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達與婦女解放

關威

【摘 要】李達是中國現代著名理論家、社會主義先驅者。他在五四運動時期宣傳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思想，積極參加革命活動，是勇敢的闖將。他對中國社會的婦女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剖析了婦女長期受壓迫的根源，提出了促進婦女解放的辦法，論述了婦女解放的重要意義，其觀點具有相當的理論價值和社會價值。

【關鍵詞】五四運動；李達；婦女解放

李達（1890-1966），號鶴鳴，湖南零陵人，中國現代著名哲學家、社會活動家。李達早年在北京求學，1913年去日本留學。五四運動前后，李達作為一名勇敢追求進步、追求真理的熱血青年，積極參加各種進步活動，很快成長為中國社會主義先驅者。1920年，李達回國，參加了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的活動，是《共產黨》月刊的主編。他大力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學說，積極參與籌建中國共產黨的活動，為開創新民主主義革命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1921年7月，李達參加了在上海召開的中國共產黨“一大”，被選為黨中央宣傳主任。在參加革命活動的同時，李達還以理論家的視角對許多社會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在哲學、經濟學、社會學等方面發表了有新意、有價值的看法。特別是，李達積極參與當時方興未艾的婦女解放運動，發揮了重要作用。本文對李達關于婦女解放的思想試作論述。

一

婦女問題是中國傳統社會長期存在的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在以“三綱五常”、“三從四德”、“貞孝節烈”為核心的傳統社會規范的嚴密控制下，廣大婦女飽受政權、族權、神權、夫權的多重壓迫，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經歷了許多令人發指的苦難。近代社會，隨著民主革命的開展和西方先進文明的傳播，婦女解放問題提上日程，成為人民反封建斗爭的一個方面。五四時期，在民主和科學精神的推動下，中國社會和思想文化再次發生劇烈變化，其中婦女解放成為社會變動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許多進步人士受新思想的影響，猛烈抨擊了封建社會規范對婦女的摧殘，論述了婦女解放的必要性及其對社會發展的積極意義。在當時關于婦女問題的討論中，李達旗幟鮮明地站在進步輿論一邊，發表了多篇文章，對婦女問題提出了深刻的主張。

1919年10月，李達在《解放與改造》1卷3號發表《女子解放論》一文，文章緒論部分寫道：“世界女子過去一大部分的歷史，是被男子征服的歷史。在這時期，道德上風俗上習慣上法律上政治上經濟上一切種種，凡是女子所處的地位，無一不在男子的下層。男子好象天神，是主人。女子好比是奴隸，囚犯。好象這世界是男子獨占的世界，不是男女共有的世界。女子地位的慘痛，真是不可以言語形容的了！這也不單是中國，就是往時歐美各國，也是一樣的，不過中國是個禮儀之邦，男子管理女子的手段，比較的利害得一點罷了?！薄爸渖鐣囊磺械赖隆L俗、習慣、法律、政治、經濟，都以男子為中心，女子的人格，墮落在萬丈深坑的底下去了！于是人類的進化也遲滯了！人生的幸福也減少了！社會的真價值也沒了！惡習傳了數千年，世界慘無人道的事，比男子壓迫女子再利害的恐怕沒有了！”文章接著指出了婦女解放的必要性：“近世以來，世界的大人道家，推究這人類的社會的真理，曉得男子壓迫女子，是件無人道的事，就大聲疾呼的提倡女子解放。因為女子被鎖閉得如囚犯一般，所以這囚犯是應該解放的。因為女子被壓迫得如奴隸一般，所以這奴隸應該解放的。所謂解放女子的話，也可叫做解放奴隸囚犯——莫怪我說得太不恭敬，卻是實在的話?！蔽恼碌闹行牟糠终撌隽酥袊鴭D女解放的條件，包括七個方面：一、男女共同教育；二、婚姻制度之改善；三、女子精神的獨立；四、女子經濟的獨立；五、男女普遍選舉之實行；六、家庭惡習之廢止；七、娼妓之禁絕。①

當時的中國，存在著比較嚴重的賣淫嫖娼現象，對于婦女解放和社會改良是非常不利的。1920年3月，邵力子在上?！睹駠請蟆钒l表《可驚的娼妓比例》一文寫道：“據本埠工部局淫業委員會的調查，各國繁盛都市人口與娼妓之比例，本埠公共租界竟占第一，每一百四十九人中有一人。即賣淫業最發達的日本，他們全國，也不過三百九十二人中才有一人，想起來真可怕?！Ｍ珖鴲圩o人道的人，快快結合起來，打破一切賣買婦女的習慣。”② 這一丑惡社會現象自然逃不出李達的筆鋒所向。李達在《婦女解放論》中特別分析了賣淫嫖娼現象產生的社會原因：“女子失了經濟獨立以后，全靠著嫁男子作生活的手段，若嫁得靠得住的男子，一生的衣食有賴，這算是幸福的；若是那些家窮未婚的，守寡的，與那自己男人靠不住的婦女，就當要怎樣才能謀社會呢？賣力么？賣淫么？總不外乎這兩條路。但是賣力勞多而得少，賣淫勞少而得多，處到這種境遇的時候，餓死的好還是保全貞潔的好？也只有這兩條路?！浯危凶邮菑娨邮刎憹嵉模泳拖Ｍ环蛞粙D制作交換條件。男子追加的附帶條件，就是滿足獸欲，于自己妻子以外，再希望與異性相交，直接間接助成這賣淫事業的發達。這是女子化為商品的第二個原因。娼妓制公行以后，入勾欄變成了女子謀生活的第二手段。謬種流傳，變本加厲。那娼妓中的黑幕重重，簡直我是不忍說了！”李達于是指出：“娼妓所受的苛虐，比普通女子所受的更利害。女權發達的地方，絕對不容有娼妓的。”③

五四時期，國外一些關于婦女解放的思想主張傳入中國，引起一定的社會反響。比如英國的加本特、瑞典的愛倫凱的著作被翻譯出版。李達也注意翻譯外國有關婦女解放的論著，指導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1921年7月，李達翻譯的日本堺利彥著《女性中心說》一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李達在序言中寫道：“世間沒有純粹是男性的社會，也沒有純粹是女性的社會，所以社會本來是由男女兩性做中心所組織的?，F在社會經濟的基礎已經動搖了。社會根本的改造的大事業，橫在我們面前，有志改造社會的男女們，彼此不可不有階級的共存的自覺，共同攜手參與改造事業，和那共同的社會的敵人奮斗，建設男女兩性為本位的共同生活的社會。這也許是我譯這本書的一點用意了。”④

二

五四時期是中國革命向新民主主義階段轉變之時。中國社會主義先驅者順應時代進步的要求，大力宣傳馬克思主義，積極開展籌建中國共產黨的活動。社會主義先驅者把馬克思主義理論結合于中國社會現實，提出在根本上解決婦女問題的思想，即新民主主義婦女運動思想。其基本觀點是：婦女解放必須與社會革命相結合，勞動婦女是婦女解放運動的主力軍，勞動婦女又是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重要力量；勞動婦女要與其他被壓迫者聯合起來，共同進行反帝反封建斗爭，才能實現婦女解放和人民革命勝利的目標。作為社會主義先驅者之一的李達對此也有共識。1921年10月12日，李達在上海《民國日報》副刊《婦女評論》發表《介紹幾個女社會革命家》一文，對當時世界杰出的無產階級婦女運動領導人羅莎·盧森堡和克拉拉·蔡特金的生平和事跡作了較詳細的敘述，對二人獻身進步事業的崇高精神表示欽佩。文章結尾寫道：“德國社會黨底婦女運動，是世界無產階級婦女運動中最有組織的運動，伊們常常打著無產階級鮮明的旗幟干的。所以德國先前最有勢力的中流階級女權運動，到現在勢力也衰弱了。而德國社會黨婦人部底活動，仰賴羅扎和克拉拉兩人指導的地方最多，所以我說羅扎和克拉拉，是世界無產婦女底明星。”⑤

1921年10月，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創辦了一所專門培養婦運干部的學?！矫衽畬W。這所學校是在民主革命先驅黃興的夫人徐宗漢的幫助下開辦的。學校創辦過程中，李達及夫人王會悟做了許多艱苦細致的工作。平民女學由李達任校務委員會主任。教員有陳獨秀、沈雁冰、邵力子、陳望道、沈澤民等。李達1922年3月在《婦女聲》第6期發表《平民女學是到新社會的第一步》一文，介紹了學校的辦學宗旨和特點：“一，為無力求學的女子設工作部，替伊們介紹工作，使取得工資維持自己的生活，實行工讀互助主義。二，為年長失學的女子設專班教授，務使于最短時間，灌輸最多智識。三，為一般不愿受機械的教育的女子設專班教授，使能自由完成個性。”文章還指出：“我們可說平民女校實是以前所未有的學校，雖然將來發展怎樣，還不能知道，而就現在說，伊的確是為女子解放而辦的第一個學校了?，F在感著智識缺乏的女子一天比一天多了，假使全國各大都市都能照樣的把平民女學創辦起來，使這類有覺悟的女子都能夠得到求學的機會，那么，我想不上幾年，真的女子解放的先鋒隊到處都要組織起來了。”① 平民女學培養出一些進步女青年，比如丁玲、王劍虹（瞿秋白夫人）、王一知（張太雷夫人）。平民女學創辦后僅一年，就因經費不足停辦，但它作為一個良好開端載入中國革命婦女運動的史冊。

五四時期人們討論婦女解放問題的角度是多方面的，不少人注意到節制生育問題對于婦女解放的影響。邵飄萍、魯迅、陳望道、張競生等人就發表過贊成節制生育的言論。1922年4月，因主張節制生育在世界上有很大影響的美國的桑格夫人應邀來華，宣傳她的主張，在中國引起不小的反響。1922年10月，李達翻譯的日本安部磯雄著《產兒制限論》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李達在譯者緒言中認為，提倡產兒制限等具體方面對于推進婦女解放運動是有益的，但是卻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婦女的地位。他指出：“我是贊成產兒制限的，我承認產兒制限是社會問題的臨時補救方法，然而我不承認這是社會問題的根本解決的手段。馬克思派社會主義者所以不贊成產兒制限，是因為不肯用這種消極的姑息的手段，望卻根本的改革社會的目的?！薄皩砩鐣髁x的社會若能實現，兒童歸社會公育，婦女受社會保護，婦人生子的苦痛便減除了；一般人民的智識增高，都能理解善種學的旨趣，粗制濫造的子女當然不會產出了；生產分配的制度改變，思想道德都隨著進步，誰也不會把婦女當作育兒機械看了。這樣說來，馬克思主義者努力創造新社會的運動，確是根本解決社會問題的方法?！雹?顯然，李達對于節制生育問題的看法有更深一層意義。

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受到俄國十月革命的巨大影響。中國新民主主義婦女運動也與十月革命的成就有密切關系。當時，俄國婦女解放的理論和做法不少被介紹到中國，產生積極的影響。為了總結近代以來世界婦女運動，推介俄國十月革命及婦女解放運動的成功經驗，1922年10月，李達在上海《民國日報》副刊《婦女評論》連載發表《女權運動史》一篇長文，對近代以來世界女權運動作了較為詳盡的敘述。文章分別介紹了法國、英國、德國、奧匈、意大利、荷蘭、比利時、俄羅斯等國婦女運動的基本情況，對一些重要問題提出他自己的看法。文章尤其對俄國十月革命后婦女運動取得的重要成果給予高度評價。李達認為，俄國婦女運動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展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俄國底女權運動與英法等國底女權運動各有不同。英法等國底女權運動，最初在于要來承認婦女底權利。俄國底女權運動卻不是如此。俄國男子處在極端專制政治之下，也并沒有什么自由可言，婦女們從始便不必要求和沒有自由的男子相等。所以伊們運動底方向是和別國底婦女們不同的。伊們最初的目的，就在結合國內和伊們處同樣境遇的男子們，共同向專制政府及大地主貴族資本家作戰。我以為俄國底女權運動史，簡直可當作女子革命史看。因為俄國婦女們底運動，始終一貫都是帶著革命性質的?！薄罢嬲膵D女解放，如前面所引的列寧一段話，竟在勞農俄國首先實現了。社會主義與婦女解放的關系如何，做女權運動的人們大概可以明白了?！雹?在李達看來，婦女解放必須與社會主義革命結合，才會有廣闊的道路，才會有光明的前途，這是非常深刻和有遠見的。

以上介紹了五四時期李達關于婦女解放的思想，從中可以看到，由于李達具有很高的政治覺悟和理論水平，他對婦女問題的認識是相當深刻的。他對婦女受壓迫的社會根源進行了深入剖析，對婦女解放的必要性、緊迫性，及其對于社會發展的重要意義發表了獨到見解；他還就婦女解放的許多具體方面提出自己的看法，對于推動當時的婦女解放運動發揮了積極作用。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前，李達的婦女解放思想基本屬于女權運動的范疇，即在一般意義上分析研究婦女問題，提出觀點和看法。而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后，李達的思想明顯地有所轉變有所提高。這主要由于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以及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廣泛傳播的促進，李達轉變為社會主義先驅者，達到更高的政治覺悟和理論水平。早期的社會主義者在對中國社會現實和中國婦女運動狀況深入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婦女解放運動必須與社會革命結合才能成功，勞動婦女是婦女運動的主力軍，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根本解決婦女問題的主張——這是中國共產黨人關于新民主主義婦女運動的基本思想。中國共產黨初期的領導人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周恩來、惲代英、向警予、李漢俊、陳望道等人曾論述了婦女運動必須與社會革命結合的主張，無疑為新民主主義婦女運動指明了方向。李達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他的思想與中共其他領導人的思想基本一致，他們共同闡述了中國共產黨人關于新民主主義婦女運動的理論，在中國革命史以及中國婦女運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作者系廣東惠州學院歷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