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謙++王思鴻
摘要: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實現了哲學思想的深刻轉變,取得豐碩的思想成果。從“物性”到“感性”,從單向對象性到雙向對象性,馬克思由思辨唯心主義轉向感性唯物主義;從自我確證到感性確證,從精神批判到實踐批判,馬克思由唯心辯證法轉向唯物辯證法;從抽象人到現實人,從自然界到人類世界,馬克思開始由人本學唯物主義向歷史唯物主義邁進。馬克思此后的理論研究進一步深化和發展了《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形成的理論成果而不是與之對立起來。
關鍵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哲學轉向;唯物史觀起點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14)03-0120-05
自1932年公開發表以來,《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就存在諸多爭議,對它的理解和認識直接形成了對馬克思思想的兩種不同的理解和認識。一種觀點認為,“人道主義的馬克思是馬克思學說中的最高峰,而《資本論》時期以后的馬克思則是‘停滯與‘衰退的馬克思”;西方馬克思主義科學方法派提出所謂斷裂說,認為“存在著以1845年《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為分界線的兩個馬克思,即處于人本主義意識形態邏輯統攝之下的青年馬克思和創立了全新科學世界觀的馬克思主義者的馬克思”。①本文認為,《手稿》是馬克思的早期著作,處于馬克思思想形成的起始階段,因而有許多不成熟之處,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也正是因為處于起始階段,《手稿》向我們展示了馬克思哲學思想轉變的歷史軌跡和從中形成的思想成果。不承認《手稿》的不成熟之處是錯誤的,但因其不成熟而掩蓋其思想成果也是不符合事實的。《手稿》中馬克思從唯心主義轉向唯物主義、從唯心辯證法轉向唯物辯證法、從人本學唯物主義開始轉向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此后的理論研究進一步深化和發展了《手稿》中形成的理論成果而不是與之對立起來。
一、由思辨唯心主義轉向感性唯物主義
黑格爾對馬克思的影響毋庸置疑,因此馬克思思想的轉變也是從批判黑格爾的過程中實現的。馬克思正是在對黑格爾思辨哲學的批判中走向了唯物主義。
1.從“物性”到“感性”
《手稿》中馬克思哲學思想的轉變,是從他的“存在”觀的轉變開始的。他通過對黑格爾思辨哲學的批判,通過對感性對象性活動的思考和感悟,形成了新的感性“存在”觀。馬克思認為,在黑格爾那里,現實存在只是“物性”。“自我意識通過自己的外化所能設定的只是物性,即只是抽象物、抽象的物,而不是現實物。此外還很明顯的是:物性因此對自我意識來說決不是什么獨立的、實質的東西,而只是純粹的創造物,是自我意識所設定的東西……”②自我意識作為主體外化自身,設定自己的對象,設定出表面上具有獨立性的現實的自然界作為自己的對象。但這樣的自然界只是抽象的自我意識的純粹創造物、派生物,只是自我意識的表象、幻象,是思想的環節,并非實質獨立的東西,并非現實的存在。也就是說,在黑格爾那里,現實的感性自然界只是“物性”,是只具有“物”的外觀的幻象,而抽象的自我意識才是實質的、真正的存在,是現實事物的質。
與黑格爾不同,馬克思認為,只有感性的存在物,即能夠在感性對象性活動中通過對象得到表現和確證,并同時自身又能夠作為存在物、作為對象表現和確證他物的存在,這樣的存在物才是存在的。“非對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即不能通過對象表現和確證自身存在,也不能表現和確證他物存在,這樣的存在物是非存在。而且,對象的確定、對象性關系的確立,不是抽象的主體抽象設定的結果,而是感性自然界的對象性本質力量相互作用的自發結果。感性的物質存在物才能夠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的存在物才是感性存在物。存在要成為存在,物要成為物,必須通過對象即外在于自身的、與自身有不同本質的他物來表現和確證。被他物表現和確證,物才是感性的存在,感性存在物才是現實的存在,非感性對象性存在物是非存在、是幻象、是虛無。“非對象性的存在物,是一種非現實的、非感性的、只是思想上的即只是想象出來的存在物,是抽象的東西。”③這就是馬克思在《手稿》中形成的對“存在”、對“物”的理解和認識。“感性”在這里是一個具有本體論意義的概念,在馬克思向唯物主義轉變的過程中具有根本性意義。
2.從單向對象性到雙向對象性
黑格爾講對象性,馬克思也講對象性,這似乎就是馬克思所保留的黑格爾的痕跡。但這兩個“對象性”有本質的區別,一個是單向對象性,一個是雙向對象性。在思辨哲學中,對象性關系是單向的。在這一對象性活動中,自我意識外化、對象化自身,設定自己的對象,派生感性自然界。自我意識是主體,設定、派生對象世界,但對象卻不能設定自我意識。在這里,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對立是絕對的,自我意識是絕對主體。現實自然界作為自我意識設定的對象是相對的、暫時的、有限的、虛幻的非現實存在,而抽象的自我意識作為主體則是絕對的、實質的存在。這就不難看出,思辨哲學就是絕對的精神自我運動的過程,而現實世界則是這一運動的現象,這就是所謂的“精神現象學”。感性對象性關系則是雙向對象性關系。馬克思認為:“只要有對象存在于我之外,只要我不是獨自存在著,那么我就是和在我之外存在的對象不同的他物、另一個現實。因此,對這個第三對象來說,我是和它不同的另一個現實,也就是說,我是它的對象。這樣,一個存在物如果不是另一個存在物的對象,那么就要以沒有任何一個對象性的存在物存在為前提。只要我有一個對象,這個對象就以我作為對象。”④在這里,對象性關系是雙向的、相互的,對象性雙方相互設定、互為條件,彼此表現和確證對方的存在。感性對象性關系的雙方都既是主體又是客體,是主客體的統一,既作為主體設定對方,又作為客體被對方設定。對感性存在物來說,存在是有條件的,以對象的存在為條件。所以,感性存在物是相對的、有限的存在,在感性的世界里,沒有東西是絕對的、無條件的。
至此,由物性到感性,由單向對象性到雙向對象性,馬克思否定了黑格爾思辨哲學的絕對前提、抽象本質,把自己的哲學建立在感性的現實的基礎之上,從思辨唯心主義轉向感性唯物主義。當然,單單從這層轉變來說,馬克思只是實現了向唯物主義的轉變,還不是向歷史唯物主義的徹底轉變。
二、由唯心辯證法轉向唯物辯證法
黑格爾的辯證法是絕對精神自我運動的辯證法,是絕對精神自我實現、自我確證的辯證法。“因為黑格爾根據否定的否定所包含的肯定方面把否定的否定看成真正的和惟一的肯定的東西,而根據它所包含的否定方面把它看成一切存在的惟一真正的活動和自我實現的活動。”⑤
從這一過程的否定方面看,黑格爾的辯證法具有積極意義,他把世界看成一個在否定、批判中自我生成的歷史過程。但從肯定方面看,這又是絕對精神自我外化,自我揚棄,自我運動的過程,是絕對精神的“獨角戲”。否定方面向我們展現了其批判性,肯定方面又讓我們看到其批判的虛假性。馬克思正是在“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中,實現由唯心辯證法到唯物辯證法的轉變。
1.從自我確證到感性確證
在黑格爾的辯證法中,辯證運動的過程是自我意識自我確證的過程。在黑格爾看來,自我意識外化為對象的過程是自我意識作為絕對主體設定對象的過程,而且設定本身也是意識的范圍內進行的純粹抽象的過程。“只要意識知道某個東西,那么這個東西對意識來說就生成了。知識是意識的惟一的對象性的關系。”⑥也就是說,意識設定對象就是意識到某個東西,想象出某個東西。“意識——作為知識的知識——作為思維的思維——直接冒充為它自身的他物,冒充為感性、現實、生命。”⑦在這里,意識和對象之間的對立只是想象出來的對立,是虛假的對立。對對象的揚棄,也就是對意識的外在形式、異在形式,即意識本身的揚棄。所以這里是意識自我外化、自我揚棄、自我實現、自我確證的過程,從頭到尾都是意識本身,沒有他物。這就是絕對的精神、自為的精神的力量。“絕對知識,那種已經不是向外部而是僅僅在自身內部進行的抽象思維運動,就是說,純思想的辯證法是結果。”⑧黑格爾辯證法是自我意識和并不存在的對象即意識本身的虛假的對象性活動,是意識的自我確證。馬克思說:“對象的這種虛無性對意識來說不僅有否定的意義,而且有肯定的意義,因為對象的這種虛無性正是它自身的非對象性即抽象的自我確證。”⑨所以,黑格爾的“對象性”本質上是非對象性,運動只是抽象的思維運動,只是自我意識抽象的想象活動,只是思維在本身范圍內的自我確證過程。
與黑格爾不同,馬克思認為辯證法是事物之間感性確證的過程。在馬克思看來,事物之間的感性對象性活動,是兩個具有不同的內在本質的事物、兩個現實之間的對象性活動。只有外在于自身的、與自身本質不同的他物存在,即只有外部自然作為對象存在,一事物才能在自身與外在于自身的、獨立的、實質的他物之間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從而確證自身存在。對一事物來說,有他物的存在才有辯證活動過程,沒有他物的存在就沒有所謂的辯證運動。所以,辯證運動過程不是一個在自我主導下進行的自我確證的過程,而是一個“被”他物表現和確證的過程、一個感性的確證過程。也就是說,辯證運動是一個有條件的、辨證的感性確證過程,而非抽象的、絕對的自我確證的過程。從自我確證到感性確證,馬克思賦予辯證法以唯物主義內涵。
2.從精神批判到實踐批判
在黑格爾的辯證法中,所謂的批判性是精神批判,只是虛有其表的批判。 對此馬克思指出:“因為思維自以為直接就是和自身不同的另一個東西,即感性現實,從而認為自己的活動也是感性的現實的活動,所以這種思想上的揚棄,在現實中沒有觸動自己的對象,卻以為實際上克服了自己的對象。”⑩黑格爾把辯證法看作絕對精神自我運動的過程,看作絕對精神自我外化、創造出自己的對象的過程。這一對象雖然只是物性,但絕對精神卻把它看做感性現實。所以絕對精神并不把自我的運動看作抽象活動,而是看作改變現實世界的現實活動。它自以為在精神領域內實現的批判就等于對現實世界的改變,自以為對自己對象的揚棄就是現實地克服了自己的對象。實際上,它只是改變了自己的想象,改變了自己作為“知識”的對象,這只是“想象主體的想象活動”。因而,在馬克思看來,思辨的唯心辯證法只是進行抽象的精神批判,這只是精神范圍內的批判,只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理解和解釋,這并不等于改變現實世界,現實世界也并不會因此直接發生任何改變。或者說,精神批判只是問題的提出,而不是問題的解決。
對于這種精神批判,馬克思指出了其積極意義:“黑格爾的《現象學》及其最后成果——辯證法,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偉大之處首先在于,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作非對象化,看作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可見,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性的人、現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他自己勞動的成果。”但是,馬克思接著又指出:“他把勞動看作人的本質,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他只看到勞動的積極的方面,沒有看到它的消極的方面。勞動是人在外化范圍之內的或者作為外化的人的自為的生成。黑格爾惟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通過前面馬克思對感性存在、感性對象性活動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馬克思不僅看到人的自我外化的主體性一面,也看到人的感性的、自然的、作為自然界一部分的,或者說人以感性自然為存在條件的客體性一面。人作為主體性存在能動地改造現實世界,但這一過程不是人作為精神主體在精神范圍內抽象進行的,不是一個純粹的精神活動。人對現實世界的改造過程,是人本身作為感性自然而與自然界中其他感性存在物之間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的過程。人以感性現實為條件,才能實現人的主體的外化,從而使感性世界發生現實的改變、感性的變化。另一方面,人在勞動中改造感性現實的同時也在對感性現實的揚棄中真正改變自身。因為感性現實對人來說是外在的、本質不同的、獨立的、實質的東西,是另一個現實,所以在對感性現實的揚棄中,人的主體世界不斷得到驗證或糾正,發生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的變化。因此,勞動既是主體的客體化過程,又是客體的主體化過程,是二者的辯證統一。勞動是實踐批判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無論是外部自然界還是人本身都得到實踐的批判和現實的改造。因而,馬克思的辯證法是以感性現實為基礎的唯物辯證法,唯物辯證法的批判是現實的實踐批判,而非抽象的精神批判。
通常我們認為《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是馬克思科學實踐概念形成的標志,但“提綱”只是個提綱,那里只是直接使用了實踐概念,至于什么是實踐、實踐的內涵和本質卻沒有具體的闡述。“其實除了使用的概念不同之外,《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基本思想完全來自《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手稿》中雖然并沒有明確使用“實踐”概念,但已經形成“實踐”的思想內核,科學的實踐觀呼之欲出。《手稿》為我們理解馬克思實踐概念提供了重要的文本依據,是我們正確理解和認識馬克思“實踐”概念所不可或缺的、不可逾越的經典著作。至此,從自我確證到感性確證,從精神批判到實踐批判,馬克思實現了從唯心辯證法到唯物辯證法的哲學轉向。
三、由人本學唯物主義向歷史唯物主義邁進
應該承認,《手稿》中馬克思對黑格爾思想的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是費爾巴哈人本學唯物主義影響的結果,從概念到批判方式都保留費爾巴哈的痕跡。但《手稿》中,馬克思的唯物主義也并非停留在人本學唯物主義的水平上,而是在批判黑格爾思想的過程中又開始反思和揚棄了人本學唯物主義,開始向歷史唯物主義邁進。
1.從抽象人到現實人
在對人本身的認識上,馬克思由抽象人轉向現實人。馬克思首先批判和否定了黑格爾把人看作自我意識的思想,肯定了費爾巴哈把人看作感性存在的觀點。人作為感性存在物與其他感性存在物之間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或者說,正是因為人與其他感性存在物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人才成為感性存在物。作為感性存在,人不再是純粹的思想物、“物性”,而成為獨立的、實質的感性現實,即自然物。但《手稿》中馬克思對人的現實性的認識并沒有止步于此,并不是把人僅僅看作直觀的感性自然。因為馬克思在這里已經認識到,純粹的感性自然物之間的感性對象性活動是自發的。人與自然物之間也進行感性對象性活動,但是人的感性對象性活動卻并不是完全自發的過程,人的感性對象性活動是被意識到了的活動,人在感性對象性活動中具有主體能動的一面。馬克思說:“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他具有有意識的生命活動。這不是人與之直接融為一體的那種規定性。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直接區別開來。”所以,馬克思不是把人看作純粹感性的自然人,而是把人看作有主體意識的、能動的自由人。馬克思雖然批判和否定了自我意識的絕對主體地位,論證了其感性基礎,但馬克思并不是把世界看成純粹的感性存在,并非完全否定人的主體能動的一面,只是否定主體性的絕對性。另一方面,馬克思所理解的人的主體意識既不是絕對精神外化的產物,也不是人主觀自生的,而是社會的產物。對于意識的本質和生成過程,《手稿》中馬克思雖然沒有像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那樣做深入細致的論證,但已經開始認識到意識的社會本質。
總之,馬克思通過對思辨哲學的批判,使人從抽象的精神存在回歸感性的自然人、回到人本身,這好像與費爾巴哈非常一致。但馬克思并不把人僅僅理解為純粹的感性的自然人,而是理解為感性基礎上的有意識的、能動的主體存在。也就是說,馬克思既不把人理解為抽象的精神存在,也不把人理解為抽象的自然存在,而是二者辯證統一的現實存在。更重要的是,馬克思此時對于人的主體意識也不是簡單回到黑格爾,而是思考人的意識的社會本質。馬克思已開始反思費爾巴哈,使自己的思想更進一步。
2.從自然界到人類世界
在對人置身其中的世界的認識上,馬克思并不把世界理解為自發的感性自然界,而是理解為在人類歷史中形成的人類世界。馬克思指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所以關于他通過自身而誕生、關于他的形成過程,他有直觀的、無可辯駁的證明。因為人和自然界的實在性,即人對人來說作為自然界的存在以及自然界對人來說作為人的存在,已經成為實際的、可以通過感覺直觀的,所以關于某種異己的存在物、關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問題,即包含著自然界的和人的非實在性的承認問題,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了。”
馬克思在這里初步闡釋了他的新的歷史觀和世界觀。首先,歷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在黑格爾和費爾巴哈那里歷史都是抽象的。黑格爾把歷史看成絕對精神的歷史,費爾巴哈從絕對精神回到感性現實,但他把自然理解為純粹的自然、感性的東西,而把歷史又理解為純粹主體性的東西,他有感性的自然觀卻沒有現實的歷史觀。所以費爾巴哈在歷史觀上始終不是一個唯物主義者。馬克思通過對思辨哲學的批判使歷史從絕對精神回歸感性現實,把歷史看作人自身勞動的過程和結果,把歷史看成自然史的一部分。“歷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部分。”這樣馬克思就把凌駕于人和自然界之上的存在物、異己的存在物排除在歷史之外。歷史成為人和自然界的歷史,歷史成為自然界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界作為第二性的存在從屬于抽象的精神世界。馬克思既超越了黑格爾又超越了費爾巴哈,在這里就走進歷史唯物主義,把唯心主義從它最后的避難所驅逐出去。其次,歷史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費爾巴哈也沒有看到在歷史領域中感性自然的主體存在,沒有把自然界看成人的主體意識的對象化的結果、人的對象世界。馬克思把歷史回歸到感性現實,但并不把歷史看作自然界的抽象的自發進化的歷史,即純粹的自然史。他把歷史看成自然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他看到歷史的屬人的一面,把歷史當成人“有意識地揚棄自身的形成過程”。在這里,自然界不再是抽象的自然界,而是包含了人的主體性的人類世界。但同時他也不把歷史當成人的主體意識主觀任意的創造過程,強調這是一個自然的歷史過程。馬克思在感性自然和主體意識的辯證統一中來理解歷史,看到了歷史的實踐本質,看到了人類的感性物質本質,看到了自然界的人化,看到人類世界的感性本質和主體性內涵的辯證統一,從而實現歷史觀和世界觀的根本轉變。至此,馬克思通過費爾巴哈從絕對精神回歸感性現實,從自我意識回歸人本身,但與此同時馬克思又在對費爾巴哈的反思中從抽象人走向現實人、從唯心史觀走向唯物史觀。
所以,雖然《手稿》中處處留有費爾巴哈人本學唯物主義的痕跡,但馬克思已不是人本學唯物主義者。在《手稿》中馬克思對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基本規律,并沒有做深入的論證,歷史唯物主義還有待進一步發展和完善,但馬克思已開始向歷史唯物主義的轉變卻是有文本可證的事實。馮景源先生早就指出:“在《手稿》時期,則是馬克思愈益離開費爾巴哈迅速前進的時期”,“馬克思這時已不是停留在一般意義的唯物主義上,而是要向更高的目標邁進,即在建立唯物史觀的道路上邁出決定性的步驟”。復旦大學朱立元教授指出:“就《手稿》的基本內容和思想觀點而言,青年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本質區別還是很明顯和主要的;《手稿》在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影響、創立歷史唯物主義的過程中已經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綜上,從“物性”到“感性”,從單向對象性到雙向對象性,馬克思由思辨唯心主義轉向感性唯物主義,確立起他的唯物主義思想,成為唯物主義者;從自我確證到感性確證,從精神批判到實踐批判,馬克思由唯心辯證法轉向唯物辯證法,賦予辯證法以唯物主義基礎,實現了辯證法思想的根本轉變;從抽象人到現實人,從自然界到人類世界,馬克思開始反思和超越費爾巴哈的人本學唯物主義,開始向歷史唯物主義邁進。歷史唯物主義在這里雖然只是思想的萌芽階段,但思想轉變的第一步已經邁出。《手稿》中馬克思實現了哲學思想的深刻轉向,《手稿》是馬克思思想形成發展的重要關節點,是馬克思思想理論發展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奠基之作,是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起點。以《手稿》為依據得出兩個馬克思對立的問題是不符合事實的。
注釋
①張一兵:《神會馬克思》,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9—10頁。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23—324、325、325、316、327、328、319、327、330、320、320、273、310—311、308、326頁。安啟念:《新編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59頁。馮景源:《馬克思異化理論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21頁。朱立元、張瑜:《不應制造“兩個馬克思”對立的新神話——重讀〈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兼與董學文、陳誠先生商榷》,《社會科學戰線》2010年第1期。
責任編輯:涵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