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_Jacob Leland 翻譯_呂敏 編輯_ 王眾 供圖_CFP
無死角窺探王室培訓基地
作者_Jacob Leland 翻譯_呂敏 編輯_ 王眾 供圖_CFP
一位伊頓公學教師的自述
也許對外人來說,伊頓滑稽的校服和古老的建筑會讓它看上去像一個過時的地方,但事實上,它是一個非常現代化、非常與時俱進的學校,曾成為這個學校的一部分是我的榮幸。
三年前,我是劍橋大學俄語系的學生。臨近畢業時,我開始考慮未來的選擇。盡管那時候英國正處于經濟衰退,失業率奇高,但劍橋畢業生依舊吃香,我的許多朋友都找到了頗受人尊重、回報也豐厚的工作,比如投資銀行家、企業顧問、律師。不過,我一向不喜走尋常路,打算到哈爾濱學中文。
但就在畢業考試前夕,所有俄語系的學生都收到了一封郵件,我們被告知伊頓公學有一個俄語教師的名額。我在伊頓上過學的朋友都鼓勵我去申請,就這樣,在第一門畢業考試前一天,我參加了伊頓的面試。
雖然自己還是個只有21歲的學生,我面試的時候卻要給20名15歲的男孩上我人生中的第一堂課。那個陣勢現在想起來依舊嚇人,所有的男生都身著馬甲和燕尾服,衣冠楚楚;即便是身著價格不菲的西裝和領帶,我還是深感自己衣著太過樸素。
幸運的是,我備課充分,講課很順利。當然伊頓的男生們舉止得體,學習熱情很高,這也幫了我不少忙。兩周之后,當我正在圖書館為最后一門考試復習時,伊頓的校長打來電話,告訴我被錄取了。盡管我為錯過了去中國學習的機會而心有遺憾,但能有機會在這樣一所著名又神秘的學校工作,我絕對不能錯過。
九月,我搬進了伊頓公學的教師公寓,學校緊鄰讓人驚艷的溫莎城堡。來不及置辦家具,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購買工作服。這可不是正常的工作服:白色蝴蝶領結,黑色馬甲,黑色長袍,有可拆分燕子領并能用飾紐將其裝上的襯衫,繁瑣得很。
如果在英國的公立學校工作,畢業生需要接受一年的培訓(這包括被安排到一所學校,通過在這所學校的輔導性授課來學習教學)。而私立學校并不做同等要求。
像伊頓公學這樣的私立學校的確會不定期地直接招聘未接受過教學培訓,并且沒有教課經驗的畢業生,前提是他們認為這樣的畢業生有教學才能。這也意味著私立學校常常能招到大學畢業生中的佼佼者,因為這些人當中大多數不想再學習一年,他們也更青睞回報更豐厚的私立學校。
我的“培訓”就是頭幾天和學校高級管理層的談話,然后他們就覺得我已經能上第一堂課了,而且是獨立教學!
學生返校前我緊張得不得了,因為這是我第一份工作的首秀。更糟糕的是,我還得學習一套全新的語言—伊頓始建于1440年,歷史悠久,在這漫長的歷史中,它形成了屬于自己的一套詞匯和句式。
比如,當英國大多數學校都將一學年分為三個學期(terms)時,伊頓則將其分為三個“一學期”(halves,原意為一半,因此伊頓就成為了世界上唯一一個三個一半成為一個整體的地方)在伊頓,老師被稱為“鳥嘴”(beak),班級被稱為“分區”(div, division的縮寫),而校園正中間一個常被當做聚會場所的路燈柱則以“圣火荊棘”著稱(典故出自《圣經》)。
拿到班級花名冊時,我立刻注意到,班上一些男孩有貴族頭銜,我為如何稱呼他們而頗感憂慮。系主任告訴我,盡管在書寫的時候還是要保留他們的頭銜,但既然我是老師,即便是貴族,甚至是王子,上課時他們還是得稱呼我“先生”。

>> 伊頓公學以“精英搖籃”、“紳士文化”聞名,這里所有的男生都要求身著馬甲和燕尾服。
正式上課的第一個早上,我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因為要戴蝴蝶結而在鏡子前局促。雖然也可以買不用手打的假領結,但有人告訴我,戴這種領結會被男孩們以及同行們嘲笑,所以我一定要戴“貨真價實”的。為此,我在前一天練習了很久。
另一件讓我深感不安的事情是,我只學了四年俄語,和一些高年級學生學俄語的時間一樣多,班上還有一些母語是俄語的學生,這讓我更緊張了。幸好,我有當老師的天賦。加上比學生們大不了幾歲,很快我就和他們建立起了融洽的關系。
伊頓是封閉式寄宿學校,全校的1300名學生整個學期都要住在學校。加上從暑假返校的150名教師和數百名后勤人員,校園一下子熱鬧起來。在這里,所有老師都和寄宿制密切聯系。我認為寄宿是讓伊頓如此與眾不同的主要因素之一。
伊頓偌大的校園有25座宿舍樓,每棟樓里住著50個13到18歲的男孩。他們吃住都在宿舍,還代表宿舍參加體育比賽,這在宿舍和宿舍榮譽之間創造出了一種友好競爭的精神。讓五個年級的學生住在一起,則意味著年幼的學生可以向年長的學習,并追求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宿舍一般不會調換,所以一住就是五年,學生之間可以發展出非常深厚的友誼,這種友誼可以伴隨著他們的伊頓烙印持續一生。比如常聽到這種段子,幾個操著伊頓腔的人碰到了一起,先是敘一敘曾經住哪個宿舍樓,哪個房間,然后聊聊老師聊聊學校傳統,接下來的事兒就好辦了。這和中國敘年誼的傳統差不多。
同時他們也和其他宿舍的同學一起上課和做活動,這讓他們能很容易地和自己宿舍之外的同學交上朋友。這種以宿舍為單位的學院制在英國其他寄宿學校也很普遍,也是小說《哈利·波特》里四大學院(格蘭芬多、斯萊特林、赫奇帕奇、拉文克勞)的創作來源。
每一座宿舍樓都配有一位舍監監管,這些舍監并非專職,他們也是學校的老師。這位舍監和家人住在宿舍的一處私人場所。
伊頓大多數的教師都有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他們選擇成為一名舍監,就多了50個孩子。大多數舍監會在這個崗位上工作8到10年。他們兢兢業業,晚上當牧羊人,白天還要繼續學術教學,在學校很受人尊重。
舍監們要和學生的家長們保持定期聯系,交流學生在學校的表現,還經常和這些家庭舉辦社會活動。每位舍監都有一個家政團隊協助工作。但偶爾他們也需要和家人一起度過,顧及家庭生活,所以每周會有另一個老師接管整個宿舍一天。
在宿舍而不是教室和學生在一起,讓我能更好地了解他們,知道更多關于他們的事情。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有的來自極其顯赫的家族,有的家庭比較貧困;他們的學費來自那些慷慨的捐助人贊助的獎學金,這些資助人希望人人都能接受伊頓卓越的教育。
不管來自什么樣的家庭,這些男孩都非常討人喜歡,甚至于到了當晚上11點,我的任務結束時,我還停不下來,通常都會呆到午夜之后。
另外,每一個老師都會被分配到6個學生,成為他們的導師(tutor)。因為所有老師都住在學校里,tutoring(課外輔導)就在老師家進行。老師可以教給學生們任何他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可以帶學生們外出看電影或者參觀展覽,或者組織一些有趣的比賽。有時候我們會叫披薩外賣,然后看上一場足球比 賽。
伊頓學生自信和良好的溝通技巧正是來源于這種和受過良好教育的成人之間的經常互動。這也促使學生們的思想變得非常開放,他們的導師會向他們介紹,之前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或者毫無興趣的東西,并且會帶他們去獨特的地方開闊視野。
伊頓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它為學生提供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的活動。在這所寄宿學校,學生們晚上和周末都不能回家,他們有大把的時間沉浸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里。伊頓擁有一些一流設施,比如自己的電影院、天文臺、步槍打靶場和幾十個音樂練習室,甚至還有一座服務于2012年倫敦奧運會、規模完整的賽艇湖。
伊頓的老師必須在現場隨時監看這些學生活動。在走讀學校,大部分老師下午5點就回家了;但在寄宿學校,工作沒有結束的時候。例如,由于我曾在學校學習過擊劍,故而被安排負責學校的擊劍隊。男孩們晚飯前后就會來和學校的專業教練練習劍術,我經常和他們一起練習。
擊劍隊有一個男孩是位來自沙特阿拉伯的王子,生來就是億萬富翁,走到哪里都有保鏢相隨左右。每當他坐校車去其他學校參加擊劍比賽的時候,他的保鏢們就會在后面開著一輛黑色路虎緊跟著。
伊頓的學生們不會關心這樣的事情—他們對一個學習成績優異或者體育能力超強的學生更刮目相看,而不在意一個學生的家庭背景,所以才會出現哈里王子入學時被同學們剃了個傻瓜發型的事件發生。
這促使學校里充滿非常健康、平等的氛圍。也難怪,在一個同桌是王子,對門是公爵的學校待久了,頭銜就只是個稱呼而已。
除了學校安排的活動,學生們還積極創辦了各種各樣的社團,從“企業家俱樂部”到“奶酪品嘗社團”,等等。他們自己負責邀請嘉賓在晚上做演講。由于伊頓的名聲,許多杰出人士都樂意來演講。因此,負責這些社團的學生就有機會在這些著名人士演講前和他們會面并共進晚餐。
這是伊頓人自信的又一個原因—在還沒離校之前,他們就已經見過許多著名人士,因此他們就不會在相似的情況下感到緊張、怯場,如之后的工作面試等。
伊頓公學是英國最著名的貴族中學,由英王亨利六世于1440年創辦地處白金漢郡的泰晤士河河畔,與城堡隔岸相望。伊頓以“精英搖籃”、“紳士文化”聞名,也素以軍事化的嚴格管理著稱,是英國王室、政界經濟界精英的培訓之地。這里培養出20位英國首相,詩人雪萊、經濟學家凱恩斯、威廉和哈利王子都曾是這里的學生。
伊頓每年有250名左右的畢業生,70余名進入牛津、劍橋,70%進入世界名校。值得一提的是,在一戰中英國男子在沙場上戰死率約為11%,而從伊頓公學畢業的男子戰死率則約為20.6%,其騎士精神可見一斑。
英王喬治三世對伊頓感情頗深,為伊頓發展做出了很大貢獻,伊頓為此將其生日6月4日定為伊頓的節日,但慶祝時間固定在英國五月最后一個星期的春季銀行假日“bank holiday”后的第一個周三,所以“6.4”不一定在6月4日那天。2014年英國春季銀行休假日為5月26日,所以“6.4”難得正好在6月4日這一天。同樣是以這樣奇怪的方式,劍橋的“五月舞會”現在都在六月舉辦。
節日期間,所有學生的家人都要趕來,在校園場地上支起大帳篷,享受豐盛的野餐。許多女生也從負有盛名的女子寄宿學校趕過來,一睹伊頓英俊瀟灑的男孩子。有時候皇室成員也會參加。活動包括很多展覽和音樂會,最主要的活動是“船隊游行”。
男孩們身穿19世紀早期海軍制服,頭戴花環,乘船沿河行進,當他們手持船槳從船上站起,并努力讓自己不掉到河里時,游行進入高潮。船身的每一次晃動都讓河岸上的觀眾倒吸一口氣,但如果沒有一個人掉到河里,看客們又會失望。
由于我的俄語語言能力,招生部門門也讓我過去幫忙,因為越來越多有錢的俄羅斯人希望把他們的兒子送進伊頓或其他英國著名的私立寄宿學校。這樣一來,我對伊頓如何篩選學生有了更多的了解,甚至還和學校的招生主任成了好朋友。
他告訴了我許多招生過程中好笑的事情,比如其他國家的有錢人為了讓自己的兒子得以錄取而試圖收買他。他笑稱,自己本來有機會成為英國最有錢的人之一。幸好他的道德標準非常高,為伊頓招來了能為學校帶來除了他們父母的金錢之外的東西的學生。
目前,伊頓學生中的英國人占85%(而這些英國學生很多都住在其他國家),另外的15%則是國際學生。在這15%的學生中,又以韓國人和俄羅斯人居多。
伊頓里的中國大陸人并不多,這讓我很驚訝。我本來以為會有很多中國人的,因為英國媒體經常報道,說越來越多的中國有錢人正在把他們的孩子送到英國的寄宿學校 來。
我問伊頓校長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向我解釋,他發現許多大陸申請人的英語能力不夠好,而且一些學生在過去并不熱心于參加學校的活動。相反,來自韓國、俄羅斯還有香港的男孩們更愿意參與英國男孩喜歡的活動,比如足球和英式橄欖球。
但是, 我個人教過幾個中國學生,他們都非常優秀,也都成功融入到了校園生活中。這讓我確信,隨著中國的家長對像伊頓之類學校的招生過程了解的增多,中國學生的數量將會繼續增 長。

>> 伊頓公學奠基者國王亨利六世的銅像。
我和中國的緣分始于大三。
所有在英國大學學習外語的學生都要上四年(英國大學本科學制一般三年),并且大三整個學年都要在國外度過,這意味著學生可以全身心投入到一種外國文化中。劍橋大學更是給予了學語言的學生們完全的自由,想去哪里,想學什么,完全由我們做主。
當年,幾乎我所有的同學都去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專門為外國人設置的俄語語言學校,因為這是最國際化和西方化的地方,他們覺得這樣會更容易適應不同的文化,并且能和其他英國來的學生有不錯的社交生活。
我則希望離其他英國學生越遠越好,并盡可能多地和俄國人交朋友。因此,我選擇去這個國家的另一端,俄羅斯太平洋沿岸的海參崴。海參崴離中國邊境只有幾小時的車程,這個有著金發碧眼人群和歐式建筑的俄羅斯城市讓我驚羨不已,它離中國如此地近,而那里的人、文化、語言、食物,和近乎所有的一切都和這里完全不同。這期間我去了好幾趟中國東北。這讓我萌生了畢業后去哈爾濱學中文的想法。
在伊頓的生活太讓我享受了,以至于讓我擔心自己也許永遠不會離開,也就不能體驗生活在另外一個國家、了解一種新文化的樂趣。于是,我決定在第三年結束的時候搬去中國。在中國的生活從來不乏味,這個國家變化得實在太快了。
每天早上醒來時,都會發現住的地方和前一晚上床睡覺之前明顯不同了。北京地鐵就是一個不錯的例子。我2006年從倫敦坐火車橫跨歐亞大陸,第一次經過北京的時候,這里還只有3條地鐵線路。僅僅八年的時間,現在的北京已經有17條地鐵了,新的地鐵站隨時都在開工。中國在英國媒體上也出盡了風頭。
現在的工作讓我整天和中國家庭打交道,這讓我感慨良多。中國人對教育的熱情,以及中國父母為教育做出的犧牲讓我極為感動;很多英國和美國的二流學校來中國宣傳,聲稱他們是最好的學校,也讓我驚恐不已。同時,我在這里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他們本身就是在英國上的學,包括伊頓公學。我很高興看到他們中的很多都回到中國,為這個他們出生的國家的發展做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