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歲月”號：喪鐘為誰而鳴

杜白羽

“還沒有盛開的花朵，就因大人的罪過被冰冷海葬。”韓國社會痛思沉船之殤，將“歲月”號沉船事件稱為“慘禍”。

自1948年韓國建國以來，三豐百貨店倒塌事故，遇難人數（501人）最多，上世紀50至70年代也有沉船事故造成300多人遇難，但“歲月”號沉船事故卻被認為是最悲慘的，原因是遇難者中很多是高中生。

“歲月”號海難，暴露出韓國在航海安全、運輸管理、災難救援、危急管理機制等諸多問題，目前正在逐一追查責任。

船長等4人被控殺人罪

韓國調查人員4月20日公開的通話記錄顯示，“歲月”號客輪遇險后，船員與位于珍島的船舶交通管制中心保持聯絡半小時有余，卻沒有按照對方指示采取放下救生艇等措施。船長發出錯誤命令，要求乘客“待在原地別動”，卻沒有下令疏散，錯過了撤離黃金期。

韓國海警4月28日公開了記錄“歲月號”沉沒時船員們最先逃生的視頻：船員們脫去制服換上便裝后，顧不上打開就在身旁的46個救生筏，慌忙登上最先抵達的救生艇，逃離現場。逃跑船長倉皇中甚至未穿上外褲。

船長李俊錫4月19日在被捕后表示，他部分認同調查部門的指控，但無論如何都要對民眾表示歉意，對遇難者遺屬鞠躬謝罪。

韓國檢方和警方聯合調查本部5月15日表示，當天對“歲月”號客輪的15名船員逮捕起訴，其中船長、一等航海師、二等航海師和輪機長等四人被控殺人罪。

據悉，船長李俊錫涉嫌（不作為）殺人、殺人未遂、因工作失誤而致船舶沉沒、違反《特定犯罪加重處罰法》、《海難救助法》和《船員法》。雖然不作為殺人不同于故意殺人，但兩者均適用《刑法》第250條，即殺人犯被判處死刑、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5年以上。

誰是真兇

經調查證實，“歲月”號因嚴重超載、貨物捆綁不牢和壓艙水（保持船舶平衡的水）不足等原因最終沉沒。事發時，客輪裝載了3608噸貨物，包括108輛汽車，為額定載重（987噸）的三倍多。

棄船而逃的船長，其行為“無異于殺人”，而導致沉船事故發生的背后原因，又有多沉重？

《中央日報》一篇《“歲月”號的真兇另有其人》的文章，采訪了兩名曾做過大型船舶船長的船主。對于三倍超載客輪何以出海，文章引用受訪者的話說：“真正的兇手不在船里，而是藏在陸地上。為方便超載貨物，在仁川港對壓倉水動手腳、在滿載吃水線上使用障眼法的人才是兇手。歲月號比規定載貨噸數超載2000噸，可多賺8000萬韓元運輸費，那些眼里只有錢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這實在是場不折不扣的“人禍”。韓國檢察部門說，“歲月”號原船長曾警告客輪運營商清海鎮船運公司，改造后的“歲月”號穩定性有嚴重問題，但船運公司對此未加理會。這名船長姓申，一級航海師，“歲月”號出事時正在休假，由二級航海師李俊錫臨時充作船長。

韓國檢察部門5月8日逮捕了清海鎮海運公司首席執行官金漢植（音譯）。檢察官表示，金漢植（72歲）面臨多項罪名指控，包括業務上過失殺人、業務上過失導致船舶沉沒、違反《船舶安全法》。調查人員懷疑，客輪超載得到金漢植許可，或者他明知客輪超載卻聽之任之。此外，檢警調查本部已于5月5日拘留了清海鎮海運公司的4名核心高管。

海警“七宗罪”

海警和海軍在事故初期救援不力，搜集進展緩慢，招致遇難和失蹤者家屬的不滿和輿論譴責。媒體從初期調查事故原因和問責，轉向質疑海警與政府的救援。

據韓聯社報道，事發時4月16日上午8時58分，木浦海警接到求救信號；9時30分，110噸級的木浦海警123艦抵達事發現場，海警直升機也隨后抵達，卻沒有進入船體內部。海警稱因船上和飛機上都沒有專業的救援人員和設備，托詞為，直升機無法搭載重型器械，未曾想到客輪會沉沒。

檢警聯合搜索本部公布的數據顯示，上午9點30分傾斜度為45度左右，在9點47分，即船長被救上海警救援船時，傾斜度超過了60度。10點17分，船中檀園高中的學生發出最后一條短信時，船體傾斜度已經超過100度。海警在這47分鐘的黃金救援時間內“冷血無為”，檢方透露稱相關人員“不排除適用‘過失致死嫌疑的可能性”。

海警沒有效展開救援活動的證據正陸續被曝出。西海海洋警察廳曾發出指示：“123號艇上的隊員，帶著安全裝備登上客船。”123號警備艇早上9點53分時回答“船體傾斜太嚴重無法登船”。但16分鐘后的10點9分，船體更加傾斜，到達現場的全羅南道漁業指揮船乘務員卻抓著繩索攀上了船尾部，救出了逃到甲板上的乘客們。

而海軍方面，兩艘海難救助船次日凌晨才抵達。據稱其中一艘海難救助船當時正在訓練，另一艘則在檢修。11時18分，大部分船身沉入海底；14時，專業的救援人員才趕到；事故發生9小時后，救援人員才首次進入船艙。

韓國檢方還開始了對珍島海洋交通管制中心（VTS）“未履行好職責”嫌疑的調查。珍島VTS通過船舶自動識別系統可以發現“歲月”號出事之前曾急轉彎，但卻未采取任何措施。

韓國《中央日報》列舉了海警的“七宗罪”，包括批準超載，裝載車輛上限為85輛，148輛也獲得批準；僅派出一艘警備艇；由“救援派”出身人士負責調查，海警情報調查局長曾在SEMO集團工作

“救援派”背后

韓國客輪沉船之初，各大韓媒中文版都將客輪名稱“Sewol”譯為“歲月”號，中國媒體和讀者也熟悉了這個名字。

幾日后，《朝鮮日報》特別報道澄清說，其實這艘船應念作“世越”號，有“超越塵世”的意思。報道說，這是前SEMO集團總裁俞炳彥親自取的名字，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他所信奉的“救援派”教義也為“脫離俗世，接受救援”。5月8日，韓國通過海事安全法修訂案，“歲月”號改譯“世越”號。

據韓聯社報道，韓國仁川地方檢察院5月16日以涉嫌巨額貪污、瀆職和逃稅漏稅等為由，對失事客輪所屬清海鎮海運公司的實際所有者俞炳彥申請拘捕令。韓國檢方5月13日曾要求俞炳彥于5月16日上午10時接受調查，但俞炳彥并未現身，也無任何回應。韓國檢方表示，一旦獲得法院批準，將立即拘捕俞炳彥。endprint

報道稱，俞炳彥雖然主張沒有參與公司運營，但實際上擔任了清海鎮海運公司會長一職，每月領取高額薪金，對運營安全負有責任。

俞炳彥的另一個身份是宗教團體領導人。據報道，他是基督教福音浸禮會創建人權信燦的女婿，現接管這一宗教團體。據信有大約2萬名信徒，包括不少清海鎮海運公司及下屬機構高管和“歲月”號客輪船員。

韓聯社報道，檢方現擴大了對俞炳彥一家的調查，已尋求獲得針對俞炳彥長子、次子和長女的逮捕令。媒體指出，俞炳彥一家與事故初期稱將積極配合檢方調查時的態度截然不同，令人懷疑，是否在拖延時間，同時通過口徑一致或消除證據等試圖人為妨礙調查。還有分析指出，在國外的俞炳彥子女可能會以宗教壓迫為由申請流亡。

立法斬斷“官手黨”

韓國監察院5月14日起，對樸槿惠政府應對沉船事故是否存在問題展開調查，涉及海洋漁業部、船舶登記所和海運行會等多個部門和機構。按檢察官宋仁澤（音譯）說法，調查人員已前往韓國海運行會和船舶登記所取證，以調查整個船運行業的不當作法和腐敗，以及是否在輪船檢測環節受賄。

對此，《中央日報》社論認為監察院的監察嚴重滯后，屬于“馬后炮”。評論說，對于韓國船級社這個監察對象，監察院過去十年未進行過任何監察。釜山地方檢察廳消息顯示，韓國船級社的一名組長從2012年起向海洋水產部公務員行賄購物券。而如果監察院能在事發前進行哪怕一次監察，韓國船級社或許也就不敢在船舶安全檢查問題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評論指出，如果海洋水產部能夠切實監督負責進行船舶安全管理和檢查工作的海運行會和韓國船級社，“歲月”號就不可能下水出航。然而，包括海運行會在內的海洋水產部屬下的14個被監督機構中，有11個掌握在海水部退休官僚手中。

據新國家黨議員室李雨稱，四級以上的干部，工作途中到下屬的公共機關或關聯協會、大學、研究院等就業人數達到384人。沒有充分進行“歲月”號安全檢查的海運行會、韓國船級社也是因為沒有包含在審查對象內，為海洋水產部官僚們退休后就職開路。

就切斷“官手黨（官僚+黑手黨）”與企業界的連接，樸槿惠總統5月19日表示會修訂公務員倫理法，以使退休公務員無法在相關企業就業。對于安全監督業務以及權力很容易被介入的崗位，與采購有關的公職有關團體與檢查職位，不會任命公務員就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