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家財產的執行豁免,是指一國的財產免于在另一國法院訴訟中被采取執行的強制措施。一般而言,執行的邏輯前提乃在于之前的有效管轄,在一個判決存在管轄瑕疵的情況下,執行就失去了正當性基礎。反之,管轄并不必然推導出應當執行的結論,在存在有效管轄的情況下,何種情形下應當予以執行仍是一個有待商榷的話題。首先理清了管轄豁免與執行豁免的邏輯關聯,指出目前的形勢來看,“部分區別說”被更多的國家所接受和認同。同時,也分析了執行豁免更具有絕對性的原因,并且著重分析了隨著管轄豁免逐步從絕對主義轉向限制主義的立場,近年來在執行豁免方面也出現了限制主義的傾向及例外。最后,指出國家豁免中的財產保全反映出管轄豁免和執行豁免之間的交錯重疊關系。因此認為對訴前財產保全不應當附加更為嚴格的限制,可以在外國國家“同意”的基礎上構建財產保全的規范要求。
關鍵詞:執行豁免;管轄豁免;限制
中圖分類號:D92 "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14)31-0316-04
國家財產中的執行豁免指的是,某一個國家的財產在別的國家法院訴訟中,不會被采用強制方式而執行的舉措。通常來說,某國法院對別國的財產強制執行措施會有三類情形:一個是在審判處理之初,法院為對管轄權確立而作出的查封舉措,或對別國財物執行暫時性的扣押舉措,也就是財產保全;另一個是在審判處理之中,為保障預期可能的判決可執行而采用的查封舉措或中間化的扣押等舉措;再一個是在審判處理之末,為執行判決而采用的強制方式如扣押、沒收等舉措[1]。一般而言,執行的邏輯前提乃在于之前的有效管轄,在一個判決存在管轄瑕疵的情況下,執行就失去了正當性基礎。反之,管轄并不必然推導出應當執行的結論,在存在有效管轄的情況下,何種情形下應當予以執行仍是一個有待商榷的話題。正是因為管轄與執行之間的復雜關系,在分析國家財產的執行豁免問題時,首先需要理清管轄豁免與執行豁免的邏輯關聯。
一、執行豁免同管轄豁免的關聯探析
從法院的職責能效來劃分,管轄與執行、管轄程序與執行程序都是有著本質方面的差異。管轄程序指的是法院對訴訟關聯的兩方當事者的權利、義務做出確立的流程。質言之,管轄程序是指法院通過確定依據原告請求所主張的權利關系是否存在而依據法律在觀念上作成解決爭端基準的程序。相反,執行程序是指在經過管轄程序之后債務者不履行其義務的情形下,在事實上作成使法院判決得以實現的程序。從該含義來說,管轄程序的必然性延伸就是執行程序,而且執行程序是判決的運作執行過程。在國家豁免層面內,管轄豁免的指向對象側重別國國家的相關舉措,而執行豁免的指向對象則是限于別國國家的財產。
盡管管轄豁免本質是不同于執行豁免的,但二者間的關聯程度依然是緊密的。如在管轄豁免構成執行豁免基礎的狀況內,二者間就有一定的關聯性和因果聯系。還有在對物訴訟以及實行了財產保全舉措等極為特定的狀況內,二者的關聯就為管轄豁免與執行豁免重疊。
實際中,每個國家在怎樣對待管轄豁免和執行豁免的關聯問題上,都有不同想法,有代表性的是“一體說”和“區分說”這樣的兩種立場[2]。
在“一體說”立場內,若某個國家在特定狀況中失去了管轄豁免,則該國的財產也不能有執行豁免權利。探究成因是,需對當事人的合理預期予以保障和法律公正的屬性所致。就像很多學者說的,若對私人性質的當事者起訴別國國家予以允許,但又用執行豁免讓其失去勝訴后的結果,這就可能把原告置于雙重風險,一方面有判決難以執行的可能,另一方面又要付出高昂的訴訟費。所以,執行豁免會對法規的確定性造成損害,同時也損害當事人的合理預期。
在司法實踐中,該種立場沒有獲得大范圍的支持,而另一個“區分說”立場則在實際運作中得到的支持率很高。按照“區分說”的觀點,管轄豁免與執行豁免在法律性質、法律根據以及效果上都屬于不同領域的問題,因而應該區別對待或處理。不過,在諸多國家實踐中,對“區分說”的運作程度也有不等的差異。
某些國家或地域內,對國家的管轄豁免、執行豁免實行的立場是完全相反的,即“完全區分說”。如1972年《歐洲各國的國家豁免公約》就運作了該項立場。公約條例細化列舉了國家管轄豁免內各類例外的事項,非常清楚的采納了限制豁免主義的觀點。不過在實行中,歐洲公約對締約國家的財產,是從原則上不允許實行強制執行和訴訟保全措施的,并且把強制執行的問題上升到國家職責問題來對待[3]。
但在英美國家,有關豁免的立法往往采取“部分區別說”的立場,其體現在:一個方面是對管轄豁免、執行豁免都實行了限制主義的立場,另一個方面則對管轄豁免、執行豁免有不等程度的差別處理。從當前狀況來看,較多的國家是更側重“部分區別說”的立場。
二、執行豁免具備絕對性
在上面闡釋中,“區別說”的立場要比“一體說”立場更多的獲得國家認同。在實際中,每個國家在管轄豁免、執行豁免中都有不等的差異處理,這可看出執行豁免具備了較大的“絕對性”。究其原因在于:
首先,基于國家對外關系的考慮。如果允許國內法院對某些外國國家財產采取查封、扣押等強制措施,勢必損害外國的國家尊嚴和利益,這會被視為一種不禮貌的舉動而引發當事國的反報甚至報復。執行措施比一般的審判管轄更加嚴厲也更加敏感。在實際中,相關國家除非明確的表達同意,不然對別國的國家財產做任意的執行舉措都會直接化的碰觸到該國的主體利益。所以,對相關法院所屬國和相關的外國兩個國家間的外交關系引發嚴重的后果。
事實上,一些涉及外國國家財產執行扣押的重大案件,最后往往是通過有關國家之間的外交交涉才得到妥善解決的。各國之所以承認執行豁免與管轄豁免之間的區別,或者說承認執行豁免比管轄豁免更加具有“絕對性”,與其說是根據國際法原則,不如說是基于更為實際的理由。
其次,每個國家國內法律范圍內,對國家財產的執行程序也會對別國國家財產的執行豁免有一些作用。事實上,即使在采用限制豁免主義的國家中,它們也存在著國家財產免于強制執行的國內法制度。一般而言,各國在國內法中規定國家財產免于強制措施的制度,主要是為了不妨礙國家及其政府正常地履行公共職能。另外,對財產的執行有賴于國家機器的支持,外國國家的財產往往在該外國國家內,這就決定了法院地的判決很難得到執行。另外,執行豁免具有更強的“絕對主義色彩”還在于因為外國國家財產和有關索賠請求所基于的該外國行為之間沒有直接聯系,或由于有些特殊種類的國家財產依據法院地國的法律仍享有絕對豁免。
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基于對等原則的考慮,如果一個國家的法院毫無顧忌地對外國國家財產采取強制執行措施,那么該國家在外國國家的財產利益也難以得到有效保護。在2004年頒發的《聯合國國家和其財產的管轄豁免公約》中第20條明確同意管轄在強制措施中的效力:“盡管需依照第18條、第19條中對同意采取強制措施,但在第7條的規定中,同意實施管轄不等同于默認了同意實施強制措施?!盵4]該條例隱藏著對管轄豁免并不等同執行豁免的含義,表明了執行豁免有較強的絕對性。
三、執行豁免內的限制主義傾向和例外
由于國家行為享有對國家財產的管轄豁免,所以必然產生對其實行執行豁免。反過來講,當限制豁免主義的背景下,管轄豁免愈發具有限制主義的傾向,執行豁免也難免會受到影響。近幾年中,伴隨管轄豁免開始從絕對主義立場轉換為限制主義的立場,在執行豁免層面中也展示出限制主義的傾向。
在某些國家的司法實踐內,法院地國對執行豁免開始有松動。由于國家豁免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項習慣國際法,因此具有一定的模糊性,這就給了法院很大的解釋空間。有的法院以“國際習慣上不存在完全禁止法院地國對其管轄范圍內存在的外國財產強制執行的規則”為憑借,對執行豁免的例外予以承認。有的法院則以“國際法上沒有禁止對外國非用于主權職能的財產采取強制措施的慣例,如果外國國家可以審判管轄,那么也沒有理由否認外國財產的執行,否則就會是判決喪失效力”為憑借,對執行豁免的絕對屬性作出否定。執行豁免逐步被弱化,但基于各國主權平等的國際法原則以及國際禮讓的需要,執行豁免仍有寬裕的生存空間。為了清晰地辨析國家財產的性質,以便在執行過程中哪些財產是可執行的,哪些是不得執行的,在司法實踐中形成了“商業用途”的標準。國家財產從整體來分可看作兩大類:一類是在商業運作中的財產,另一類則是國家主權或公眾目的財產。依照限制豁免主義的觀點,商業運作中的財產是可被國內法院實行強制措施的對象,而對國家主權財產或公眾目的財產除非表示了明確放棄,否則有執行豁免權利。在判斷國家財產究竟是否被用于商業用途之時,必須注意時間和地域這兩個節點。
第一,是國家財產和商業用途的時間關聯。盡管諸多國家對國內的法院在訴訟時段內可對正在商業流通中運作的外國財產實行強制措施,但外國財產的“以往用途”和未來的“預定用途”能不能看作是實行強制措施的憑證,還沒有統一化的實踐。
第二,國家財產和商業用途的地域關聯。雖然外國財產在法院地國是被扣押實施的客觀要素,但外國財產在法院地國的領土內是否運作在商業方面還是有爭議的事件。如美國《外國主權的豁免法》第1610條第A項中有,美國在商業運作中的外國財產是可實行扣押和執行的[5]。但是,“在美國用于商業活動”在解釋上出現了分歧,因為按照狹義的解釋,有關財產是在美國領土內被用于商業活動;而廣義層面的認知則是,外國在美國內所具備的全部商業屬性的財產,即便該財產在美國的領土內沒有運用,也能采用執行。事實上,狹義的解釋更為合理,因為它更多地體現了國家間交往的謙抑精神,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當事國以必要的尊重。
另外,對外國國家的資金,多數是銀行賬戶的定性也是非常需要探究討論的問題。在某國或其政府在別國的銀行內的資金被認定為專項的資金時,處理難度不大。但外國國家的銀行賬戶是有諸多運用時,或沒認定其運用目標時,處理難度就非常大。
在外國國家的資金存在多種用途情況下,它往往會被視為一種“混合性質的財產”。對這類財產,各國實踐甚至一國國內法院之間的見解也很不一致。其中,一種見解認為外國國家具有混合用途的資金中只要部分地用于商業用途就可成為強制措施的對象。但另一種見解則認為除非明確指定用于商業目的,外國國家的銀行賬戶資金不得作為強制措施的對象。對以上兩種對立觀點的讓步,澳大利亞1985年頒布的《外國國家豁免法》第32條第3款(a)項指出,商業資產是相關國家“本質上”(substantially)用作商業目的的資產。但這種規定方式只適用于某些情形,仍然沒有解決有關多種用途的外國國家財產的所有問題。而對于那些沒有指定具體用途的資金,各國的判例并不一致。例如,法國最高法院在1971年的“克萊若對北歐商業銀行的訴訟案”中,認為不得扣押在起源和用途上都不確定的外國國家資金。1985年澳大利亞出臺的《外國國家豁免法》第32條第3款(b)項更明晰地指出,“明顯地擱置或沒有被運用的資產”一般也被看作用作商業目的的資產[6]。
最后,一些特定種類的國家財產關系由于其特殊的功能和意義而必須享有執行上的豁免?!堵摵蠂鴩壹捌滟Y產管轄豁免條約》在第21條指出:一個國家的下列各種資產特別不應該被看作第19條(c)項所規定的被一個國家具體用作或企圖用作國家非商業性用處以外目的的資產:(a)這個國家外交代表部門、領事部門、特使團體、駐國際機構代表團體、派向國際機構的單位或者國際會議的代表團體執行公務所用或者企圖所用的資產,包括任何銀行賬戶款項;(b)隸屬軍事性質,或用作或者企圖用作軍事目的的資產;(c)這個國家中央銀行或者其他貨幣機構的資產;(d)這個國家文化遺產或者檔案的其中一部分,并且不供銷售或企圖銷售的資產;(e)組成含有文化、歷史或科學價值的物件展出的一部分,并且不供銷售或企圖銷售的資產。
四、財產保全措施
國家豁免中的財產保全是指國內法院在審判之前為保護私人當事方的權益免受損失,對外國財產采取的查封、凍結或扣押等以必要為限度的臨時性救濟措施。
在美國《外國主權豁免法》中財產保全表現為“審判前扣押”,英國《國家豁免法》則用“禁令”或“特定履行令”來表達同一概念。但是在法國的相關先例中,財產保全又叫做“支付性扣押”或者“暫時扣押”。
財產保全反映出管轄豁免和執行豁免之間的交錯重疊關系,因為財產保全一方面是在判決前做出的一種臨時性或中間性措施,應該歸屬于法院的管轄期間的一種流程。但另一方面,由于財產保全和執行判決類似也是對外國財產的一種強制措施,所以在外國豁免問題上往往又將財產保全和執行判決作為一個問題來對待。
在外國財產的執行豁免方面,各國關于財產保全的實踐是不大相同的,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明確區分財產保全與判決后執行扣押,并且原則上禁止財產保全;另一種是對財產保全和判決后實行扣押不做明晰的劃分,一般準許采用財產保全措施?!堵摵蠂鴩屹Y產以及其管轄豁免條約》第18條指出:免于判定前的強制性舉措的國家管轄豁免:不能在另外一個國家的法院的訴訟中對一個國家的財產采用判定前的強制性措施,比如查封和扣留措施,除了:(a)這個國家用以下明確地表明愿意采用此種舉措:(1)國際協定;(2)仲裁協議或書面合同;(3)在法院公布的公開表態或者在當事雙方產生爭端以后提出的書面公函;(b)這個國家已撥出或者特定此財產用來償還此訴訟標的申請。
從公約的內容來看,公約是排斥訴訟前的保全措施的。僅僅以某種程度上的“同意”作為采取訴前強制措施的根據。此種立場十分類似于普通法法系國家的法律執行。
與英美法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洲大陸法系國家在外國執行豁免方面不大嚴格區分財產保全與判決后執行扣押,對用作私法或者商業用處的外國資產,如果準許實行,一樣也準許采用財產保全措施。例如德國曾經在判決中表明,在國際公法上不但不禁絕法院所在國家以終審判定為基礎對外國資產采用強制性執行措施,而且也不存在禁止法院地國為了保護債權人利益而在訴訟程序中對外國財產采取臨時性扣押措施的一般規則[7]。
因為2004年議定的《聯合國國家以及其資產管轄豁免條約》到目前為止尚未生效[8],因此,還不可以說擁有一部國際公約對財產保全問題提出了明晰的闡述。但實際中,在財產保全問題方面,各個國家的執行標準還不一致。但在原理上,財產保全與判決后的執行是訴訟中的兩個環節,而且,執行的基礎往往取決于管轄,而管轄權的確定又與外國國家在法院地國有無財產關系密切,因此,在這種背景下,一旦確立了管轄法院,那么就意味著該外國國家在法院地有可供執行的財產,使訴訟前財產保全的正當性降低。有鑒于此,本文認為對訴前財產保全不應當附加更為嚴格的限制,可以在外國國家“同意”的基礎上構建財產保全的規范要求。
參考文獻:
[1] "聯合國文件,A/CN. 4/388,1985(英文版):20-21.
[2] "[日] 山本草二.國際法[M].有斐閣,1985:221.
[3] "See:StAte Immunity:Selected MAteriAlsAndCommentAry,edited by Andrew Dickinson,RAeLindsAy,JAmes P LoonAm,published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10-P24.
[4] "See:The 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JurisdictionAl Immunities of StAtesAnd Their Property:ACommentAry,edited by Roger O’ Keefe,
ChristiAn J. TAms,published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328.
[5] "See:StAte Immunity:Selected MAteriAlsAndCommentAry,edited by Andrew Dickinson,RAeLindsAy,JAmes P LoonAm,published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217.
[6] "See:StAte Immunity:Selected MAteriAlsAndCommentAry,edited by Andrew Dickinson,RAeLindsAy,JAmes P LoonAm,published
b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P482.
[7] "龔刃韌.國家豁免問題的比較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302.
[8] "聯合國官方網站,https://treAties.un.org/PAges/ViewDetAils.Aspx?src=INDamp;mtdsg_no=III-13amp;chApter=3amp;lAng=en,2014-7-01.
[責任編輯 " 陳 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