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遲
教師節臨近的日子里,晚上宿舍熄燈之后的臥談中免不了教師節這個話題。畢竟剛上大學,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所以大家更多的是對家鄉的懷念,對家鄉的人和事的惦記。除了父母之外,現在說的最多的是大學的第一個教師節給哪個老師送禮物,禮物送什么。連續幾個晚上的臥談之后,大家都有一個共識,送啟蒙老師。到底送什么好,誰也說服不了誰。
來自漢中的老幺說,寄一張賀卡,寫上祝福的話。
來自新疆和田的老大說,那多俗!還不實用。讓我送,我就送一套茶具,再送一罐好茶葉。
老大財大氣粗,他爸在他們地區任地委秘書。不要說茶具茶葉,給老師送一輛摩托車也送得起。
老大說完,大伙沉默了。來自安康的老二說,我的啟蒙老師要上函授,我就送他一套函授考試教材,既實惠又實用。
接著,老四老五老六都說了自己的禮物。都不外乎賀卡或一些實用的東西。輪到我了,我躊躇了半晌,沒想出什么,只好訕訕地說,還沒想好,想好了告訴大家。
我的啟蒙老師崔老師是一個只有小學五年級程度的民辦老師。盡管文化程度低,但通過自學和長期的鍛煉摸索,他的教學水平卻很高。他的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成了我們課余偷偷學習的典范。他一個人教一到三年級。這一級教完再教另一級。由于我們民族的習慣是每個人一生下來都起一個經名(教名),上學時家長在這個名字前加一個姓就行了,家長不會煞費苦心另起名字的。因為經名常用的就那么幾個,往往叫一個名字就站起來二三個。所以我們每一位學生的大名都是他給起的。崔老師是本村人,所以他根據每個人的輩分大小將名字安得妥妥貼貼。全校四十三名學生沒有一個重名的,也沒一個亂了輩分的。崔老師按照他的方法教育著我們。字要認認真真工工整整地寫,寫不整齊撕了重抄。算數學時,讓我們截了竹棍用繩子攢起來數數。他帶領我們撿洋槐籽挖藥材,賣了以后買來籃球和期中期末的獎品。學校的三角板圓規之類都是他自己動手做的。有時,忙得不可開交時,讓三年級的第一名給一年級或二年級教。一個教室三個年級,左中右分成三大列。左邊的上課,右邊和中間的自習。有時課比較緊張時,中間的向后轉,面對后面的黑板上課。
學校條件簡陋,但我們學校學生的成績始終在學區統考中名列前茅。甚至連續三年,五年級考初一時,全學區第一名都是我們學校送到鎮小學的學生。
給老師送什么呢?送茶具茶葉,我沒那么多的錢。就連剛進校門的那四千塊錢都是父母東拼西湊借來的。送賀卡吧,小氣不實用不說,我們村偏僻不通車,十天半月也送不到。
幾天以來,教師節禮物的事一直困擾著我。為了避免舍友們追問,每天從圖書館回來之后,我一直徘徊在樓道里或待在其他宿舍。熄燈了,大家的臥談結束了,我才悄悄地開門,然后躡手躡腳地上床睡覺。
這天晚上,我百無聊賴地在閱覽室里翻著雜志。突然間一則征文啟事躍入了我的視野:改革開放年代中的創業者、先進人物。出了校門又踏進校門,哪里有機會碰到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呢?搜腸刮肚,終究沒能找出一個。忽然間,教師節三個字又一次跳了出來,我想為何不寫寫我的啟蒙老師崔老師呢。我認為他雖不是要求中的種種,但在我的心目中,他的貢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對老師的崇敬與感激的心情的驅使下,我很快寫了一篇《為了孩子》的征文稿,并在副標題上附上了記**縣民辦教師崔**字樣,很快投寄了出去。
教師節很快就過去了,大家也不談教師節的禮物了,我也如釋重負地輕舒一口氣。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一天晚自習后回宿舍,舍友齊喊請客。不明就里的我這才懵懵懂懂地知道征文竟然發表了,而且還獲了三等獎。拿到刊物之后,我發現這個刊物竟然是省級刊物。
幾天以來,初嘗勝果的喜悅包圍了我。我情不自禁,恨不得插翅飛回去把這喜訊告訴給老師。還是舍友提醒了我,你何不復印幾份給老師。
那時節,縣上裁減民辦老師。崔老師也在其列。求爺爺告奶奶沒用,全村學生家長簽名聯名上訪也不行。學區主任一連談了幾次話。急得從十幾歲當民辦教師一直當了三十多年的崔老師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我寄去的征文復印件可謂雪中送炭,崔老師給主管教育的縣長一份,給學區主任一份。那時社會風氣還好,最終,總算留了下來。
寒假,見到了崔老師。崔老師對不知是誰寄給他的寫他的文章一事唏噓不已。多虧了那篇文章,要不然,老師早就下崗了。我剛想張嘴,但終于沒說出來。有些事做了不一定要說,做了就做了,說了也就沒意思了。
我那時用的是一個不帶姓氏的筆名,由于興奮,寄復印件時我只寫了收信人的地址姓名之類,最下邊的寄件人一欄卻給忘了。缺乏常識的老師根本不會從郵戳上去推斷,所以不知道是我了。因為那一年,村里考上大學的他的學生有五六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