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其浩
產業技術革命一定能夠促進經濟增長繁榮嗎?
繆其浩

繆其浩,上海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研究員,曾擔任上海科學技術情報研究所副所長,上海圖書館副館長
科學技術發生革命性的重大變革可能是這個時代的潮流之一,近幾年來有人提出了基于數據的科學研究“第四范式”,國內也有專家提出第六次科技革命的概念;第二機器時代、第三次工業革命和最近開始熱起來的工業4.0等說法則跨越科學、技術一直延伸到了產業經濟。
世界經濟自2008年遭遇危機以來尚未恢復,除美國等目前稍有起色,歐洲仍在苦苦掙扎,而發展中國家也因各種原因普遍出現增長速度降低,后續沖勁乏力的局面。在此情況下,各國普遍對這場科技和產業革命予以強烈關注,政府也紛紛推出政策措施,力圖抓住機遇以創新推動發展,不難看出對新一輪產業技術革命帶來新經濟繁榮所抱有的期許。
然而與此同時,一場關于技術革命與經濟發展關系的爭議也浮出水面,焦點是,這一輪的產業技術革命究竟能不能帶來經濟發展的又一輪高潮。這個爭議其實并非自今日始。上世紀70年代以后增長放緩,而這恰恰是計算機應用開始迅速擴張的時期。1987年,經濟學家羅伯特·索羅在他獲得諾貝爾經濟獎幾個月前發表的一篇書評上寫道,“我們到處可以看到計算機時代,唯獨在生產率統計上看不到”。這句話后來被稱為“生產率悖論”,實際上這種現象出現并非第一次,十九世紀電力剛剛引進美國工廠時,其生產率在其后20年時間里也沒有明顯增長。順便提下,索羅決非是忽視科技進步的經濟學家,把衡量資本和勞動力運用效率的“全要素生產率”稱為“技術進步”,就是由索羅開始的。最近國外重新提起有關“索羅悖論”的話題,對同樣關注新產業技術革命的中國來說,確實值得關注。
對產業技術革命的期待和議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后,在匆忙“救市”的同時,主流經濟學家就已經把從根本上克服危機的希望寄托在技術創新上。當時人們憂慮上一輪經濟增長的原動力信息技術已顯頹勢,曾被寄予很大期望的生物技術仍然步履艱辛,一度被看好的新能源似乎也難孚眾望,然而現在卻可以看到,新一輪產業技術革命的輪廓似乎已漸漸清晰。
2012年4月,在同類雜志中通常屬于比較謹慎的《經濟學人》以一個專輯的形式報道了“第三次工業革命”;次年德國聯邦教育與研究部委托的工業4.0建議書出爐,而只要把它與美國正在熱議的工業互聯網和智能制造聯系起來看,就不難發現背后是當前技術和產業發展的同一種趨勢在起作用,只是在應對策略上德國版和美國版的區別。在這個大潮中網絡信息依然是最活躍的精靈,然而器件物體正在成為“新寵”。前一陣媒體關注過的大數據、物聯網、3D打印和機器人等,都可以找到各自的位置。
最近出版的《第二機器時代》(中譯本名為《第二次機器革命》)屬于技術樂觀派,書中對“生產率悖論”給出了一個解釋,認為再延伸下去看,生產率會在一段時間之后出現強勁增長,所以作者肯定了技術革命對生產率增長的作用,但是注意到二者會發生一個時間差,作者用了一句玩笑話,“要等到上一代經理人退休以后”。
而另一方面,曾為“第三次工業革命”推波助瀾的《經濟學人》周刊今年10月4日發了一組“世界經濟特別報道”,頭篇開宗明義就認定技術革命造就了“窮人更窮、富人愈富”。第二篇文章標題干脆就叫“技術不管用”,不僅提到2000年以后正當網絡和智能技術大發展的時期美國生產率出現停滯,而且對于那種“作用滯后”的解釋,也拿出一位據說對生產率統計更為權威的經濟學家觀點加以質疑。文章認為媒體上大肆炫耀的“技術革命”對長期生產率的正面作用是可疑的,而打壓工人平均工資倒是確鑿的。
今天仍然健在的索羅本人對于 “生產率悖論”是怎么看的呢?麥肯錫全球研究院在今年9月份對這位已經年過90的經濟學家進行了訪談,最后一問提到了“索羅悖論”,問題是,你認為這個說法在當時是對的嗎?如果是的,那么現在是不是還是正確的呢?
索羅做了如下回答:我說那句話時正在閱讀某人的一本著作,當時那是正確的,但是今天已經不再是正確的了。實際上你可以追尋到信息技術對生產率的影響。回溯過去,在制造業、零售和批發行業,在所有大的經濟部門學會如何有效利用信息技術會造成一個延遲,這或許是難以避免的。但是現在你可以毫無疑問地衡量出計算機對大用戶生產率帶來的效益。
如果說“悖論”的始作俑者出來說了話,對產業技術革命推動經濟效益的長期影響可以比較樂觀的話,還有一些問題恐怕遠不是那樣輕易可以解決。特別是對就業以及與此相關的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大的擔憂還會繼續,這場爭議短時期內看來難以平息。
關注德國工業4.0發展不會不注意到西門子公司近年來不斷裁員的信息。2014年4月西門子再次確認了其結構性的裁員,撤銷了四個最重要業務的中間構架,計劃裁員5千到1萬。而該公司不僅是世界著名的制造業巨頭,更是工業4.0的先鋒。當然,這次幾乎可以肯定這不是推進工業4.0的結果,但是如果工業4.0真的到位,這類超級大公司的結構肯定進一步扁平化,中間層的壓縮可能更為慘烈。
對新產業技術革命抱有疑慮的還不止是生產率增長不如期許或者貧富差距進一步加大,還有例如人工智能和機器人發展可能對人類帶來危害的擔憂,從新銳企業家(如埃隆·馬斯克)到偉大科學家(如霍金)同樣都表示了深深的憂慮。
盡管如同許多類似的爭議那樣,皆大歡喜的共識恐怕永遠無法產生,但這個過程本身對我們也是有積極意義的。在中國主流輿論中,技術革命一直扮演一種“正能量”角色,人們關注第三次工業革命或工業4.0,恐怕很少是出乎對探求未知的興趣,而恰恰是寄托了提升產業競爭力,從而加快推動經濟增長的巨大期望。一些智囊和咨詢研究機構的建議和政府部門的對策也或隱或現急功近利的色彩。對于科技的突破能夠帶來巨大的經濟效益似乎沒有任何懷疑,擔心的僅僅是我們能不能在技術上趕上這班車。
最近重啟的這場爭議,至少再次提醒我們光環可能還存在的另外一面。特別是如果大量吸收中低端勞動力的制造業發生重大的破壞性創新,就業可能就是無法回避的挑戰。這不僅影響流水線上的簡單勞動,而且智能化高度發展也將對管理層帶來沖擊。更難以預料還有新技術造成結構變化所帶來的深層次影響。德國最大的戰略咨詢公司羅蘭貝格今年3月份發布關于工業4.0的研究報告,甚至提出了制造業可能碎片化、將來IT或通訊公司可能成為制造業領袖這樣的極端遠景。
即使我們堅信新技術和產業革命可以帶來新一輪經濟增長和繁榮,這個過程本身肯定將充滿我們至今知之甚少的不確定性。
而與這場爭議的主角西方國家不同,中國更有一些自己獨特的議題。在我看來,與這場正在到來的產業技術革命相伴而行的,還有一個增長方式轉變和企業改革的重任,所以我們決不能只是被那些技術新名詞搞得暈頭轉向了。
[責任編輯:李 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