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革時期的前半年中,紅衛兵有兩次沖擊《人民日報》。
1966年8月26日,大約上午十點鐘左右,在王府井的《人民日報》讀者接待室,來了一批紅衛兵。他們身穿軍裝、臂佩紅袖標,氣勢洶洶、蠻不講理,在接待室的桌子上把鞭子甩得“叭、叭”響,說是要編輯去見他們,并氣勢洶洶地貼出大字報:“勒令人民日報立即停刊!”
原來,那一天,《人民日報》的第二版發表了一整版紅衛兵的文章。版面用了通欄的大標題:“紅衛兵的無產階級革命造反精神好得很!”頭條是北京二中紅衛兵的文章《向舊世界宣戰》,其余的是北大附中“紅旗”戰斗小組、清華大學自動控制系紅衛兵、清華附中紅衛兵齊向東戰斗小組、哈爾濱工業大學半工半讀一個紅衛兵和鐵道兵某部王某的文章。《向舊世界宣戰》一文把矛頭直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和所謂的技術權威以及“為資產階級服務的理發館、裁縫鋪、照相館、舊書攤……”,指責他們“為了資本主義復辟,你們理出了大量的港式頭”;“為了資本主義復辟,你們做出了大量的港式衣裙”;“為了資本主義復辟,你們照出了許多下流低級的照片,把那些資產階級少爺小姐電影明星們捧上了天,使他們神魂顛倒,眉飛色舞”;“為了資本主義復辟你們販賣了大量古今中外低級黃色冒險小說,使那些狗崽子們從你們那里得到滿足”;“還有那些商店,你們擺了那么多香水、雪花膏、口紅、項鏈……等奢侈品,及港式衣裙、火箭鞋等是給誰預備的?難道工農兵還抹香水、穿尖頭皮鞋嗎?”這樣謾罵在現在看來是極其幼稚可笑的,但在當時是“革命有理”。那么,這些完全符合紅衛兵的“革命之理”,紅衛兵為什么還會沖擊《人民日報》社呢?
原來,紅衛兵主要針對的是這一版右上角位處二條的文章。文章的題目叫《致爸爸媽媽們的一封公開信》,作者為“中直某機關紅衛兵”。文中以氣沖斗牛的語言怒斥他們的父母,聲稱“要造他們的反”。這里摘引幾段:
“爸爸媽媽們:兒女們都起來鬧革命了,都‘造反’了,都加入紅衛兵了!大家都稱你們為老革命。但是,我們要告訴你們一句:在老革命中,有的人是在混革命!你們想混到哪天才到頭呢?”
“難道你們不覺得可恥嗎?難道你們不覺得危險嗎?難道你們自己也不感到痛心嗎?難道你們還想這樣混下去嗎?”
“你們要是忘記了勞動人民,忘記了你們犧牲了的戰友,忘記了革命,你們就可能變成修正主義分子了。我們就要造你們的反!誰說兒子不能造老子的反!你們‘修’了,我們就要造你們的反,造反有理,造反到底!”
“十幾年來,你們當中有的人養尊處優,長期蹲在辦公室,你們的‘資本’早就花光了;你們的革命銳氣早就磨鈍了,你們和勞動人民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走出辦公室,到群眾的大風大浪中來,換下你們的頭腦,洗掉你們身上的污垢,灌進新鮮的血液,徹底改變你們這種精神狀態。不然,在這場大革命中就要被淘汰了。”這些怒斥《人民日報》的紅衛兵認為這篇文章的矛頭指向了革命領導干部。
讀了上述幾段就足夠看到文章的火藥味之濃烈。不過,在當時,也是很平常的。《人民日報》8月9日發表《中共中央關于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8月11日發表社論《掌握文化大革命的思想武器》;8月12日報道毛澤東主席在中南海西門接見斗志昂揚的工農群眾;8月14日發表八屆十一中全會公報;8月19日報道毛澤東接見紅衛兵,百萬群眾共慶文化大革命,興無滅資、破四舊。被歷史認定為“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還剛剛開頭。
據了解,到《人民日報》社鬧事的紅衛兵主要是“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簡稱“西糾”),他們中不少是高干子弟或中直機關干部子女。那樣,文章直指他們的父母,同他們的切身利益有關聯,他們不能坐視不問。
當時,這版文章是理論部編輯的。主要負責人是沙英,編輯有陳柏生、陳大可。我剛從“四清”工作隊回報社,作為年輕編輯,具體設計版面。在紅衛兵沖擊的時候,我們哪敢下樓接待。曾任理論部文革領導小組的頭頭何匡下樓接待。紅衛兵們當然不買他的賬,依然狂甩鞭子,我們的辦公室在四樓都聽得到。當時沒有人敢解決這個局面。
時間過得很快,到十二點吃飯時間了。那時,報社食堂在編輯部樓對面的東單三條27號。報社的同事們都要走出報社大門前去用餐。這時紅衛兵堵住了大門,檢查工作證。工廠的師傅們屬工人階級自然放行,編輯人員則需報出身,工人、貧下中農出身的可以放行,如果是地主、資產階級出身的,則需審查是不是版面編輯。如此情景,叫我們幾個執行編輯非常恐慌,怕被無緣無故地被抓走。可飯也不能不吃呀。不知哪位提出了躲避的高招,我們從編輯部北邊的樓梯下到二層,再向西通過總編室辦公區下到工廠,然后從報社后門溜到晨光街走向長安街,乘上公交車到豫王墳宿舍汪子嵩家里。老汪招待我們吃了簡便的午飯。大約到下午三四點,老編輯們都直接回家了。我是單身,宿舍在報社的舊樓,只得回報社。當我走進報社時,紅衛兵已經撤離。據說是當時跟陳伯達來報社奪權的總政宣傳部的錢坻千同志以解放軍的身分出面做了工作,我們這才躲過了一劫。
之后,當時的總編唐平鑄同志在五樓開大會時,說明這個版面是毛主席要求組織編輯的,稿子也是上面交來的。事件總算有了了斷。
紅衛兵第二次沖擊《人民日報》是1967年1月19日。那一年,《人民日報》的元旦社論稱:“1967年,將是全國全面展開階級斗爭的一年。”此前,上海的造反派制造了著名的“安亭事件”,提出向上海市委奪權。接著是造反派到《文匯報》、《解放日報》奪權。由此,引發了全國的“一月革命”風暴的降臨,到處紛紛奪權。
那一天晚上,大約十點鐘左右,一群紅衛兵沖進《人民日報》,占領五樓俱樂部禮堂。據了解,他們是以“北京航空學院紅衛兵紅旗戰斗隊”、“北京地質學院紅衛兵東方紅戰斗隊”為主的大學紅衛兵。因為已經近深夜了,報社工作人員大多回家了。前幾天,北京一家高校的紅衛兵剛同報社人聯合,把胡喬木拉到報社五樓批斗。那么,今天他們想干什么?我們住在報社的一些單身編輯都想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來他們也是奪權來的。可是,這些失去理智的年輕人哪里知道《人民日報》早由陳伯達帶人來“搞了一個小小的政變”了。毛澤東主席早就有言:“我不同意人民日報另起爐灶,但要奪權”;“陳伯達的掃帚不到,吳冷西的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他們來又有什么用呢?不過,當時,《解放軍報》也開展了奪權活動。他們也許是沖著時任《人民日報》總編唐平鑄等來的。
過不久,陳伯達親自帶著王力、關鋒來到五樓俱樂部禮堂。陳伯達用閩南普通話發表了一通演講。當時,我認真地把他的講話都記錄下來了。可惜的是,以后這份記錄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總之,他是支持和鼓勵紅衛兵的“革命”行動的。就這樣,以后在報社有了“首都革命造反派駐人民日報監督小組”(俗稱“紅衛兵監督小組”),監督《人民日報》的編輯、出版工作。而那時從《解放軍報》調來的一些編輯也陸續地離開了。之后“紅衛兵監督小組”還要“揭人民日報階級斗爭的蓋子”,把彭德懷同志拉到報社進行批斗。這個“紅衛兵監督小組”大約在林、陳事件暴露后,自然地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