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重慶82269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僅僅水域面積便超過10000平方千米,也就是說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有將近八分之一的面積被水所覆蓋。歷史有時總會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鐫刻下痕跡,在我們無法觸及的廣闊水域下,隱藏的重慶古跡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
水下題刻:不只是白鶴梁
在重慶諸多水下古跡中,題刻是最具代表的一類,而重慶最著名的水下古跡莫過于被譽為“水下碑林”、“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的涪陵白鶴梁題刻。但少有人知道,如今已聲名鵲起的白鶴梁卻并不孤獨,在長江流經重慶的近700公里川江河道中,類似白鶴梁的水下碑林比比皆是,僅規模較大的就有江津蓮花石、朝天門靈石、巴南迎春石、江北耗兒石、豐都龍床石、云陽龍脊石等六處。
歷史上,四川宜賓至湖北宜昌這1033千米長江河道被稱為“川江”。川江每年農歷七八月為汛期,每年農歷十一月至第二年三月為枯水期。每至枯水期,江心中便會裸露出一些高于河床的石梁。古人在這些石梁上鐫刻下大量題記,形成蔚為壯觀的水下碑林。因為僅僅在枯水期浮出水面,這些題記便被稱為“川江枯水石刻”。
參觀過白鶴梁水下博物館的朋友一定了解,川江水下碑林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些千余年來不間斷鐫刻的題記,客觀上記錄了長江在歷史上的水位變化,而長時間的水文資料記錄正是現代水利、航運業最為關鍵的參照指標。三峽大壩、葛洲壩這兩個長江上的最重要的水利工程建設之初,都曾大量參考過川江枯水石刻的水文資料。
雍熙靈石:重慶最古老的地標
2003年早春,一則關于水下考古的新聞曾經轟動了整個重慶城:在朝天門兩江交匯的江心之下,深埋著一處自漢代便存在的水下石刻——靈石,這塊歷代都有確切記載的“水下紀念碑”卻在清代乾隆五年(1740年)最后一次出現后,便再未現身。文物專家想要抓住三峽大壩蓄水前的最后一次機會,尋找到這塊見證了重慶城兩千年歷史的水下碑刻,于是一次特殊的考古發掘,在干枯的朝天門水域拉開帷幕。
靈石算得上是古代重慶的重要地標之一,如現在的解放碑一般存在。上面最早的一則題刻鑿刻于東漢光武帝年間,距今已有近2000年歷史,但是這則歷史悠久的題刻早在宋代就已無蹤跡。靈石上被記錄下內容最古老的題刻是東晉義熙三年(407年)的《靈石社日記》,這則題刻清晰地記載了一場發生在1600年前的春社祭祀儀式。按古人習俗,每年立春后要舉行春社,祭祀社神(即土地神)。這則題刻是川江有明確記載最早的一場春季祭祀儀式。
除此之外,靈石還有11則唐代題刻,這批題刻集中鑿刻于唐代中后期,這一時期川江水位持續走低,連年大旱,在歷史上是相當罕見的。唐渝州刺史任超題寫的《靈龜王碑》中便記載:“昨為去年季冬,五度降雪,三回盈尺。”素以火爐著稱的重慶,一冬竟降下五次大雪,其中三次達到暴雪級別。若不是題刻佐證,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從宋代到清代,長江水位持續走高,在近千年的時間里,靈石大多在水底潛伏,石上僅增加了7則題刻。正因其罕見,靈石每次出水都成為重慶城的大事。清康熙年間,靈石時隔百余年后再次出水,整個重慶府萬人空巷,紛紛涌向朝天門觀看,人們還為此專門在朝天門建起了“雍熙樓”,紀念雍熙碑(即靈石)的出水,重慶知府孫世澤也來湊熱鬧,專程撰文紀念。但從乾隆五年它最后一次出水后,靈石這處傳奇的水下碑林便消失于典籍中,人們再也無緣一睹其風采。
作為古代重慶一處著名的地標,朝天門靈石的位置其實在歷代典籍中均有明確記載,清代乾隆年間王爾鑒編撰的《巴縣志》稱它 “非江水涸極不可得見”,這表明靈石所處水位極低,極有可能已深埋于江底。
作為乾隆年間的巴縣縣令,王爾鑒對于靈石位置的記載具有極高的可信度。于是遵循古籍的記載,考古發掘的地點最終被確定在位于嘉陵江邊的朝天門四碼頭附近。考古工作者在長江邊的河沙中布設了三條1米深,50厘米寬的探溝,希望在三峽大壩蓄水前一睹這鐫刻有漢、唐、宋、明、清歷代石刻的水下碑林。
根據典籍記載的考古發掘卻并不順利,連續一周的發掘都未能找到靈石的蛛絲馬跡。就在這時,紛紛有老船工向考古隊提供信息,說是1945年春天靈石曾浮出過水面,而位置就在四碼頭旁的纜車水下,只是時值抗戰,靈石出水并未獲得太多的關注。老船工的回憶言之鑿鑿,但隨著江水的不斷上漲,進一步的考古發掘不得不停止。
雖然在三峽大壩蓄水前最后的枯水期,靈石還是未能浮出水面,但重慶的考古人士都充滿信心地認為:在未知的某一天,這處靈石還能重現人間,當年“萬人空巷,爭相目睹”的盛景一定會再現。
蓮花石:一代名妓的川江悲歌
川劇傳統劇目《杜十娘》是大多數人耳熟能詳的一個故事:名妓杜十娘與公子李甲私定終身,卻因李甲負心,怒沉百寶箱,跳江自盡。這個才子佳人的傳奇故事自明代流傳至今,成為傳統戲劇常演不衰的劇目。你或許想不到,在川江中的一塊磐石上,曾經真實上演過如出一轍的劇目。
在江津幾江老城東門外的長江中,有一處由大小36塊礁石組成的石梁,因狀如蓮花出水,故得名蓮花石。
數百年來,對于這塊孤懸江心的蓮花,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刻在石背上的一首七言絕句:“買舟重到幾江濱,煙水空蒙夜月新,回首琵琶歌舞處,翠鈿冷落不成春”。這首多少有些傷感的古詩,背后卻是一個更為凄美的故事——
明末崇禎年間,瀘州館驛嘴曾有一位名滿四方的名妓謝秋芳,與在瀘州為官的江津人楊生互生情愫,約定終身。時值張獻忠大亂蜀中,楊生為人正直,力主出擊戡亂,卻被誣陷罷官。在離開瀘州返回江津前,楊生來到館驛嘴,想要帶秋芳一同返鄉,卻被老鴇索要巨資贖身,窮困潦倒的楊生只得承諾秋芳自己將回鄉籌款,為其贖身,并留下折扇一把作為信物,而這折扇上繪了一朵出水蓮花。
謝秋芳每日手持折扇,在館驛嘴碼頭等待楊生,這一等便是一年。秋芳從館驛嘴下船的難民口中得知,張獻忠已攻陷江津,并逆江而上,不久便要抵達瀘州。秋芳擔心楊生安危,冒死逃出瀘州,歷盡艱難險,遵循楊生留下的地址,來到江津東門張家,哪知此時江津歷經屠城,早成一座死城,張家一家老小已被屠身亡。痛不欲生的秋芳來到東門外的蓮花石上,手持楊生的蓮花扇,吟出那首凄美的七言絕句,縱身一躍,殉情于江心。
這一躍成就了蓮花石的凄美,蓮花石也記載下一代名妓的癡情,正如蓮花石上一首古詩寫的那樣:“琵琶聲咽晚江濱,勝句留題石上新。名妓名花共今古,年年占得一枝春?!?/p>
龍床石和龍脊石:萬里長江二蛟龍
在古稱平都的豐都城北長江段,每值枯水時節,便有一處石梁露出水面,將洶涌的江水分為兩半,猶如群龍擊水,浪花四濺,古人傳說此石乃蛟龍棲息之地,故取名為“龍床石”。每值雨夜,風雨之聲混合驚濤,好似蛟龍出水,“龍床夜語”因此成為古豐都八景之一。
龍床石長約28米,寬約13米,石面上密密麻麻鐫刻著72則題刻,這些題刻中年代最早的刻于南宋紹興年間。在龍床石眾多的石刻中,宋人徐壽愷手書的“龍床春玩”四個大字格外顯眼,這游至盡興處的揮毫,顯得如此的不羈與自在。
從豐都龍床石向下游航行210公里,便來到了自古便被稱為“文藻圣地”的古城云陽。如今,曾經的云陽老城早已隨著三峽工程的蓄水永沉江底,在老城上游20公里拔地而起一座云陽新城。在新縣城背靠的磨盤寨中,有一座匯聚了三峽淹沒區搬遷文物的三峽文物園,園中最重要的景觀便是曾經屹立于長江的龍脊石。
龍脊石曾經位于云陽老城南側的長江江心,長足有350米,寬卻僅有8~16米不等,每到枯水季節,石梁露出水面,遠遠望去如一條蛟龍的背脊時隱時現,故得名龍脊石。這塊不大的石梁上有歷代題刻68則,時間跨度近900年,記錄有53個年份的枯水水位,是川江流域規模僅次于白鶴梁的著名水下碑林。龍脊石位于夔門上游66公里,自古便是一處春游圣地,歷代的文人都熱衷于將自己的手跡鐫刻其上,以至于僅10米左右寬的石梁,有些地方甚至沒有插足之隙。正如南宋嘉定年間的一則題刻中描寫的那樣:“但見五采文煥發,盡是前賢碎鴉墨?!?/p>
在這些大多描寫春日江景、借古傷今的題刻中卻有著一副略顯異類的題刻,這首鐫刻于明崇禎十三年的(1640年)的絕句,相傳是一位武舉人所題:“天造江心一片石,往來何故多留題?愿將洗凈貪污膽,壓酥奸臣骨如泥。”詩后還手書“可笑”兩個大字。這位生活在明末的舉人,一定目睹了滿人步步南侵,張獻忠大亂蜀中的亂局,他把對當朝奸臣橫行、貪污腐敗的一腔怒火都融入字里行間。
由于三峽大壩建設,龍脊石早已與江邊的云陽老城一起永沉江心,為了留存下這些珍貴的歷史文物,龍脊石上的題刻被切割下來,復原于磨盤寨中的三峽文物園。脫離了原有位置的石刻雖然失去了水文資料的價值,但令我們感到欣慰的是,這部分關于長江三峽的歷史文化,并沒有永遠被淹沒,它顯然比其他題刻更加幸運。
隨著三峽大壩的建設,川江亙古以來“春落夏漲”的規律已不復存在,曾經川江沿線的諸多古跡,也大多沉入濤濤江水之中。我們或許已無緣似古人一般在春日的江中磐石上吟詩作賦,但這些記錄了兩千年來川江變遷的古跡,卻依舊在江底銘記著祖先浪漫的情懷。
小田溪戰國墓葬群:水下的巴國王陵
永沉江底的重慶古跡,除了題刻,還有那些古墓葬群。
1972年,重慶涪陵陳家嘴村磚廠取土時,工人們在土中陸續發現了數十件銅器,其中一個綽號“啞巴”的磚工肖文輝用籮兜挑了兩挑銅去廢品收購站賣,收購站嫌“爛銅罐”里面有泥不肯收購,“啞巴”就打碎了當廢銅賣掉。白濤鎮文化站的電影放映員鄒德陽聽說這個消息后,將情況一級級匯報到了四川省博物館,考古專家們迅速趕到現場進行了發掘。
順藤摸瓜,一座數量龐大的戰國墓葬群就此被人們發現。在發掘出的十幾座墓葬中,出土文物最豐富的當屬12號墓,它位于周家下院東側的一塊水田內,兩千年的滄海桑田使原本可能深達十余米的墓室只剩下1米多,深埋地底的隨葬品幾乎暴露在地表,其中就包括日后三峽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青銅鳥形尊”。
在槨室內的棺外四周及墓主人的身體上還擺放著數百件銅、玉、骨、漆、陶質隨葬品,讓見慣了小墓寡物的考古學家們興奮了許久。銅器中既有過去巴國墓葬常見的柳葉形劍、煙荷包形鉞等兵器及釜甑、鍪等炊器,還發現了許多代表墓主人高貴身份的玉璧、玉具劍、鉦這些隨葬品。
其中的兩柄玉具劍頗為罕見,劍的劍首、劍箍、劍格等部位都是用玉制作。這種做法于劍的實用無益,更多的是凸顯墓主的尊貴地位。劍身修長,達70多厘米,寶劍出土時表面幾乎沒有什么銹蝕,發掘人員用劍刃輕輕劃過紙面作試驗,數層紙張迎刃而穿。從劍的形制和鑄造工藝看,應該是楚國的產品,至于它是因為貿易還是戰爭的原因出現在巴國墓葬中,還有待進一步考證。
除了豐富的隨葬品,讓考古學家們感興趣的還有在眾多隨葬品上發現的刻畫符號——這些符號以前在四川盆地各地也有陸續發現,被考古學者稱為巴蜀圖騰,可能是戰國時期巴國的文字。
但這次發現的巴蜀圖語更多,更復雜。它們多數用鏨刻的方式刻于柳葉形劍、煙荷包形鉞等兵器及甬鐘等樂器的表面,另有少量見于銅容器的蓋上,這些都是王族或巫師階層才能使用的符號。
國內諸多專家交換意見后,小田溪被初步確定為巴王陵墓。只可惜,這座王陵如今也永久地沉入江中,至于它還埋藏著多少秘聞往事,再也無法知曉,惟有那尊擺放在三峽博物館的“青銅鳥形尊”,作為鎮館之寶接受著世人的觀賞的目光,靜靜地守候著遠去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