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的尹朝陽和二十多年前的小伙子相比,青澀盡褪,顯露出的是歲月積累下來的成熟和平靜,不受外界的干擾和誘惑,更多的是對內心的關照。少年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尹朝陽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能從他不同系列的作品中找到呼應。
漫漫求學路
如果嚴格來算,尹朝陽的藝術道路其實始于22年前的北京,但是從他的家鄉—河南南陽到北京這一段并不長的距離,尹朝陽一走就是5年。
1970年,尹朝陽出生于中原的一個小城市河南南陽,受到做宣傳工作的父親的影響,他小時候便開始練美術字,業余學些畫畫,難得的是還能看到父親單位訂的《人民畫報》、《美術》和《大眾電影》等雜志,這些都讓他從小開始便對藝術有了朦朧的意識。
在中學學了一段時間畫畫后,1987年,高中一年級的尹朝陽試著報考了河南大學的美術系,讓周圍人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通過了專業課考試,這也給了他很大的信心。1988年,18歲的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來到杭州報考浙江美院附中,雖然落選,但是他沒有放棄,而是一連幾年報考美術學院,浙江美院、天津美院、中戲、廣州美院……唯獨對中央美術學院沒抱太大希望。
1990年,在天津美院油畫系插班學習了一年后,尹朝陽隔年來到了北京,報了一個央美的進修班,這次非正式的學習對他觸動很大。初到北京,除了和他一樣不安定的朋友外再沒有熟人,尹朝陽就騎著自行車,從朝內小街、建國門再到廣渠門,一個胡同一個胡同地敲門問有沒有租房的人家,最后一個住在雙井附近的老太太把一間15平米的小房間租給了這個來北京考學的年輕人。
到了考學的第5年,也就是1992年,孤注一擲的尹朝陽考上了中央美院版畫系,按他后來的話說,“激動得有些麻木”,這也是南陽出的第一個考進央美的學生。雖然上的是版畫系,但是他一直堅持畫油畫,也系統地接觸到了如培根等很多中西方大師的作品,開始懂得怎么樣把一張畫畫得深入,在美院的這幾年正統的學院教育,為他以后的道路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青春開始遠去
臨近畢業,尹朝陽和大多數人一樣也面臨著留北京的問題,他也做過種種妥協,他曾想過留校教書,也上過考研班,但是最終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脫離了體制內,開始做一名職業藝術家。
1997年,尹朝陽從寬街搬到了北皋,當年這里還是一個荒涼的村落,為了謀生,他辦起了考前班,教那些像當年的他那樣來北京考學的孩子們,直到2002年他第一個個展過后才停辦。那時候,他在藝術圈還默默無聞,1997年,他用借來的7,000多塊錢在“第五屆中國藝術博覽會”設了個展位,他后來回憶會說,這次經歷“讓你最真切地看看藝術到底有多高,現實有多低,也擠掉了對藝術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跟小時候幫母親賣菜差不多”。博覽會的最后一天,當時還在央視“美術星空”欄目組的伍勁買走了一張畫。
在北皋的日子,尹朝陽每天就是創作和教課,后來他回憶說,在院子里看晦澀的天空,日升月起,春夏秋冬就這么變來變去,自己經常在傍晚的時候,感覺到惶惶不可終日。
在他一篇名叫《遭遇九十年代》的文章中,他這樣寫道:“到了1999年,我離開美院已經3年。九十年代行將結束,我也開始在那個叫做北皋的村子里掙扎起步,向自己的青春告別,此時距離我來北京已經整整十年。新千年將至,到來的未必都是曙光,但新世紀終將到來,這一點,所有人無一漏網。”
但是,尹朝陽并不愿過多渲染那時的艱難困窘,在他眼里,一個人應該首先要學會生存,藝術只是一個生存的分泌物。27歲的他,體會到了什么是社會的冰冷和堅硬,“那怎么辦,難道因為這個你就開始怨天尤人?我覺得這是一個很軟弱的表現。”說這話的時候,他平淡的語氣中包含著一種信念,堅定而有力。
也正是在這一時期,他在北皋同時創作了“青春遠去”、“神話”和“失樂園”這3個系列。在“青春遠去”中,尹朝陽最初的作品除了人物外還夾雜著樹葉和陰影等背景,到了后來,他把多余的東西全部去掉,一束光從頭頂直射下來,男人們裸露著上身,在空蕩的背景中顯得無奈而迷茫,那種迷茫不是懵懂的無知,而是在青春開始逝去、但未來還是未知之前的無助等待。而在同時期創作的“神話”和“失樂園”系列中,無論是撕扯糾纏的男女,還是搬起石頭的人,都沉浸在一種激蕩的情緒中,這是人與外界的對抗,帶有一種憤怒的情緒。這也與尹朝陽當時的生活狀態彼此呼應,只是他并沒有把這種憤怒帶入真實世界,而是在一個安靜的狀態下,在畫面上表現出一種抗爭的力量,每個系列都在反復地嘗試、調整,一張比一張自由松弛,等到這些作品完成,尹朝陽進入了三十而立的年紀,此時的他在藝術上也告別了青春期,開始真正走向成熟。
火熱的創作和瘋狂的年代
2001年,尹朝陽在萬壽寺舉辦了展覽,那次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個展,出了第一本畫冊,展出了上面的3個系列的作品。第二年,尹朝陽在上海、北京兩地參加了名為“青春殘酷繪畫”的巡展,朱其寫了一篇文章《“青春殘酷繪畫”:一種青春的集體逃亡》,他在文中把尹朝陽同忻海州、謝南星、何森、趙能智、田榮6人的繪畫放在一起,也為展覽定下了基調:“自九十年代后期,產生了一種青春繪畫式的基本主題:受傷。‘受傷’帶有1970年前后出生一代人在九十年代經歷的一種共同的精神分析特征,即一種來歷不明的受傷。這也構成了1970年前后出生一代人在九十年代后期的一種集體精神征候。”從這以后,尹朝陽逐漸進入公眾的視野。
就在以“青春殘酷繪畫”有了些影響力的時候,尹朝陽的題材轉向了政治,他自己曾這樣說到:“對于我而言,天安門城樓就上去過一次,但非常感動。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觸動中國人神經的主題。我希望在這個主題上沒有任何挑釁,只想把它呈現出來……我只是表達了我這一代人從兒時一直到我長大過程中,所有我們身邊司空見慣的東西,一個是情感記憶,還有一個就是按現在的眼神再去看它。那種躁動不安的情緒恰恰是我站在天安門上所感覺到的,這種躁動不安亦可以體現為一種活力。因為在這個轉型時期,每一個生活在這個地方的人都是那種躁動不安的。”
2007年對尹朝陽是重要的一年,這一年,他在北京、洛杉磯、香港和臺灣一口氣辦了6個個展。從這一年開始,尹朝陽又有了新的嘗試,也就是他的“輻射”系列,他受到培根等人用多種工具創作的啟發,專門訂做了不同的刀子,先在畫布上畫一張畫,然后用特制的刀子在畫布上旋轉,把畫面打散,形成了許多個同心圓的紋理,而這一次全新嘗試,尹朝陽又一次證明了自己對畫面語言的掌控能力。2007的中國秋拍上,這一系列的其中一幅《放射》拍出了425萬的高價。
而這次拍賣并不僅僅是偶然現象,因為那正是中國當代藝術市場最瘋狂的年代,尹朝陽作品的市場價格也被一再抬高,其中“廣場”、“輻射”、“神話”等系列尤為受歡迎,其頂點是在2010年的秋拍,他的《天安門廣場組畫》以1,097萬的價格成交,不僅如此,他的畫在一級市場也受到眾多藏家的追捧。
在傳統中尋找與表達
2013年11月12日,尹朝陽的最新個展“寒山”在上海龍美術館開幕,這也是龍美術館舉辦的第一個當代藝術家個展。這一次尹朝陽又一次給大家帶來了驚喜,濃烈的色彩和渾厚的筆觸,將古寺、松柏和山水全都凝固在一方畫布上,氣勢磅礴,這一系列鮮明的風格又和他之前的作品區別開來,這場熱鬧的展覽也給溫吞的上海帶來了一股勁兒,讓人精神為之振奮。
從2007年后,尹朝陽從之前的人物題材開始涉及到如佛像等中國傳統主義題材。一直以來,尹朝陽都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自己的偏愛和見解,和藝術批評家不同的是,他是從個體的生命經驗出發,尋找自己和古人精神上的契合,尤其在這幾年,他還系統地讀了董其昌、郭熙和黃賓虹等大師的畫論。為此他感嘆說,對傳統文化了解得越多,他的感受就越不可言說,國畫的那種輕和淡,以及那種特別幽深的情緒,離現實生活非常之遙遠,他能想象的就是這些東西怎么能夠為他所用,因為畢竟有作品傳遞下來,有時候,他對這些東西的喜歡,有那么一兩個片刻超過對當代藝術的熱愛。
2010年前后,他爬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山,特別是嵩山更是春夏秋冬四季都去過。在多年來的浸潤中,尹朝陽終于拿起畫筆,用自己最熟悉的油彩,開始承接古人的山水傳統,無論是在技術上,還是在意境上,尹朝陽都對之前的自己做了突破。尹朝陽說,他最想做到的就是畫出自己的感受,能夠尋找到自己的那種形,這里面包含著他對整個世界的認識,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這種認識了,之后他還準備其帶入其他的題材,比如人物,比如歷史畫。
讓藝術的歸藝術,讓凱撒的歸凱撒
很多人不解,這么多年來,尹朝陽的題材換得很快,你似乎很難給他貼上什么標簽。他的創作也不受市場的影響,某個系列賣得好或壞與他沒有太大關系,他一直不斷地尋找新題材、嘗試新技術和表達方式,一個系列從準備到終結要磨個好幾年,一張比一張成熟,直到自己滿意。事實證明,在當代藝術家中,在新作品系列推出的接受程度上,尹朝陽幾乎可以算是很高的了。他也絲毫不擔心外界的不認可,他說,即使真的變成空谷回音,畢竟還有一個回音,就是自己說給自己聽,也挺好。
從前幾年幾近瘋狂的當代藝術熱潮過來,尹朝陽的心態很平穩,在他看來,那些真正熱愛藝術的人們,最終會堅持下來;作為一個藝術家,如果僅僅為某個高潮而工作,如果那一刻永遠不來,那他豈不是很悲催?還是讓藝術的歸藝術,讓凱撒的歸凱撒吧。
現在的尹朝陽和二十多年前的小伙子相比,青澀盡褪,顯露出的是歲月積累下來的成熟和平靜,不受外界的干擾和誘惑,更多的是對內心的關照。少年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尹朝陽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能從他不同系列的作品中找到呼應。他說,他認為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看到身邊的人懷著最真摯的初衷出發,然后慢慢被現實和欲望腐蝕,最后被擊敗。在這一點上,尹朝陽對自己十分確信,自己的那份初心現在還沒有忘記。當被問及有什么是改變了的,他沉吟半天回答說,自己的改變幾乎沒有,如果有,那就是我變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