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研究

摘 要：受虐婦女殺夫案是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婦女采取以暴制暴方法引發的一類特殊殺人案件。就司法實踐而言，我國關于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現狀引來許多質疑和批判，學界普遍呼吁對受虐婦女從輕量刑。構建受虐殺夫案輕刑化的量刑標準既有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受虐婦女綜合癥、期待可能性等理論的支持，又有保護婦女權益、實現法律正義價值追求的重要意義。本文以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理論為支撐，通過對量刑現狀的分析，量刑基準、量刑情節與量刑方法的討論，提出構建一個統一的量刑標準，使受虐婦女能夠獲得輕刑化的量刑。

關鍵詞：受虐婦女；量刑標準；量刑情節；量刑方法；輕刑化

從家庭暴力問題進入到我國法學界研究的領域以來，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問題一直備受關注。各地法院出現的同類案件不同判決以及量刑過重的問題飽受爭議，正是由于我國法律至今仍未作出相關明確規定，為上述問題的出現提供了可能。建構受虐婦女殺夫案的統一量刑標準，既有理論的支持，又有現實的必要。

一、受虐婦女殺夫輕刑化的理論依據

（一）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當前，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更加注重懲辦與寬大相結合。在承認受虐婦婦女殺夫行為屬于故意殺人的定性上，我們不僅應當適用刑法中明文規定的法定量刑情節，如自首、立功等，而且也應當充分考慮刑法沒有具體規定的酌定量刑情節，如犯罪目的和動機、犯罪對象、犯罪人的一貫表現等。法官可以通過對酌定量刑情節的考量，對殺夫受虐婦女的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進行認定，從而對受虐婦女作出公正、合理的量刑。

（二）“受虐婦女綜合癥”理論

“受虐婦女綜合癥”理論是目前學界為受虐婦女的輕刑化量刑而提出的一種理論依據。它源自西方的女權主義法律改革運動，在司法實踐中，主要以專家證言的方式作為受虐婦女殺夫行為正當防衛的辯護依據。這一理論的應用，使得西方很多受虐婦女得以無罪釋放、減輕或從輕處罰。而這一理論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雖有嘗試，但因為缺乏法律依據，法院在最終的定罪量刑中并未將其作為證據采用。因此，盡管受虐婦女綜合癥這一理論得到學界的推崇，但卻始終沒能進入我國的訴訟程序。

（三）期待可能性理論

調查發現，受虐婦女的殺夫行為往往是在一種對社會及對生活絕望的心理下實施的。長期的虐待、得不到有效的社會援助以及反抗的無效，使她們的生命健康受到嚴重威脅、精神達到崩潰。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我們很難期待一個長期遭受虐待的婦女通過適法行為來解救自己。西方許多國家也正是對受虐婦女的殺夫行為進行期待可能性的分析，從而認定其行為具有正當性。

除上述理論之外，還有被害人過錯理論、受虐婦女的社會危害性及人身危險性理論等，這些理論的指向均為實現對受虐婦女的從寬處罰，使其獲得較低的宣告量刑。

二、國內外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現狀的比較

（一）我國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現狀

綜上，我們可以看到，類似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跨度之大，各地法院的量刑從死刑到緩刑不等。“幸運”的婦女會被認定為情節較輕的殺人并考慮其他量刑情節，可以獲得緩刑的判決；反之，則基本上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判決。盡管近年來，有輕刑化的量刑趨勢，但缺乏法律的明確量刑規定，亦并成為定制。

（二）國外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

相較于目前我國對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存在差距大、標準不統一且普遍偏重的現狀，國外一些法治國家則通過相關法律的明確規定，構建了一整套完整的量刑體系，對受虐婦女殺夫作出了區別于普通殺人罪的量刑。

在美國，基于“受虐婦女綜合癥”理論，專家對受虐婦女作出的受虐婦女綜合癥鑒定可以作為法定證據被法庭采信，辯護律師也可以以此為受虐婦女作無罪辯護，使得廣大受虐婦女的殺夫行為得到了從寬處理。除此之外，對于無法作受虐婦女綜合癥鑒定的婦女，人們還發起了對受虐婦女的“寬大處理運動”，并得到了國家認可。同時，其量刑程序中的緩刑官調查報告也有利于對受虐婦女殺夫行為作出輕刑化的量刑。

在俄羅斯，刑法典對故意殺人罪作出了詳細的劃分。既在總則中規定了由于被害人的行為不合法或不道德而實施犯罪是減輕處罰的情節，又在分則中規定了激情狀態中殺人罪，判處3年以下限制自由，或3年以下剝奪自由。①德、日也同樣對此作出了詳細區分，設置諸如義憤殺人、激情殺人及精神異常殺人等類型，對于這類殺人罪一般都能獲得較輕的處罰。受虐婦女殺夫案則通常被歸類為此而獲得輕判。

綜上，無論是英美法系國家，還是大陸法系國家，其刑法典都基本上對故意殺人作出了比較詳細的區分，受虐婦女因此可以獲得法定的從輕判決。相比之下，我國刑法典對故意殺人罪的規定則過于籠統，“情節較輕”的認定也缺乏具體標準，因此對于受虐婦女殺夫這類特殊殺人案件也通常按普通故意殺人罪判處較重的刑罰。

三、我國“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標準的構建

受虐婦女在殺夫案件中既是加害人，也是受害人。對于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受虐婦女殺夫行為，法律應當作出不同于普通故意殺人罪的量刑，設置我國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在情節較輕殺人罪的量刑幅度內確立量刑的基準刑。

（一）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基準的確立

現行刑法理論所討論的量刑基準，是指暫時不考慮（排除）各種法定與酌定量刑情節時，對某個犯罪所應確定的刑罰。②也有觀點認為可分兩個方面理解量刑基準：其一量刑基準與量刑原則相近似；其二是指對抽象個罪在不考慮量刑情節的情況下如何分配具體的刑罰量。③受虐婦女殺夫案是一個具體的個罪，其量刑基準應在不考慮各種量刑情節的情況下確立。

1.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基準之點與幅的討論

點與幅之爭是目前刑法學界關于確立量刑基準討論中不可回避的問題。幅的理論認為：量刑基準由于受諸多因素的影響，不可能是一個精確的數值或點，多數情況下，其只可能是一個幅度（刑法為絕對確定刑的除外），與法定刑幅度相比，其只是域的范圍較為緊縮而已。④點的理論認為：與責任相適應的刑罰只能是某個特定的刑罰點，而不是幅度；與責任相適應的刑罰常常是一種唯一的存在，即使人們不能確定地把握這個點，但也不能否認這個點的存在。⑤由于我國司法實踐中對受虐婦女殺夫的量刑普遍過重，幅的理論的不確定性，不利于對受虐婦女殺夫的輕刑化量刑。只有確定一個具體的刑罰點，作為刑罰裁量的上限，才能避免對受虐婦女不必要的重刑，減小司法實踐中的量刑差距。如我國江蘇省高院在量刑標準的試點中規定：法定刑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其量刑基準為五年有期徒刑。

2.量刑基準之確定方法的討論

關于量刑基準的確定方法，我國學界存在多種觀點，主要有中線論、分格論、形勢論、主要因素論、危害行為論、實證論、謙抑中間格論、犯罪細節論、分類確定論等方法。但目前付諸司法實踐的只有中線論。有學者通過選取樣本，進行定量分析，對法定刑中線和裸刑均值進行比較，證明取均值比取中線更具合理性⑥但筆者認為此方法在受虐婦女殺夫案中并不可行。其一，由于目前我國對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普遍在故意殺人的第一幅度內，第二幅度為極少數，以這樣的方法不具有可操作性。有學者2013年對陜西省女子監獄以暴制暴女性犯罪的調查數據顯示，76%的婦女判處故意殺人罪；90%以上的婦女量刑在10年以上。⑦其二，我國雖對故意殺人罪規定了情節較輕的量刑，但筆者查閱北大法寶網上公布的數百個故意殺人罪的判決案例，只要是既遂，幾乎沒有情節較輕的量刑，因此定量分析方法對確定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基準并不可行。

基于司法實踐的操作性需要以及實現對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均衡的考量，借鑒江蘇省姜堰市人民法院以法定刑中段略下為量刑基準的做法，筆者認為受虐婦女殺夫案的基準刑應在情節較輕的3～10年范圍內確定為6年有期徒刑。

3.量刑基準的確定主體

有學者贊同量刑基準點由司法機關確定，但不贊同由最高院進行確定，理由是我國地域發展的差異，在法律上無法做到“一刀切”，設立統一的基準點。⑧筆者認為，受虐婦女盡管身處不同地區，但都遭受著同樣的暴力虐待，有著類似的量刑情節，不能因地區的差異而確定不同的量刑基準，作出不一樣的量刑，這不利于實現法律的公平正義。所以，這類案件應由最高院確定統一的量刑基準，各地方可通過量刑情節進行調整，使得判決的宣告刑符合本地方的實際情況。

（二）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情節的劃分

對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情節的劃分是構建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標準體系的基本元素，也是調節受虐婦女刑罰的重要杠桿。目前我國刑法學界對量刑情節存在多種劃分類別，文章對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情節從法定情節和酌定情節兩個方面進行細分。

結合實踐中發生的案例，在法定量刑情節方面，主要認定受虐婦女殺夫行為后是否具有自首、坦白情節。在酌定量刑情節方面，可從六個方面進行細分：①從犯罪主觀方面考量犯罪動機和犯罪目的；②從犯罪客觀方面考量犯罪的手段及犯罪時間和地點；③從犯罪主體方面考量犯罪人的個人情況及一貫品行表現；④從罪后態度方面考量認罪態度和悔罪表現；⑤從被害人方面考量被害人過錯及被害人諒解；⑥考慮案件在當地造成的社會影響，其中包括民憤和對當地居住環境的影響等。這些情節將作為下文量刑標準構建的重要內容。

根據我國刑法第61條的規定，對犯罪分子的量刑，不僅應當考慮法定量刑情節，而且還應當對刑法所沒有明確規定的酌定量刑情節進行考慮，綜合作出判決。受虐婦女殺夫案之所以普遍量刑過重，其原因之一就在于法院在量刑時并未重視對酌定量刑情節的考量，因而無法對受虐婦女作出輕刑化的量刑。因此，將酌定量刑情節納入到量刑標準體系中，不僅是筆者主張對受虐婦女輕刑化量刑的主要依據，也是未來實現對受虐婦女量刑法定化的重要依據。

（三）我國受虐婦女殺夫案量刑標準系統模式的建構

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是在定性受虐殺夫案為“情節較輕的故意殺人”基礎之上，確定一個具體的刑期作為基準刑，然后結合受虐婦女殺夫行為的犯罪量刑情節，建立一個量刑標準的公式。通過對量刑情節賦予相應的量刑數值，以數學公式化的方法確立量刑標準。

筆者構建的量刑標準以量刑基準刑6年有期徒刑，量刑情節的基礎分值為100分。首先將法院認定的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情節對應上述表二中的所規定的量刑數值，然后將所有的量刑情節分值相加，得出量刑情節的總分，最后適用公式：宣告刑量=基準刑×（1-量刑情節總分/基礎分值100分），得出宣告刑量。當然，最終得出的宣告刑量并不總是整數，如以情節總分35分為例，得出的宣告量刑為3.9年，換算成時間必須得精確到“天、小時”，司法實踐中法院的判決并不會如此精細化。涉及到這類情況，法官仍具有一定的裁量權，公式的結果只是作為其裁量的主要依據。而對中間幅度數值不作考量則是為了避免量刑情節的復雜化及數值考量的寬泛化，不能取得受虐婦女的輕刑化量刑的效果。

以劉栓霞案為例，根據該表進行分析：一方面，劉栓霞雖是被動歸案，但其在歸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具有坦白的法定量刑情節；另一方面，劉栓霞是因遭受丈夫長達12年的暴力虐待而被逼毒殺其夫，但其投毒后又積極組織對其進行救助；而在主體方面，劉仍有三個年幼的孩子需照顧，且在案件發生后，全村400多位村民上書為其求情，甚至被害人的父親及弟弟等近親屬亦請求對其從輕判決。據此，我們可以認定劉栓霞殺夫案完全具備上述表格所列的所有量刑情節，其量刑總分合計為50分，代入公式計算，宣告刑=6×（1-50/100）=3，因此根據此量刑標準公式可以對其適用3年有期徒刑。

上述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是筆者在綜合對量刑方法和量刑情節分析的基礎上提出的，具有較強的系統性、適用性和可操作性。但是其仍有一些不成熟之處，如受虐婦女遭受“長期”暴力虐待的標準評判和相關的量刑證據取證等需要更多相關司法制度的配合與完善。

四、結語

在世界各國普遍對其輕刑化量刑的背景下，我們提出構建受虐殺夫案的量刑標準，主張對我國受虐婦女殺夫行為也應當從輕處罰，不僅有利于司法實踐中對此類案件的公平處理，而且對我國法制也具有重要意義：首先，對受虐婦女殺夫的輕刑化量刑是刑法罪刑相適應原則的體現；其次，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的統一有利于解決同類案件量刑差距大的問題；再者，構建對受虐婦女殺夫的量刑標準有利于實現案件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最后，對受虐婦女殺夫案作出不同于普通故意殺人罪的量刑標準是實現法律公平、正義價值的體現和全面保障婦女合法權益的要求。構建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是輕刑化量刑推進，也使該類案件在同案不同判、量刑過重的爭議漩渦中得到解脫。

注釋：

①馬照平，故意殺人罪中被害人過錯對量刑的影響[J].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年第4期，P46

②張明楷著，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7月第4版，P497

③肖世杰，中德（日）量刑基準之比較研究[J].法學家，2009年05期，P83

④沈亞平、曹玉江，量刑基準研究[J].河北法學，2012年08期，P190

⑤張明楷著，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年7月第4版，P497

⑥白建軍著，刑法規律與量刑實踐—刑法現象的大樣本考察[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11月第1版，P182-189

⑦楊紅霞，女性以暴制暴犯罪適用社區矯正的可行性分析[J].政法學刊，2013年06期，P37

⑧臧冬斌，量刑基準點的確定方法[J]，政治與法律，2009年04期，P144

參考文獻：

[1]包雯、張亞軍、翟海峰、王韜著，家庭暴力引發犯罪刑法適用問題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年7月第1版

[2]趙秉志、彭新林編著，量刑情節與量刑方法專題整理[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

[3]王恩海，論量刑基準的確定[J]，法學，2006年第11期

[4]葉旺春著，量刑監督體系構建[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年7月第1版

[5]朱平著，量刑規則實證分析[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

作者簡介：

溫定軍，男（1991年8月生～），湖南省株洲市人，現就讀于廣西民族大學法學院2013級法律碩士（非法學）專業研究生。

劉忠毅，女（1990年8月生～），廣西百色市人，現就讀于廣西民族大學法學院2013級法律碩士（非法學）專業研究生。

注：本文屬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產出論文；項目名稱：受虐婦女殺夫案的量刑標準研究；項目編號：gxun-chx2014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