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先生在撰寫某傳文時開篇即振聾發(fā)聵地指出:“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xiāng)愿;謗滿天下,未必不為偉人……譽之者達其極點,毀之者亦達其極點。”誠然,縱覽中國近現(xiàn)代史,還鮮有人比曾國藩更兼此毀譽兩極——“譽之為圣相,獻之為元兇”,在曾氏蓋棺百余年之間,尤未有定論者,是謂“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功罪蓋棺尤未定;名滿天下,是非留待后人評。”
曾國藩,字伯涵,號滌生,謚文正,湖南湘鄉(xiāng)人。少即有才名,自道光十八年考中進士后,在京十年,凡歷七遷,官銜連躍十級,仕途不可不謂之通達。母喪回籍守制期間,適值洪楊禍起粵桂,連克州縣,清軍八旗、綠營節(jié)節(jié)潰退,朝野震動。風(fēng)雨飄搖中的清廷亟需一位力拯危局的強者。古人云:“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圣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而發(fā)。”此時的曾國藩,乘歷史之機扶搖直上,以一介儒生之力,攬募鄉(xiāng)勇,力督團練,親創(chuàng)水師,拉開了十余載“成就整古爍今而莫與京者”基業(yè)的序幕。
一、“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
青年毛澤東在致友人書中寫下了此句“獨服曾文正”之言。的確,曾氏以草芥書生封侯,以漢人血統(tǒng)終成滿清中興柱石,以鄉(xiāng)練兵起而功成善終,不可不言其至偉。曾國藩身處“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背景下,力主效仿西洋軍械,首開洋務(wù)督辦之風(fēng)。人生不過六十余載,但卻做到了為官剛毅嚴明、選賢舉能;為將睿智沉穩(wěn)、步步為營;為父為兄以禮治家、嚴于律親;為儒則著書立說、厚德內(nèi)斂。時至今日,當我們翻開《曾國藩家書》,翻開《冰鑒》時,這位晚晴“功勛柱石”、一等勇毅侯對子女誠摯、雋永的說教,語重心長的關(guān)懷,仍能以一派慈和睦人之象動人。無怪乎曾氏家族自曾文正身后仍能延綿百年而不衰,門風(fēng)凜然而不滅,族裔后人得到了“無一廢人”之稱譽。清時人頌曾國藩“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為師為將為相一完人”,今天看來仍無甚譽溢之嫌。
二、“辦終生在指逆之中”
梁啟超在《曾文正公嘉言鈔》序內(nèi)指出“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的確,因天性狷介剛直,在湘初辦團練期間,與腐化的地方官場格格不入,多方掣肘,飽受傾軋。因秉持著“亂世須用重典”的古訓(xùn),以鐵腕手段鎮(zhèn)壓太平匪患,屠刀之下不乏枉死之人,民怨沸騰,湘人謂之“殺人如剃頭”,以致“曾剃頭”的恥辱名號伴其終生。靖港與石達開一役,初生的湘軍水師幾近覆滅,郁結(jié)難平、羞愧難當之下,曾國藩投江自盡未遂。此時的曾氏,境遇之艱,意氣之挫,可謂困厄至極。然而,曾國藩雖“辦終生在指逆之中”,卻能“歷百千險阻而挫屈”,事業(yè)功績超脫時人之外,卓然鏤于千秋而不朽,其奧秘也許從他而授其得意高足李鴻章的一言中可窺一斑:“末世扶危救難之英雄,當以心力勞苦為第一義。”可見,欲為世之英雄,其勤其勉且艱若此。
三、“倚天照海花無數(shù),流水高山心自如”
璧玉有瑕,人無完人。安慶城破,血流成河;金陵城陷,大辟十日;而天津教案的處置失當,更是讓曾國藩戎馬一生、銖積寸累博得的盛名毀于一旦。然而,今人回首這段史實時,切不可跨越歷史的節(jié)點來藏否古人的功罪得失。曾國藩,這個因襲了中國儒家三千年傳統(tǒng)的文人,在時勢劇變下被迫回應(yīng)了歷史、民族的困境,卻換來了一世名節(jié)毀于暮年,這是個人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此間滋味,惟有曾氏自明,誠如天京城破、部下諫其黃袍加身時曾國藩寫盡平生心境的一句話:“倚天照海花無數(shù),流水高山心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