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站檐篷,以死抗爭”,沒想到這一幕竟在香港這個國際化都市上演。一位年屆花甲的老人,在30多度高溫下,赤膊站在搖搖欲墜的檐篷上拉起“不要錢,樓換樓”的橫幅,抗議市區重建局(簡稱市建局)賠償安排不合理。
這一幕成了港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有人說,這老頭輸打贏要,賠償額那么高了還要死要活;也有人說,這老頭真可憐,成了市建局的賺錢工具;還有人說,老頭真傻,萬一真掉下去什么都沒有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究竟誰是誰非,很難下定論。
人們口中的老頭,今年59歲,姓黎,一家五口住在大角咀海壇街187號5樓一單位。6月13日是市建局發出的最后通牒日,當天一早,當局派大批人員到該單位清場,黎老漢與兩個兒子堅守家中,雙方僵持不下,黎老漢更一度與清場人員發生沖突,情急之下,他攀出五樓窗外危站,雙方對峙四小時后,市建局再增派人手,將三父子逐一抬走。被強行抬離的黎老,憤怒之下在街上追打市建局職員,事后涉嫌傷人被警方拘捕。
住戶欲樓換樓
該重建項目在2006年已啟動,至今只有2名天臺戶、4位住宅業主及1位店鋪業主仍然占用,據市建局官員表示,黎姓業主開出的條件是“樓換樓”,或以西九住宅的呎價為標準,即約每平方呎1.3萬元的補償,遠高于每呎9800元的收購價。至于“樓換樓”的要求,并不適用于2011年前的項目,因該政策始于2011年,不會破例予黎姓家庭。當局更強調受影響的600戶居民,絕大部分已接受補償及遷出。
市建局言下之意是有人獅子開大口。先說說9800元每呎是什么概念,以當局的說法,這價錢大約可以買到同區七年樓齡的房子,黎老漢住的物業已超過50年,表面是黎老漢賺了。然而,筆者走訪了大角咀一帶,發現該呎價根本買不到如此新的樓房。筆者一位朋友在這區剛剛賣了40年樓齡的房子,呎價已是這個價錢了。
究竟市建局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它不是發展商,而是政府機構,成立于2001年,目的是活化舊區,改善小區環境,同時對有歷史價值的建筑擔負起著保育任務。過去十多年,該局共推動了56個重建項目,涉及3.4萬戶居民,為房屋市場提供約1.9萬個新住宅單位。
2012年當局提出“需求主導”計劃,即給舊樓居民一個選擇,可以主動要求市建局啟動重建項目,至今已經開展九個項目。就在該計劃出現一定成效之際,當局說重建項目出現虧蝕,計劃日后提高申請門檻。
五年來業績首次見紅
市建局去年虧損23億港元,是五年來首次。該局主席蘇慶和說,我們不是發展商,沒有土地儲備,現時發展項目成本價上漲,收購價與項目發售價拉近,如每呎收購價連建筑成本要1.4萬元,但在出售時則要求貼近市價,只能賣1.5萬元左右。
為了開源,當局想出的法子是,不再以同區七年樓齡樓價作為賠償標準,可能改以十年甚至市價賠償,換言之,以后舊樓業主獲得的賠償會減少,主動要求重建的誘因亦會隨之下降。市建局的新想法正在探討當中,一旦成為定案,不難想象,像黎老漢這類釘子戶將越來越多。如今香港舊樓林立,數量不斷增加,樓齡超過50年的舊樓,達到6000幢,比2010年的4000幢增加近半,當中不少已糜爛不堪,搖搖欲墜。如果市建局為了賺錢,降低賠償標準,那么有多少住戶愿意遷移呢?要知道,住在舊樓里的人,大多是社會底層,如今樓價高企,讓他們掏一筆大錢換房子,行嗎?如果像黎老漢一樣,以死抗爭,香港作為國際大都市,顏面何存?
塌樓陰影揮不去
其次,如果重建項目一拖再拖,萬一導致土瓜灣馬頭圍道塌樓慘劇重演,誰又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呢?人命關天,舊區重建關乎公眾安全,不應該一味“金錢掛帥”。“需求主導”計劃實施三年就開倒車,由“需求主導”變成“毛利主導”,與市建局的角色有所沖突。這里做個批注:發生于2010年的馬頭圍道塌樓事件,造成4人死亡、2人受傷。
若要改善營收,依筆者看,不是拆東墻補西壁,而要有全盤計劃。過往市建局的重建項目,很多是東補一幢牙簽樓,西補一幢蚊型樓,這樣不僅無助解決房屋問題,反而影響市容,浪費土地資源。以土瓜灣為例,擁有地利之便,又有地鐵沙中線貫穿而過,重建本來大有可為,可惜當局只懂修修補補,缺乏全盤計劃,白白浪費可以賺錢的機會,同時也失去改善小區環境的機會。
業績見紅,蘇慶和說不會攤開手向政府要錢,目前資產凈值仍有239億元,財政狀況尚穩健。不過,若遇有對社會有大好效益的項目,歡迎政府以任何形式注資。他預計未來五年會投放330億元推行重建、復修及保育活化項目。另外,當局會透過“促進者”的中介服務,為申請重建的業主尋找發展商合作。
市建局也肩負保育角色,在重建壓力下,已與這一角色漸行漸遠,市區最后一條圍村“衙前圍村”面臨清拆,主刀的正是市建局。衙前圍村位于新蒲崗東頭村,有逾400年歷史,以排屋形式興建,每家每戶環環相連。在村內居住20多年的郭先生,多年來以前鋪后居的方式,在村內經營理發店維生,20年收費如一,每次理發只收取20元。他說最舍不得村內的人情味,若市建局同意在村口興建仿古排屋,讓他繼續經營理發店,他可以50年不變,維持20元理發收費。
“若市建局執行清場令,我寧愿被抬走也不會自行離開。會留守到最后一刻,之后到政府總部外露宿,在那繼續以20元為市民理發。”郭先生已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小販們憂生計
觀塘的裕民坊同樣面臨清拆,這是個有50年歷史的流動市集,高峰期有60檔商鋪,自重建計劃啟動后,如今僅剩18檔。每天早上,檔主們在三角形空地擺賣,賣玉器、賣手袋、賣衣服,為街坊提供平價貨。
“這里很快被圍封,小販們需要清走,但市建局尚未有對他們做出任何安置、安排。”社會團體“活在觀塘”發起人袁智仁說,檔主都是一些年邁的老人,他們一輩子自食其力,趕他們走等于斷了他們的生計,若當局沒有妥善安排,讓他們何以安家?
玲姐在裕民坊擺檔超過30年,靠賣手袋養大兒子,曾經被市建局封過鋪。玲姐心有余悸,雖為生計擔憂,坦言不敢與其對抗,希望當局能給予40萬元的恩恤補償,并在附近讓她找個落腳點,畢竟她還想自食其力。
老實說,黎老漢這樣的釘子戶,香港還是頭一遭出現。舊區重建將成為常態,如何處理好善后工作,當局宜進一步探討。市區重建涉及公帑,需要講求成本效益,開源要靠政府的新思維,而不是向小市民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