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重的巨型銀行

法國里昂證券公司的經紀人安德魯·羅斯曼（Andrew Rothman）剛被中信證券投資公司引進，他曾說：“中國的銀行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銀行。”他的意思是，中國大型的金融機構皆與政府緊密相聯，其實質根本就是國家財政部的左膀右臂。

這些金融機構不用在市場的競爭機制中力爭上游，因為它們都受到了政府的偏愛。在經濟發展態勢良好的年份里，利潤自然是十分可觀：僅就2012年來看，其利潤高達全國經濟產出的3%，而近十年來，美國銀行的總收入最高時也僅占國民生產總值的1%（2006年數據）。即便是在經濟出現頹勢的年份，銀行背后還有政府作支撐來收拾殘局，20世紀90年代不良貸款現象的激增就是個絕好的證明。

然而，最初推動中國四大銀行（中國工商銀行、中國銀行、中國建設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成為全球金融翹楚的促推力如今已日漸消弭。盡管就當下看來，其利潤尚為客觀，但新一輪的不良貸款風潮已然迫近。

轉型與“關系”

隨著中國經濟結構的重組，政府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心甘情愿地犧牲自己在民營企業領域的投資，轉而全力支持國企了。因此，羅斯曼的論斷便失去了其存在的基礎，中國的銀行正慢慢的向真正意義上的金融機構轉型。

中國銀行的轉型不僅將在國內帶來極大的影響，在國際范圍內更是如此。因為中國銀行業的魁首中國工商銀行同樣是世界銀行界中排名首位的霸主。

據公布的數據顯示，2012年，工行的稅前利潤達到了600多億美元，被英國《銀行家》（The Banker）雜志評選為“單以核心資本而言，全球排名第一的銀行”。

2000年時，工行的核心資本不過剛剛220億美元，然而截至2012年年末，這一數據猛增至1610億美元，一躍超過了摩根大通和美國銀行，高居榜首。其他三家中國銀行也都擠進了全球前十，它們分別是：中國建設銀行、中國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

這四家銀行的龐大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中國工商銀行和中國農業銀行分別有著超過40萬人的員工數，這可與世界第一大汽車生產廠家大眾集團比肩。中國工商銀行擁有四百多萬家企業客戶，建設銀行則有多達14000家的分支機構。

這四大銀行于20世紀80年代從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央行）中獨立出來，后者的歷史可追溯至清朝。盡管表面上它們都是按照私有商業銀行的模式來經營的——這四大行分別都在香港和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且發行自己的股票——然而政府在這四大銀行，包括第五大——交通銀行中，均占據著絕大多數的股權。

他們的領導者皆是執政黨內部的高級官員，這些“老總”經常在銀行和行政管理機構之間來回穿梭。中國建設銀行行長王洪章曾在央行擔任過副行長一職，更是黨內紀檢委的黨委書記。中國銀行的前任行長肖剛如今則成了中國證監會的會長，其職責就是監管股票市場。

上述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恰好解釋了中國四大銀行在整個經濟政策中扮演的角色。直白地講，它們其實是國家實行金融抑制的一種途徑。

撇脂冠軍的不良貸款

由于官方在貸款利率上設置了最高權限，所以各大銀行都可借助此優勢直接貸款給國有企業或者其他政府可掌控的部門。2012年，中國工商銀行、建設銀行和農業銀行的凈利息收入高居全球前三。

不過，這些耀眼的數據背后隱藏的是諸多暗面。2009年，政府借由國內大型銀行實施經濟刺激計劃的舉措，遺留下了大量諸如會計爛賬、表外交易和不良貸款等歷史性問題。

就不良貸款在整個銀行資產中所占的百分比而言，官方給出的數據是1%，然而著名投行摩根史丹利則推斷，不良貸款在普通銀行資產中所占的實際比例應該在10%左右，而對于大型銀行而言，這一比例估計是在6%-8%之間。與此同時，由于伴生而來的生產能力過剩問題，很多企業中的情況更是不容樂觀：比如在制造業領域，約有17%的銀行貸款會因為經濟發展態勢的下滑而成為不良貸款。

實際上，大型銀行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20世紀90年代，為四大銀行調整不良資產，中國政府精心設計了一個紓困方案，并將不良貸款轉移到理財公司名下。實際上，哪怕類似的情況再次出現，政府也基本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任何一家銀行垮掉。

式微的緣起

之所以說四大行的地位正在日趨減弱，理由有三點。第一是國企發展的停滯不前，這與“私有企業的發展活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尼古拉斯·拉蒂（Nicholas Lardy）是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國際經濟的分析師，據她計算，在過去的十年里，就平均水平而言，國企浪費的價值量已然產生了消極的資本回報。對比之下，私企不僅給人民帶來了大量的工作機會，也給經濟發展做出了最不可磨滅的貢獻，而且在資本回報率上更是獲得了積極的產出。

隨著經濟發展速度放緩，中國領導層決定不能再這樣浪費富足的資源了。近日來，官方發文警示將削減對臃腫國企的投資。對此，中國各大銀行勢必也將隨之調整經營模式，盡管他們依然傾向于將資本借貸給那些看起來不可能倒號的國有大營企業。

其二，令政策制定者堪憂的另一個問題是“影子銀行”的興起。由于存款利息偏低，儲戶們紛紛開始尋求風險較高的替代收益模式，任何一種將資產轉化成為隱性投資的方式均可被打包成“理財產品”——盡管其實質與龐氏騙局別無二異。

金融評級機構惠譽國際（Fitch）的朱夏蓮（Charlene Chu）認為，在影子銀行的影響下，金融中介的身份已經由幾家單純的大型銀行擴散成了成千上萬計的融資、放貸、擔保機構和其他監管更少的非正式組織。這一切都會使得現如今的金融數據愈發模糊不清，可靠性也隨之下降。

中國若能徹底放開在銀行存貸款利率上的控制，這對于銀行業而言絕對意味著是改革的福音。來自中歐國際工商學院的奧利弗·瑞（Oliver Rui）說：“短期來看，幾乎所有的銀行在創利上都會出現縮水。”

劍橋大學賈吉商學院的彼得·威廉姆森（Peter Williamson）接著說：“然而就長遠來看，改革后所帶來的良性競爭將會使銀行得到優化并形成更為健康的運作模式。此外，改革還有可能有助于大銀行贏回被影子銀行奪去的市場份額。”

有媒體報道，政府將很快發布可流動性存款證，這似乎是為存款利率最終達到自由化所做的進一步鋪墊。但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短期錢荒的風險是更大的。促使銀行改革的第三大驅動力是長久以來中國都在推行的經濟增長模式的轉變——由投資導向型轉為消費拉動型。在過去的兩年里，相比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國內的消費需求為經濟增長做出的貢獻更大；面向中產階級的服務業較之出口導向的制造業增長更為迅速。如果上述良好的態勢得以保持，那么銀行信貸勢必向中小型企業或中產階級消費者傾斜。

競爭之風

改革將迫使銀行業內部出現一次大的文化革新，畢竟長久以來銀行并不注重客戶服務和信用指標。麥肯錫咨詢公司的約瑟夫·奈（Joseph Ngai）認為“信貸再也不會被賣方市場決定”，之前大量信貸幾乎是國企的專利。約瑟夫預測說，2006年中小型企業所借貸的金額僅占各大銀行借貸總額的22%，但他深信，到2021年，這一比率將會攀升至75%。

綜上態勢而言，四大銀行的前景不容樂觀。國務院前總理溫家寶曾于2012年指出：“四大銀行賺起錢來太容易了……我們必須打破他們的壟斷地位。”央行近來發表聲明，將探討在銀行業中引入“私人資產”機制。2013年8月9日，銀監會發布了《中資商業銀行行政許可事項實施辦法》，旨在鼓勵民營資本進入銀行機制。

競爭已然開始動搖四大銀行的壟斷地位。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政府和私企組建了一批被稱為“股份制商業銀行”的小型金融機構。以民生銀行和招商銀行為代表，這一批股份制銀行迅速發展壯大，2010年時，已使四大銀行的市場份額下降到了50%以下。中小型企業的借貸需求越來越強烈，面對競爭，經驗豐富的股份制銀行將更有優勢。

此外，非傳統競爭也在不斷興起。作為中國互聯網界的巨頭，阿里巴巴和騰訊正積極投身商業服務的開發。騰訊針對其QQ用戶推出了在線支付的業務，對微信用戶則宣傳理財服務項目。同樣，支付寶作為阿里巴巴的傳統在線支付方式，近來也推出了“余額寶”這一新的支付平臺，給電子消費用戶提供了一種更為便捷的方式，將多余的閑錢轉化成高回報的投資，僅幾個月的時間，余額寶就吸引了超過10億美元的投資。

股份制商業銀行和某些發展勢頭強勁的企業盡管只占一部分的市場份額，比例尚小，但金融專家們“想探討的正是這股星星之火的力量”。據《財新》報道，“幾家大銀行已組建‘狙擊阿里組織’，旨在反擊阿里巴巴的入侵。”

面對這樣的局勢，大銀行們想再保持鎮定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了。一方面，消費者確實喜歡互聯網金融所提供的服務和產品，和一直脫離消費群體的銀行不同，互聯網金融已掌握了許多用戶的基本信息，包括購物習慣和消費信譽。在這些“大數據”面前，四大銀行弱爆了。

隨著不良貸款的增多以及競爭的愈演愈烈，中國大型銀行的前路頗為坎坷。數庫財務是一家由穆迪（Moody）評級機構持股的咨詢公司，該公司分析了凈收益降低將會對銀行帶來的影響。分析指出，如果各大銀行維持的資金比率想要與當下持平，那么在接下來的兩年里，就必須有500億至1000億的資金注入。

四大銀行的管理層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隨后征得董事會的支持，準備在接下來的兩年里募集400億以上新鮮資本。經綸國際經濟研究院（Fung Global Institute）的安德魯·盛（Andrew Sheng）認為，資本的募集金額將隨著時間的推移繼續增加：在接下來的五年里，這一金額將攀升至3000億美元。

如果各大銀行選擇正面迎接這次挑戰，那么銀行業務勢必變得更為公開透明，更為激烈的競爭也將隨之而來。僅就規模來看，中國的幾家大型銀行已然走在了世界前列，而要在品質上亦達到世界一流水平，則仍需更深入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