思機敏，如此嬌憨可愛，自然免不了紅塵里一段風流佳話，也難怪周思源先生說她和寶玉最后終成眷屬，寶玉如此多福，不免讓人心生艷羨。

二、卿本佳人，人物述評

一部紅樓夢，寫出很多美麗動人又各具特色的女子，似乎每個都能挑出一絲缺憾之處，林黛玉富有才氣卻又孤高自許，薛寶釵精明卻過于心計，賈元春得受皇恩終又骨肉失散，賈迎春溫柔和善卻又過于懦弱，賈惜春富有朝氣卻又偏于固執，王熙鳳潑辣勇敢卻陰險狠毒，妙玉清高卻又孤僻，尤二姐多情卻又無能。最叫人欣賞的，莫過于史湘云了。

周思源先生曾評述說，“史湘云和其他少女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她那在一般女性身上罕見的英氣豪情和她那在真誠善良，單純中顯示出來的大度。心無點塵，口無遮攔，史湘云是個典型性情中人?！雹?/p>

1.美貌俏麗

男人最愛的莫過于女子的美貌。論及湘云之美，自不待言，一身男裝時，都“原比她打扮成更俏麗了些”。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似乎獨對海棠春睡的典故特別感興趣，一而再，再而三地引以套用在湘云身上，反復渲染。海棠素有“睡美人”之稱，作者狀摩湘云之美可想而知。例如，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寫湘云醉酒后，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已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也掉到地下，半被落花埋了。大觀園一眾女子至純至美的形象表現得何其淋漓？

2.身體康健

紅顏惹人垂憐自然不假，但紅顏往往薄命，大觀園中女兒尤是如此。要想長相陪伴，健康尤其重要。令人不免扼腕的是，在紅樓大觀園，眾家女兒美麗的生命太多，旺盛的生命太少，一大半病病歪歪。黛玉自會吃飯起就要吃藥；寶釵也有“熱癥”；就算強如王熙鳳，最親近的平兒也說她是死撐；獨有湘云卻體健貌端。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她割腥啖膻，燒烤鹿肉，全不當拿疾病當一回事。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藥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寫她即便喝醉了酒，隨意枕包芍藥花在石頭上露宿，香夢沉酣，身體倒也沒有任何異樣，身體素質當真不差。如若與你翩然相遇，在紅塵里相攜到老，自然是一番美事。

3.俏皮可愛

“女人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②不同于黛玉的柔弱，也不似寶釵的端雅，湘云最惹人愛的便是青春少女的那份嬌憨俏皮。青春里逢著了誰，而你又對誰起意？是她——

她直爽俏皮；

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寫道：

溪壑分離，紅塵游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后事終難續。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她在穿著上還總是喜歡著男裝；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寫到：

一次下大雪，她的打扮就與眾不同：身穿里外燒的大褂子，頭上戴著大紅猩猩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笑她道：“你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妝出個小騷達子的樣兒來?！北娙艘残Φ溃骸捌粣鄞虬绯蓚€小子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

還有她那俏皮的大舌頭：“二哥哥——愛哥哥”，總令人回味不已。

4.才思敏捷

凡紅樓女子，愛者爭羨者不少。有人愛其貌，自然也有人賞其才。其才之敏，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和第七十六回“凹晶館聯詩悲寂寞”都有大量描述，本文之前也已有所提及，此處不再贅述。

5.善良友愛

與好的樣貌相比，也許好的性情更讓人神往。湘云就有一個好性情，這是甚至連寶釵都比不了的。香菱要學詩，不敢啰嗦寶釵，就向湘云請教，她竟“越發高興了，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边@份熱情，十二釵中，當首屈一指。

6.簡單豁達

都說簡單的女子最招人喜歡。湘云總是最開心的，有時候覺得她是個透明的人兒。她的一切都是簡單的，她的想法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她的愛與恨更是直接地表達出來。她的簡單成就了她的智慧也讓她變得格外的可愛。

7.吃苦耐勞

衡量人妻的標準，除卻以上諸多因素，唯一剩下的便是持家的勤苦。湘云自幼失去父母，孤苦如黛玉，一樣寄人籬下，卻還要辛勤勞作。黛玉不論精神上多么寂寥，至少在生活上上還是被疼愛照拂的，一直錦衣玉食生養著。湘云能吃苦，有勤苦持家的潛質。她依嬸母而居，身在豪門，卻常常做針線活兒到三更，其中的艱辛與持守，大觀園中又有幾人可以做得？

綜上所述，史湘云是作者曹雪芹懷著詩情畫意，濃墨重彩地塑造的一個具有中性美的女子形象。她心直口快，開朗豪爽，愛淘氣，甚至敢于喝醉酒后在園子里的大青石上睡大覺；身著男裝，大說大笑；風流倜儻，不拘小節；詩思敏銳，才情超逸；說話“咬舌”，把“二哥哥”叫作“愛哥哥”。如此富有浪漫色彩的真性情女子怎能不令人驚嘆、喜愛呢？

這也難怪太多紅學迷們仿照曹孟德“生子當如孫仲謀”的哀嘆，酸溜溜地吟出一句“娶妻應若史湘云”了。

注釋：

①出自《周思源：看紅樓》“錦心繡口瘋湘云”一章。

②俄國偉大的詩人、劇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愛的箴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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