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營
時代造英雄,時代也造就對英雄的禮贊。蕭根勝的長篇紀實《青海長云》,就是這樣禮贊當代英雄的詩篇。這部長達40萬字,滿懷激情地歌頌鐵道兵群體的作品,大氣磅礴,鏗鏘有力,表達著一個曾經的鐵道兵戰士對英雄和崇高境界的追求、熱愛與敬仰。
實事求是地說,要在一部文學作品中歷數鐵道兵官兵的業績,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難的是要獨具慧眼地發掘出他們身上的時代光芒、精神光芒、智慧光芒。蕭根勝所在的鐵道兵部隊,是一支由無數個鋼鐵戰士組成的神密之旅,不論是在血與火的年代還是在和平年代,都功勛卓著。但因為其特殊性和國家戰略的機密性,雖然如今已撤消了建制,至今還沒有從歷史的屏風后面完全地走出來。如果不吃透這支部隊的精神實質,要想把他們的精神風貌表現出來,如果不另辟蹊徑,找到自己獨特的敘述方式和抒情方式,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當我從作者手中接過這部沉甸甸的《青海長云》時,我首先對蕭根勝敢于接受挑戰和考驗的精神和為此默默做出的巨大努力,感到非常欽佩。當然,我也為他這部長篇紀實是否能成功,是否能讓我和所有關注這部作品的朋友接受,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
讀完《青海長云》后,我如釋重負,長長地為它同時也為它的作者松了一口氣。我認為這是一部比較成功的作品。證實我這一判斷的,是我一口氣把它讀了下來,是我讀著讀著,心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它的主人公跳動,眼睛會不知不覺地濕潤。
史詩般的英雄畫卷
作品以修筑青藏鐵路上的關角隧道為平臺,展示了一群鐵道兵官兵為了國家神圣使命,所表現出來的忠誠和奉獻精神。作者從自己上學參軍一直寫到部隊撤消建制,以近乎白描的手法敘事,讓我們從清晰的脈絡里看到了一幅史詩般的英雄畫卷。
今天當我們從首都北京或是祖國其他地方乘座列車走向西寧、直向拉薩時,無不為雪域高原的壯美而驚嘆。可是又很少有人知道修筑青藏鐵路的殘酷和艱難,不能說這是由多少白骨堆成的路,但沿途散落著不少當年筑路官兵的墳墓卻是不爭的實事。修筑連接內地與西藏鐵路的人是孫中山,他在1919年發表的《建國方略》就有“高原鐵路”。新中國建立后,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中央在國家百廢待興的情況下,就把修筑青藏鐵路列入重要議事日程。1958年8月,青藏鐵路西格段分別在西寧和關角隧道開工。但因受當時的技術條件和自然災害的影響,不得不于1961年3月停工。1974年春,鐵道兵十師47團帶著修筑襄渝鐵路的塵土又移師關角隧道,開始了我國第一座海拔最高隧道的復工建設。新兵4月1日才投入施工,4月5日就趕上大塌方。127名指戰員被圍堵在洞里,險情驚動了黨中央、國務院,最終還是被無畏的官兵們征服了。
《青海長云》對當代英雄主義的詮釋,最重要的是給人們帶來了一種強大的精神動力。我們曾經高呼過“人定勝天”的口號,而現實生活中,人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么的渺小、無助、脆弱,自然災害永遠是不可抗拒的,正如作者書中說的那樣“死人的事經常發生”。班長胡立才,結婚僅僅一個星期,二十天假期在家只待了十五天,上班第三天在撬“牙石”時不幸被一塊重一噸多的“牙石”砸中,胸部以下砸得像散了架,血如斷了的自來水管一樣流,人肯定是沒命了。閻金成上工地前戰友孔繁友說等他回來吃包子,等來的卻是他被飛石砸死的消息……這樣的事在當年的工地上經常發生。可以說,每一個死亡事件就是一個震憾人心的故事。
鐵道兵,這個在和平時期軍隊里唯一隨時面臨著死亡考驗的群體,他們有著強健的體魄和生生不息的欲望,他們常常戰斗生活在荒無人煙的大山深處,他們灰頭土臉一身泥水,但他們卻始終昂揚著精神,從他們的歌聲和表情中,你甚至找不到一絲一點的遺憾。他們始終在關注著山外的物欲社會,卻從來不被金錢所擊倒。從每個工程開工就面臨著缺氧、塌方、泥石流、廢氣、超負荷體力透支等死亡因素的威脅,可是他們沒有眼淚,他們沒有因為困難而退縮,他們沒有因為誤解而委屈,他們沒有因為貧困而懊惱,他們唯一追求的,就是忘記一切困難、痛苦和煩惱,以鋼鐵般的意志默默無聞地為黨和人民交出優異的答卷。
作品并沒有把他們表現得悲悲切切。從他們的生活中,你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威武雄壯,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他們的幽默與歡樂,他們身上永遠充滿朝氣,他們身上永遠洋溢著時代的精神。關角溝的夏季很美麗,能在這時的草原上留個影,官兵們就很知足了。很多官兵為了發泄心中的郁悶使“喊山”成了一道風景,這一切的一切,使人真切感受到了當代英雄的真實可信,有血有肉。
基層官兵的奉獻精神
作品中大氣磅礴的場面并不多,作者是將視角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的現實生活,寫一群普通官兵的生活,寫他們的真情實感。但我感覺如一縷和煦的春風,吹進了心田;又如苦酒,讓我們品出了其中的苦澀。這本書不只是革命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的集合,同時也是現實主義的再現。《青海長云》中的事件關聯都是從鐵道兵部隊生活素材中概括、提煉出來的,主要事件、主要人物事跡完全來源于官兵的真實。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故事構成該作品的情節,一個個真實的鐵道兵形象在書中得以淋漓盡致地刻畫和塑造完善。付海哥,車在荒山野地拋錨,他讓新司機回去報信,自己冒著被狼吃掉的風險等待。為了不讓汽車發動機凍壞,他脫掉皮大衣包在發動機上。凌晨兩點多,連長帶人趕到時,他已被凍昏過去,搶救過來后,連長說:“你咋這樣糊涂,發動機壞了可以再買,咱的命可只有一條啊!”從付海身上,我們看到了精神的高尚。
我們從書中看到了官兵們的無畏表現,也看到了死亡面前的無奈和真情。47團年齡最大的王連清副團長,曾為團里犧牲的十三名戰士洗臉換衣、入殮培土,他深情地對身邊人員說:“我們干這些活僅僅是一時,而烈士的父母將會傷心一輩子,我們做得再好仍愧對他們啊!”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就不會有這樣的感受。看著昔日生龍活虎和自己朝夕相伴的戰友轉瞬就陰陽相隔,王連清副團長和蕭根勝他們這些當事人當時的心情可想而知。壯懷激烈西風長,送別戰友之后,還要繼續他們未竟的事業,這是一種悲壯的負重前行。endprint
看著電影就有人昏睡過去了,這是勞累和缺氧造成的,甚至還有兩人被送到衛生隊搶救。這里別說施工,首先要戰勝的就是狂風、沙塵、嚴寒、缺氧。切肉要用鋸子,切凍白菜要用斧子,水只能燒到80度,蒸的饅頭像“牛糞餅”,煮的面條黏糊糊的,很少有青菜,整天吃海帶皮和壓縮菜、煮豆子,養個豬很難成活。可是就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中,官兵們進行著一個個大會戰。看似這是官兵們的日常生活,可是要戰勝這些生存的困難就是一種勇氣。他們施工的地方多是無人區,是被世界上筑路專家認定的不可施工區,如果他們不是有著超人的勇氣,如果不是有著讓世界震驚的志氣,如果不是他們的犧牲精神,也許今天我們就不會看到這條讓世界驚嘆的“天路”。
戰友就這樣離開部隊了,沒有任何要求,況且好多人還是帶著一身傷痛回去的,而指揮員卻心懷愧疚,連長能做的也不過是給每個退伍的戰友多發二斤白糖,還把自己來年要發的新帽子給了孤兒張舍娃。作者自己因為是給養員,也利用手中這一點小權力,多給了要回去的一個戰友兩雙新手套,心里還覺著不安。看似小情節,報國軍人的獻身精神和戰友們的情感卻躍然紙上,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珍貴。
鐵道兵的悲壯人生
藝術來源于生活,而作者筆下的文字又都是取材于真人真事,因而就更有說服力,也更有教育意義,在新時代更能煥發出璀璨的光輝。
排長李文生長期在施工一線,得了嚴重的矽肺病,發現時已是晚期。他休養的地方說是休養所,也不過是茫茫戈壁上幾座土坯房。在這里只有從四川趕來的妻子陪護他,吃的水是從很遠的地方送來的,凍成冰塊后放在一間空房子里,吃時再化開。去看望他的戰友見他瘦骨嶙峋,又是在這樣的惡劣艱難的環境里療養,心里很沉重,而他卻很直爽地說:“當鐵道兵就是生死一線牽,提干之前就有不可能活著回去的預料,只是沒想到會把這一把骨頭留在高原上。”他還讓來的人給老連隊首長捎話:“不會給三連丟臉!”沒多久他就去世了,長眠在了柴達木盆地,與他相伴的是永遠的風沙和孤寂。
郭國法營長參加過抗美援朝,修建過成昆鐵路和青藏鐵路,轉業后任一個鄉的副書記。作者去看望他時,他已過早地患上了老年癡呆、心腦血管硬化等疾病。三個孩子因為從小在高原生活,腦子受到影響,連個中專都沒有考上。他對作者說:“我郭國法一輩子無愧于國家,無愧于鐵道兵,卻有愧于老婆,有愧于孩子!”
據作者統計,他們全團在高原上生長的那一代、那一批人,一百多個家庭,三四百個子女沒有一個考上本科的,多數是初中、高中畢業。可以說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這就是鐵道兵的真實寫照。
部隊一度從山東曹縣、單縣招了很多兵,他們曾在各連唱主角、扛大梁,被人們戲稱“曹單兵”。上個世紀80年代初,部隊精減,三百多名“曹單兵”轉業,因為這些地方經濟條件相對落后,這些轉業干部家庭困難居多,都要求去了商業、供銷、物資、外貿、糧食等商品流通部門。上世紀90年代后,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失業下崗成了他們的必由之路。他們的子女由于學無所成、沒有關系,基本上全部隨父母安排在了“自負盈虧”“自收自支”單位,又隨著父母下崗下海,自食其力,這種現象被稱為“曹單現象”。在一百三十多位曹縣轉業干部中,有六十多人在六十歲左右就死于各種疾病。
當年體力透支、大腦缺氧不僅給他們自身造成傷害,而且生育的子女在智力等方面也受到很大的影響。當年隨軍的子女在高原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對以后甚至一生的生活都帶來很大的困難。如今鐵道兵群體早已不復存在,他們今天的生活又很少有人關注、關心。看到這樣的結局,連我這樣的局外人也深感痛心,我想作者寫作這些內容時一定是淚水長流,心似刀割。作者自己對鐵道兵的熱愛、對自己戰友的一片深情可見一斑。
在今天市場經濟條件下,人們的價值觀趨向于“實惠”,回望這樣一群人,他們心甘情愿地在人跡罕至的大山深處,默默奉獻著自己的青春年華甚至寶貴的生命!在他們離開大山,在鐵道兵已不存在的現實社會中,奉獻帶給他們的傷痛還在他們的身體上和心靈上延續,他們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他們的犧牲與奉獻,青春和夢想……從作者的解讀里,我們似乎看不到埋怨、后悔,他們的精神支柱是什么?動力之源來自何方?我們只能說來自于那個英雄時代,他們是與國家同呼吸、共命運的人,他們的青春無悔被記在了共和國光輝的史冊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