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
大衛·休謨(David Hume,1711-1776),生于愛丁堡,是蘇格蘭啟蒙運動和西方哲學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是英語國家對世界影響深刻的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作為一個“溫和的懷疑論者”,他在世界哲學和哲學史上起過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政治上,休謨非常重視自由和法治。他認為,保障公民自由的法治政府是確保社會創新和進步的基礎。在《論藝術和科學的興起和進步》一文中,休謨指出:法治的自由政治是藝術和科學得以興起與進步的首要條件。他說:“在任何民族中,如果這個民族從來不曾享受過一種自由政治的恩惠,它就不可能產生藝術和科學。”(休謨著,楊適等譯:《人性的高貴與卑劣——休謨散文集》P38,上海三聯書店1988年3月第1版,1995年6月第2次印刷)
休謨高度警惕“任性的權力”,反對暴力和專制。他說:“任性的權力,在一切情況下都是某種壓迫和敗壞;要是收縮到一個很小的范圍,就全然是毀滅性的不可忍受的;要是具有這種權力的人知道他當權的日子不長和不確定時,情況就更加糟糕?!匀珯嘟y治臣民,——一個民族處于這種方式統治之下,不過是些奴隸,——要期待藝術和科學能首先從君主政權下產生,等于期待一個不可思議的矛盾?!@種野蠻政治貶抑人民,永遠阻礙著一切進步?!保ㄍ希琍40)
休謨指出,只有自由法治的共和國,才能確保人民擁有自主創造的精神。他說,共和國“除了人民經常的選擇(按:指票選決定官員的任免)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政府的權力外,約束官員以保持自由的必要性,隨著事件的推移一定會逐漸顯示出來,從而必然會產生出一般的法律和章程制度來?!@些法律和一個自由政府的形式,足以保證公民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撤換有權力的人,防止任何人以暴力或專制對待他的同胞。……一個共和國要是沒有法律就決不能持續存在。相反,在一個君主制國家里,這種政治的形式本身就使法律的產生成為不必要的。(同上,P42)
對傳統中國文明的高度發展和之后的停滯不前,休謨給出了他的看法。他說:“在中國,似乎有不少可觀的文化禮儀和學術成就,在許多世紀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我們本應期待它們能成熟到比它們已經達到的要更完美和完備的地步。但是中國是一個幅員廣大的帝國,使用同一種語言,用同一種法律治理,用同一種方式交流感情。任何導師,像孔夫子那樣的先生,他們的威望和教誨很容易從這個帝國的某一個角落傳播到全國各地。沒有人敢于抵制流行看法的洪流,后輩也沒有足夠的勇氣敢于對祖宗制定、世代相傳、大家公認的成規提出異議。這似乎是一個非常自然的理由,能說明為什么在這個巨大帝國里科學的進步如此緩慢。”(同上,P47)在這段文字的結束處,休謨還專門加了注解,說:“如果有人問,我們怎么能把上述幸福和富裕的原則(按:指自由法治的政府和鄰國間相互貿易往來而產生的彼此競爭仿效都促進了科學與藝術的進步)同中國人的優良文化協調起來呢?中國人一直由君主統治著,幾乎從來沒有形成一種自由政府的觀念。我想可以這樣來答復:雖然中國政府是純粹君主制的,但確切地說,它不是絕對專制的。這是由于中國有如下特點:除了韃靼人之外它沒有什么鄰國;對韃靼人,中國由于建造了著名的萬里長城,還由于人口極多,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有安全保證的,至少看上去有安全感。因此,中國人總是非常忽視軍事訓練,他們的常備軍不過是些最差的國民軍,無力鎮壓廣大鄉村中人數極其眾多的農民起義。因此,我們可以正確地認為,人民手中總是握有武裝,它是一種足以限制君權的力量,能迫使君主命令他的官吏們或各級統治者必須按照一般法律準則行事,防止起義的發生。我們從歷史知道,在這種政府治理之下,起義是多么頻繁和危險。如果這種純粹的君主政權能抵御外敵并能保持王權和國家的穩定,以及民眾集會的平和與自由,那么它也許就是一個最好的政府了。”(同上,P47-48)可惜中國歷史上沒有出現這樣一個“純粹的君主政權”的“最好的政府”。李世民算得上是個有“大智慧”和“善于思考”的君主了,但他臨終依然逃脫不了因接班人問題而骨肉兄弟父子夫妻自相殘殺的命運,家天下的君主制,無論如何都注定要走向腐敗、動蕩和衰亡。
在休謨看來,自由的政治能夠提供民眾與民眾之間、政府與政府之間的“彼此仿效和競爭。”他說:“在完成一切事業上,彼此仿效和競爭必定能喚起更加生氣勃勃和主動活躍的精神,使人們的天賦和才能得到比較充分發展的天地和宏大的目標。所有這些因素,只有自由的政治才能提供,所以它是藝術和科學唯一適宜的搖籃。——對于文化與學術的興起,最有益的條件莫過于存在著一些彼此為鄰的、由貿易和政治往來聯系在一起的獨立國家。這些鄰近國家之間自然產生的相互仿效和競爭,是促進文化學術進步的一個顯著動力?!保ㄍ?,P43)
休謨推崇自由法治的共和政體,反對君主專制政體,但也分析了君主專制政體有“野蠻”和“文明”之別,認為“文明的君主國”存在著向“自由政府”“仿效”和“借鑒”的可能,并“能在相當程度上保證人民的安全,能實現政治社會所要求的大多數目的?!彼赋?,自由法治的共和國“自然地培育了科學”,而“文明的君主國”則“自然地培育了文雅的藝術。”他說:“最早由自由國家發明的政治藝術,可以由文明的君主國加以保持,因為這對保證君主和臣民的安全都有利。這樣看來,君主制形式無論怎樣完善,甚至可以出些政治家,這種完善還是應當歸功于共和制度;不能設想在野蠻民族里建立起來的純粹專制主義,靠它本來的力量和能力就能改進和洗練它自身。它必須從自由的政府那里得到借鑒,才能建立它的法律、方法、制度,使自己得到穩定和秩序。這些利益都是靠共和國單獨培育出來的。一個野蠻君主國范圍廣大的專制統治,由于貫穿滲透了這種制度的基本精神和種種細微末節,就永遠阻礙著所有這類進步。”(同上,P50-52)
休謨指出,雖然“文明的君主國”和“共和國”這兩種不同的政治體制可以產生一些共同的功效,比如無論在“文明的君主國或在一個共和國里,人民都享有他們的財產安全”,“在這兩種政治制度下,那些掌握最高權力的人手中都有許多大名大利的東西可以處置,它能激起人們的野心和貪欲。”但是,“共和國”和“文明的君主國”還是有一個“唯一的差別”,這個“唯一的差別就在于:在共和國里,想往上爬的人必須眼睛向下才能得到人民的選票;而在君主國里,他們的注意力必須朝上,用討好奉承來求得恩惠和大人物的寵愛。在前一條道路上想得到成功,一個人就必須靠自己的勤勉、能力和知識,使自己成為有用之材;在后一條路上想得到榮華富貴,他就必須憑自己的機敏、謙順和禮儀,使自己成為討人喜歡的人。在共和國里,最能得到成功的是強有力的天才;在君主國里則是有優雅趣味的人。所以造成的結果是,前者比較自然地培育了科學,而后者比較自然地培育了文雅的藝術?!保ㄍ?,P52)
盡管休謨推崇自由法治的共和政體,但他反對激烈革命,主張漸進式的社會變革。他說:“誰都無權做出劇烈的變革?!保ㄐ葜儯骸对计跫s論》)因為人類無法預測自己過分行為的后果:“從來沒有人故意選擇純粹的善或者純粹的惡。任何行為都可能產生許多不同的結果:事實上,各種行為都可能產生許多不可預見的結果?!保ㄐ葜儯骸墩撔陆痰某晒Α罚┱驗槲覀儫o法預測過分的后果,因此,我們決不能發動革命或違反法律。社會的穩定和結構要由法律來維持,如果違法行為成了“合法的或值得贊揚的”行為,社會就危在旦夕。我們應當尋求漸變,因為政治問題是復雜的。(Nicholas Bunnin、燕宏遠等主編:《當代英美哲學概論》下冊P837,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出版)
上述休謨關于自由與法治的思想,對當下中國的政治文明建設依然有著重要的深刻的啟示。休謨的主要著作還有《人性論》、《英國史》、《政治講演錄》等。他與同時代所有的大哲學家和大作家,如狄德羅、盧梭、亞當·斯密等都結下友誼。休謨文筆優美生動,說理清晰又富有歷史感和人情味,閱讀他的著作能夠從中得到不少有益的啟發。恩格斯指出:“休謨的懷疑論今天仍然是英國一切非宗教的哲學思想的形式。”(《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P660,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康德則認為:“自從有形而上學以來,對于這一科學的命運來說,它所遭受的沒有什么能比休謨所給予的打擊更為致命。”(康德:《未來形而上學導論》,P5-6,商務印書館1982版)作為18世紀的偉大思想家,休謨依然活在當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