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部分發達國家力圖通過多邊協議確立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更高標準,然后逐漸影響和干預發展中國家的國內知識產權立法和執法,最終實現全球趨同化。然而,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水平與對社會發展的推動作用并不成正比,過高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不僅會阻礙創新,而且還會嚴重損害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面對當前發達國家不斷推動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的巨大壓力,我國應當從國際、國內兩個層面來應對。
關鍵詞: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發展權
一、 引言
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是指各國政府間達成的知識產權國際公約,通過各締約國國內法來推行,使之形成相對統一的國際法律規則。近年來,在發達國家的推動下,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呈現出不斷擴張的趨勢。那么,是否知識產權的保護水平越高,就越能發揮其對經濟和社會科技發展的促進作用呢?“一刀切”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高標準,是激勵創新的手段,還是發達國家掠奪發展中國家的工具?本文旨在分析、探究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最大化的趨勢,并從發展權的角度分析其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在此基礎上,為我國提出有益的建議。
二、 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最大化趨勢
《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協定”)實施以后,美國等發達國家為了最大化實現知識產權利益,從未停止追求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的腳步,國際社會出現了一系列超TRIPs協議。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擴張的新趨勢表現為以下兩個特點:
1. 繞開WTO、WIPO體制,轉向多邊協定。由于“TRIPs協定”的諸多規定明顯偏袒知識產權大國及其知識產權權利所有者的利益,因此當在“TRIPs協定”的負面影響越來越明顯時,眾多發展中國家在公共健康、人權、生物多樣性等國際體制中發起了國際知識產權造法活動,要求在WTO框架內,改變不利于發展中國家的規則。(Peter Drahos,2002;劉筍,2006)在這種國際形勢下,很顯然,發達國家通過WTO、WIPO等傳統國際體制來擴張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難度很大。
于是,發達國家采取了一種新的策略:在一部分有著共同利益的國家之間,達成知識產權保護協議或者區域貿易協議(其中包含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內容),在這些協議中,規定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更高標準。例如由美國、日本、歐盟等知識產權出口強國主導,近40個國家參與制定的多邊國際條約——《反假冒貿易協議》(ACTA),在2010年底達成的最終文本,專注于知識產權的執法問題。2008年美國積極加入并引領的《跨太平洋伙伴協議》(TPP),雖然還未達成協議,但是美國的談判草案顯示出對知識產權的保護非常高的要求。另外,美國總統奧巴馬在2013年2月12日發表國情咨文時,宣稱將與歐盟啟動“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TTIP)的談判。雙方預計在2014年年末達成最終協議。可以預見的是,在多哈談判停滯不前的情況下,如果這些協議達成,將為世界貿易規則制定出新的標準,甚至會極大地改變當前的世界貿易秩序和格局。
2. 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立法和執法方面,標準越來越高。近年來,部分發達國家根據其自身利益,正在有策略、有步驟地推進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標準,力求對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更廣,保護期限更長,執法更嚴。
(1)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立法方面。發達國家通過區域性或多邊貿易協議,不斷擴大知識產權保護客體和權利內容。例如,與“TRIPs協定”相比,《2004年4月29日歐洲議會和委員會有關知識產權執法的第2004/48EC號指令》擴大了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包括植物新品種權、實用新型權及數據庫制作者權。在信息權的規定上,擴大了獲得信息來源的主體范圍。侵權者自己承擔收回其侵權產品費用,等等(余敏友、廖麗,2009)。
目前在談的門檻最高的自由貿易協定——TPP,從美國擬定的知識產權草案中可以看出其中的超TRIPs規則,如允許聲音或氣味作為商標來注冊,增強了對地理標志的保護,確立了對版權作品任何形式復制的保護原則,大大延長了著作權的保護期,①并延及互聯網上的臨時存儲。為了繼續維持自己在生物技術和醫學領域的優勢,美國提出把專利保護的范圍擴大到動植物品種、對人或動物的診斷、治療以及外科手術方法,延長藥品專利的期限,(陳福利,2011)等等。
(2)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執法方面。“TRIPs協定”生效后,發展中國家紛紛廢止、調整或修改或本國的知識產權法律制度,以達到“TRIPs協定”的要求。但是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的普遍建立及逐步完善并不意味著在出現侵權時權利人都能得到有效的保護。由于權利界定比較模糊和行政保護成本高等因素,發達國家認為發展中國家在保護權利人利益方面,并沒有運用有效的執行手段。因此,它們認為應當加強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執法,以保護其利益。前文提到的《反假冒貿易協定》(ACTA),在知識產權執法標準方面,提出了比“TRIPs協定”更高的要求,不僅增加了數字環境下的知識產權保護,而且擴大了民事和刑事執法的范圍,擴大了邊境措施的適用對象和環節,加大了處罰力度,并賦予海關自行采取行動的權力,等等。美國擬定的TPP知識產權草案提出增加公共場合盜錄影視作品的刑事處罰,在商標權及著作權侵權的民事司法程序中,各締約國應當建立先行賠付制度,在專利侵權的民事訴訟中,司法機關有權判定侵權者承擔損害數額的三倍賠償,等等(賈引獅,2013)。
三、 反思: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趨勢會損害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
發展權是發展中國家呼吁國際社會給予其更大的關注和幫助而提出的法律概念,目前已經成為國際社會所認同的一項基本人權。1974年《各國經濟權利和義務憲章》第十三條對發展權做了明確闡釋:“每個國家都有權從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中獲得利益,……各國尤其應當對發展中國家給予方便,使它們能夠獲得現代科技的成果和技術轉讓,幫助發展和改造發展中國家的經濟”。
毋庸置疑,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與適度的權利限制有利于促進知識的創新與傳播,進而推動經濟帶發展與科技的進步。近年來,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確對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印度、巴西等起到了激勵發明與創新的作用。
但是,對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應當有一個“度”的限制,更高標準的知識產權保護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意義是不同的。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的擴張中,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不但沒有得到充分的實現,反而受到了損害。
(1)阻礙科技創新。隨著世界范圍內的知識產權保護不斷加強,專利申請和授權數量激增。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2012 World IP Indicators report》報告指出,2011年世界專利申請總量達到214萬件,2009年~2011年世界專利申請增加了29.39萬件。授予的專利數量不斷增加(其中不乏垃圾專利),則會形成“專利灌叢”,這意味著一項產品所涉及的專利越來越密集,那么產品的商業化、產業的發展以及技術的進一步創新勢必受到眾多分散而又獨立的專利權的限制。
另一方面,知識產權保護的力度越大,其權利的擁有者,尤其是擁有專利技術最多的發達國家的大型跨國公司,依靠這種合法的壟斷獲得的收益就越高,在這種情況下,它的主要精力在于如何防止核心技術擴散,維持或加強這種壟斷地位,那么進一步創新的動機反而會削弱。例如,許多國外大公司現在都聘有大量的調查員,每天在我國各地的市場打探,看是否有企業在違法生產他們擁有專利權的產品,并對侵權者提起訴訟。(田曼莉,2012)近年來,美國越來越多的企業熱衷于對國外競爭對手申請“337調查”②,達到“維權”和“收費”,排擠競爭對手的目的。對外國法律和國際規則的不熟悉、高昂的訴訟費和訴訟風險,這些顧慮往往使很多遭遇調查的發展中國家企業選擇妥協和讓步。
(2)拉大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差距。眾所周知,就擁有知識產權的數量以及質量而言,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還存在著很大的差距。發展中國家普遍科技水平較低,擁有的自主知識產權數量少。發達國家不斷推動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擴張,目的是防止發展中國家對其先進技術的模仿創新,發展中國家為了提升技術水平必須付出更昂貴的代價。作為先進科技的主要占有者--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一般只會把中下游專利或一些毫無新穎性和創造性的垃圾專利轉讓給發展中國家,對那些核心技術,它們則會采取各種手段來最大限度地抑制其擴散,使發展中國家對其產生嚴重的依賴性。很顯然,這勢必將進一步拉大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科技、文化水平的差距,阻礙其經濟及社會的發展。
另外,在商標保護方面,壟斷了絕大部分世界馳名品牌的西方發達國家,不僅利用自有品牌效應獲得了巨大收益,還利用品牌兼并、品牌購買甚至惡意搶注他國馳名商標等方式,占領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市場。而廣大發展中國家企業只能在國際分工中從事附加值比較低的一般加工,長期處于國際產業鏈的低端。近期被多家媒體轉發的《奢侈品代工廠利潤薄如紙,賣3 000元的包僅賺20元》,冰冷的數字道出了代加工企業的辛酸。從某種意義上講,知識產權國家保護最大化已經成為發達國家掠奪發展中國家的工具。
(3)過高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已經成為一種新的貿易壁壘。一方面,在知識產權方面占據優勢地位和擁有先進技術的發達國家及其大企業,常常把知識產權和技術標準結合在一起,以保護知識產權的名義,在國際貿易中制定嚴格的技術標準和技術法規,建立各種合格評定程序,實現其限制進口、打壓競爭對手的目的。例如我國加入WTO后發生的第一起知識產權壁壘案件——“溫州打火機事件”。按照2002年5月歐盟標準化委員會公布的打火機安全標準,在2004年6月以后向歐盟出口1歐元以下的打火機必須按照CR標準安裝兒童安全鎖,而這些童鎖專利多為歐洲和美國掌握。當時,我國溫州每年生產的打火機在歐洲市場達到80%占有率,出口價格大多在1歐元左右,但是都沒有安裝兒童安全鎖。這樣就形成了一個以專利為重要組成部分的知識產權壁壘。中國企業要想繼續出口,要么向外國企業支付高額的費用獲得童鎖專利許可,要么費時費力地自行研制,但不管哪種方式,要達到這種國際標準,都會使企業的生產成本大大提高,產品失去價格優勢,失去市場。(武長海,2010)還有一些發達國家不僅技術標準嚴苛,而且還經常修改,令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們防不勝防。
另一方面,愈來愈嚴格的知識產權邊境保護措施也可能會成為阻礙正常貿易發展的壁壘。以《反假冒貿易協定》(ACTA)為例,它不僅把知識產權邊境保護措施的適用范圍擴大到過境貿易,而且降低了海關“依職權”啟動措施的門檻,即海關只要懷疑存在侵權行為,就可以采取措施,幾乎不需任何客觀依據。另外,ACTA還制定了一系列更有利于權利人的規則。例如,新增了保函的擔保形式,擴大了海關信息披露的權限,并大大擴張了信息披露的內容和范圍。目前的知識產權邊境保護制度越來越偏重知識產權持有人的利益,不僅偏離了其維護正常國際貿易秩序的初衷,而且可能會成為知識產權人惡意打壓競爭對手、搶占國際市場的工具。
(4)損害發展中國家的民族自決權。聯合國大會1986年通過的《發展權利宣言》第2條規定,國家有權利和義務制定適當的國家發展政策,……不斷提高全體人民和所有個人的福利。因此,一個主權國家可以根據本國經濟發展水平和基本國情,來確定本國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但是發達國家為了在國際競爭中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力求建立越來越高的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標準,根本不考慮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狀況和科技水平,一些發達國家甚至通過貿易制裁和報復的手段,向它們認為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低的國家進行限制和打壓,直接或間接地干預他國的知識產權立法和執法。例如在2006年10月,英美等國的一些跨國企業在坎帕拉聯合主辦的WCO首屆知識產權研討會上,對東非政府的知識產權執法問題予以了“特別關注”,向肯尼亞施加壓力。在發達國家的裹挾下,肯尼亞于2008年12月通過了反假冒偽劣產品法(世界海關組織示范法律的觀點在法律中得到體現),但其確立的知識產權執法水平及冗長復雜的法律程序,明顯與本國實際相脫節。
四、 中國應對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新趨勢的建議
近年來,我國政府對知識產權給予了高度關注,特別是《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的實施使知識產權保護取得了快速發展,知識產權法律制度不斷完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不斷提高,創新發展的基礎環境不斷優化。面對當前發達國家利用多邊協議不斷推動知識產權國際保護最大化的巨大壓力,我國應當從國際、國內兩個層面來應對。
(1)密切關注國際動態,積極加入多邊協定的談判。目前,多哈談判進程停滯不前,那么發達國家主導的一些符合其自身利益的多邊協議,如已有多個國家簽署的《反仿冒貿易協定》以及正在談判中的《跨太平洋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極有可能為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制定出新的標準,成為世界貿易中新的“游戲規則”。筆者認為,雖然我國現在還未參與談判,但是絕不能置身事外,要及時跟蹤了解談判的最新進展和各方的談判意向。在必要的時候應當積極申請加入,團結發展中國家,參與規則的制定,在新規則的制定中,發出自己的“好聲音”。因為一旦協定達成,我國再去申請加入的話,就喪失了話語權,只能遵守已經制定好的規則,那必然會處于被動的境地。
(2)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加強對傳統文化的保護。如前文所述,知識產權的保護水平與對社會發展的促進作用并不成正比,對于我國來說,雖然我們是專利申請、商標注冊第一大國,但是須清醒的看到,我國并不是科技強國。當今世界上的發明專利、知名品牌以及軟件視聽作品的版權主要掌握在美國、日本等少數發達國家手中。因此,對我國來說,要立足于我國的經濟、文化以及科技水平,確立適合我國國情的知識產權保護水平。另外,我國在民間藝術作品、手工業制造工藝、地理標識、中醫藥以及豐富的動植物基因資源等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應當加強對它們的知識產權保護,加強國際交流與合作,力爭把它們納入到知識產權的世界保護范圍中。
五、 結語
筆者認為,知識產權國際法律體系發展到今天,需要重新審視一些基本的理論問題。例如,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標準是什么?在知識產權保護中如何保護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權?只有正確、科學地解釋這些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問題,才能既合理有效的保護創造者的權利,激勵科技創新,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又能避免對知識產權過度保護,阻礙知識產品的傳播和利用,使知識產權淪為發達國家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工具。
注釋:
①作品(包括攝影作品)、表演權或唱片權,其保護期在以自然人的生命為基礎計算時,為作者終生加死后70年;如不以自然人的生命為基礎計算,則從作品第一次被授權出版、表演或唱片發行日歷年末起計不少于95年,或如自作品創作完成、表演或唱片制作完成之日25年內并沒有授權出版、發行,其保護期為該作品、表演或唱片完成之日起不少于120年。
②“337調查”,這項調查基于美國《1930年關稅法》第337節的規定,初衷是為了保護美國知識產權人的權益不受涉嫌侵權進口產品的侵害,目前越來越多的美國企業利用該條款打壓外國企業。
參考文獻:
1. 余敏友,廖麗.歐盟《知識產權執法指令》評述.歐洲研究,2009,(6):92-94.
2.陳福利.知識產權國際強保護的最新發展——《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知識產權主要內容及幾點思考.知識產權,2011,(6):73-77.
3.賈引獅.美國與東盟部分國家就 TPP 知識產權問題談判的博弈研究——以 TPP 談判進程中美國的知識產權草案為視角.法學雜志,2013,(3):88-90.
4.田曼莉.發展中國家實施TRIPs協定研究.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高旭軍,洪堡大學法學院博士,同濟大學中德學院、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德國洪堡學者;王娟,同濟大學法學院博士生,華北水利水電大學管理與經濟學院講師。
收稿日期:2014-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