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黃文政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0、2011和2012年的生育率分別僅為1.18、1.04和1.26,不到世界平均的一半,而2012還是嬰兒潮的龍年。中國生育水平已居世界最低之列。即便1.5的生育率也意味著每代人減少32%。
就算無限制的自然生育率比現在高30%,之后按東亞模式隨社會發展變化,若在2014年完全放開生育,考慮補償堆積,其后3年生育率也僅2.3、2.1、2.0。如圖1,未來一二十年內,90后育齡女性將減少近半,年新生兒數將再次雪崩。若不大力鼓勵生育,從2030年到2070年,中國人口將萎縮29%,而遭受所謂人口衰減災難的俄羅斯在過去20多年人口萎縮不過3.4%。如此低生育率,對中國的影響將是全方位的。
大國博弈終將歸于人口規模之爭
比起后進社會,一個跨入現代的國家,哪怕人少得多,其效率的高超就可具壓倒性優勢。
但這與人口規模的基礎重要性并不矛盾。當不同社會都步入正軌后,人口規模優勢又會起決定性作用。近代數百年內,強國崛起的順序印證了這點。在16世紀至17世紀,葡萄牙、西班牙和荷蘭都僅數百萬人口,但依靠海外殖民和貿易崛起為世界強國。到18世紀至19世紀,英國、法國和德國等人口數千萬級的國家憑借科技和工業革命所增強的國力成為強權。而冷戰時的超級大國則是人口數億的美國和蘇聯。在強國更替的過程中,一旦人口更多的國家步入正軌崛起,前面人口較少的強權則會被邊緣化。
農耕時代,人口多一倍,國力強一倍,因為一般人活動范圍僅幾百平方公里,人多不會增加社會復雜度。但在信息時代,經濟達到均衡后,人口多一倍,國力強不止一倍,因為通訊和交通的便利讓個體之間可直接交流和來往,唯語言、文化和政治的邊界還在。人越多,交流和來往增長越快,導致社會復雜度隨人口規模增加,規模優勢對競爭力的強化作用更加突顯,大國競爭又將歸于人口規模之爭。中國現在經濟增長仍遠快于西方,說明雙方在經濟上尚未達到均衡。在可預見的將來,自主的世界性大國是中國、美國、俄羅斯和印度。
美國的面積與中國相當,人口3.1億。美國生育率處于更替水平,從全球吸引移民,人口在2050年將達4.0億(據2012年美國人口普查局)。美國是當今唯一的超級大國,也是西方人口最多的國家。西方涵蓋歐盟、美、加、澳、新等,總人口近10億,加上被納入美國安全體系的日、韓等則有12億,接近中國。在此體系內,美國人口不及歐盟,但內部語言和文化的一致與政治統一讓美國處于絕對主導地位。近年美國積極推動跨大西洋貿易投資伙伴關系(TTIP)和跨太平洋伙伴關系(TPP)談判,竭力推進由美國主導的更廣泛和緊密的經濟一體化。其動力在于,更大人口規模下的一體化將給參與各方特別是主導者美國,帶來額外的經濟利益。據美國商會估計,僅TTIP就將每年給美歐經濟增加3000億美元,把家庭平均購買力提升900美元,而美歐聯手將壟斷世界主要技術標準。
印度的面積是中國的34%,人口12.4億。印度內部千差萬別,宗教矛盾突出,早被廢除的種姓制度仍深刻影響著社會心理。以往許多西方學者認為,唯一能與西方比肩的是中國,但近年龍象之爭卻成了話題。印度的各種先天條件如人口素質遠不及中國,其最大也許是唯一的優勢就是完美的人口結構和將來世界第一的人口規模。如圖2,以人口均衡發展為目標的嚴厲化計劃生育帶來的恰恰是中國人口年齡結構的嚴重扭曲,而印度人口結構則自然勻稱,其生育率也在穩步下降,已接近更替水平,人口并不會無限增長。雖然綜合國力仍遠差于中國,但印度在經濟、社會、科技、教育、軍事各領域也在快速進步。
俄羅斯的面積是中國的1.8倍,人口1.4億。俄羅斯資源遠多于中國,在25歲至64歲人口中有大學學歷的比例全球最高(2011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數據),最突出的優勢是前蘇聯遺留下的軍事力量。經濟上,除軍事工業和出賣資源外,俄羅斯幾乎沒有行業具有國際競爭力。比起中、美、印,俄的劣勢就是人少,若其擁有10億人,情況將迥異。鑒于此,普京總統在國情咨文上強調,每個俄羅斯家庭都應生育至少三個孩子。
無論作為單一經濟體還是區域整合的主導者,中國的核心優勢就是語言相通、文化一致、聰明勤勞、追求世俗成功的眾多人口。過去30多年,改革開放釋放了人口的巨大潛能,讓中國迅速成為世界最大工業國并將成為最大經濟體。雖然西方人口總規模接近中國,但內部的差異和地域上的分散使其在統一市場和聚集效應上的潛力不如中國。
但在人口是負擔的觀念下,中國最大的優勢被當成劣勢在消減。按生育率趨勢,兩三代人后,中國每年出生人口將少于美國,而他們未來將負擔遠比美國更多的老人,中國將徹底喪失人口優勢,經濟規模最終又會被美國反超。中國作為單一經濟體更無法與一體化的歐美比肩,也無力主導區域整合。
人口老化和銳減加速經濟困局
經濟循環各系統的正常運行是國家安全的基礎。減少人口不能提升糧食和資源安全,卻危害產業、科技、金融和財政安全。
中國一向重視糧食安全,自給率穩定在90%左右,儲備是年消費量30%以上,遠超聯合國18%的安全線。按較保守的《中國農業資源綜合生產能力和人口承載力》研究,中國遠期糧食產量可過7億噸,比2012年高19%,遠超人口峰值所需。
中國城市人均建設用地是農村的1/4,充分城市化會節省土地。未來糧食安全的風險是社會整體收入上升,推高農業生產的機會成本,導致農產品價格大漲。出路是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并補貼農業,保持糧食生產的自主能力,避免過度依賴國際市場。但人口的老化和衰減將弱化農業技術進步的動力和補貼農業的潛在財力。最后,糧食危機來自供應突減而非需求突增。人口萎縮,糧食正常供應量減少,應對波動的能力反而下降。
中國現在占世界人口的比例較1980年低2.8%,但卻從資源出口大國變為最大資源進口國且保持貿易盈余,說明技術進步使中國人口的規模和集聚效應所提升的效率,超越了進口資源的價值。國內市場越大,價格通常越低。隨著未來人口銳減,中國市場規模將相對萎縮,政治和經濟影響力下降,中國對國際資源的議價能力和掌控力也將減弱。傳統資源需求萎縮會讓替代資源如太陽能、風能等領域的前景暗淡,不利于中國在新興領域異軍突起。
得益于眾多人口,中國是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門類的國家,綜合與規模優勢無國可比。但未來隨著人口老化和銳減,除醫療、殯葬之外幾乎所有行業都會成為夕陽行業,消費和生產同步萎縮,投資意愿低迷,基礎設施更新步伐放緩甚至停滯。
圖3顯示自然資源價值占經濟的比例總體在下降,現已不足5%;若一種資源變得稀缺,其價格會升高,催生替代品或促使生產生活方式改變,所以稀缺的資源會被自動排出經濟循環,變化由全球承擔。相反,得益于人口增長和集聚下的技術進步和經濟多元化,由人所創造的價值的比例卻在升高。人口銳減將讓中國產業從才智型向資源型的低價值方向退化。
推動科技進步的根本動力是需求。眾多人口可支撐多層細分、競爭激烈的市場,充分匹配需求和供給,促進技術的孕育和完善。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才是科技發展的基礎。美國科技領先得益于龐大的人才規模。但中國受過大學教育的總人口在2006年超美國。中國研發人數現在世界第一,經費將后來居上,這些都會推動科技迅猛發展。
但適齡人口減少使中國大學報考人數自2009年就開始萎縮。若生育趨勢無法逆轉,中國大學生人數最終又會被美國反超。人口老化還會極大地弱化社會創新和創業活力,延緩科技進步。
極低生育率會讓中國老齡化居世界前列,對外投資意愿加強,從而可能成為巨額資金輸出國,讓國內金融市場更多暴露在海外風險之下。伴隨未來人口銳減的將是本幣和國內市場規模的萎縮,這將嚴重削弱中國穩定本幣和在全球金融市場博弈的能力。隨著TTIP和TPP的推進,美歐和亞太很多國家的金融市場將走向一體化,而中國可能被排除在外。規模不足的中國將失去在國際金融規則上的話語權和定制權。
美國的稅收、教育和養老開支分別是GDP的26%、5%和12%。中國的稅收和教育開支則分別是GDP的20%和4%。 美國生育率長期處于更替水平,年齡結構穩定,所以其數據可反映個人如何影響財政收支:少生一個人,相對其潛在GDP產出,政府可節省5%的教育開支和12%的養老開支,但卻損失26%的稅收。收支差額的9%則是少生一個人所造成的直接財政損失,犧牲的是國防、科研、文化、基礎設施等方面的投入。人口老化和衰減還會導致經濟低迷,間接減少財政收入并擠壓用赤字向未來借債的空間。
“失獨”增多凸顯社會失衡
現行生育政策限制民眾生育,把生孩子這種利國利民的行為當成錯誤來懲罰,嚴重違背社會公平、并引發各種社會問題,影響社會穩定。
政策的不公首先體現在對“超生”的懲罰上。在傳統的家庭養老下,父母是養育孩子的付出者,也是將來被孩子贍養的受益者;但在現代社會養老體系下,父母付出辛勞來養育孩子,孩子將來支撐的則是整體養老體系,受益的是全社會。因此,懲罰多生既違背經濟規律,也違反道義原則,因為多生的父母以自身付出為社會貢獻更多養老體系的支撐者,卻因此受到懲罰。
生育是人類維持自身繁衍的自然行為。無論是人類歷史上,還是世界范圍內,有關生育的決定權幾乎都是屬于個人和家庭的。然而,中國嚴厲的生育限制政策剝奪了民眾的生育自主權,并將其與民族、地域、城鄉乃至父母的生育狀態掛鉤。這違反了自然的繁衍規律,更違背了基本的社會公平。
家庭幸福是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任何社會都有一定比例的孩子夭折,但只要還有孩子存活,父母就有希望和責任繼續生活下去。根據中國的生命表和生育年齡分別,母親在喪失生育能力后,孩子夭亡的概率大約是百分之一。因此,二孩家庭孩子都夭亡的概率就只有萬分之一,而“失獨”的概率則是百分之一左右。在這個概率下,幾乎每個人周圍都遲早會遇見家庭“失獨”的悲劇。
男女性別比失調是生育數量限制和重男輕女觀念,在胎兒性別識別技術的條件下,共同作用的后果。嚴重的男女性別比失調會讓不少男性無法找到配偶,產生“剩男”現象。另一方面,男女在教育和就業上機會日益平等,但男高女低的婚配觀念并未完全消失,產生城市出現所謂的“剩女”現象,反過來加劇“剩男”堆積。而大量缺乏家庭生活的“剩男”的堆積自然是社會穩定的不利因素。
生育政策的后果有幾十年的滯后。在可預見的將來,生育限制的惡果會愈加凸顯:“失獨”家庭增多、老齡化加深,導致經濟增長放緩。
人口基數是維持文明的根基
中華文明一脈相承,歷經“五胡亂華”及蒙元和滿清的統治卻歷久彌新。這很大程度歸功于主體民族頑強的生育文化和龐大的人口基數。基督教產生初期是個微不足道的宗教流派,但幾百年后成為西方主流。社會學家羅德尼·斯塔克認為,基督教崛起的重要原因是禁止墮胎、殺嬰和生育限制,使基督徒的生育率遠超異教徒,逐步形成壓倒性的人口優勢。
中國是人口最多的國家,但作為一個文明,中國現在并無人口優勢。比如,西方文明就有十多億人,內部擁有共同的民族、語系,宗教、價值觀和文化認同。二戰后,西方國家在經濟和安全上高度整合,是一個穩定的文化和利益共同體。人口是文明傳承的基礎。中華文明一度占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現不足五分之一,而每年新生兒只占世界十分之一略強。如圖4,即使在2014年完全放開但不鼓勵生育,中國占世界人口的比例也將急劇萎縮,到本世紀末,中國的分量將一落千丈,中華文明將徹底衰微。
當然,影響文明興衰的絕不僅是人口數量,還有人口素質、發展水平、組織能力和凝聚力等人口質量方面的因素。但人口數量是基礎條件,在其他因素相同時,文明的力量與人口數量成正比。隨著人口數量下降,人口質量不是上升而是下降。人口多并不表示會強大,但人口急劇萎縮則一定預示著衰亡。一個文明或民族,不論其科學、文化或社會發展的成就有多高,如果在繁衍后代長期處于劣勢,最終必將沒落。西方社會精英對此非常清楚,西方社會學之父孔德就曾斷言,“人口即命運”。
中華文明在人類歷史上別具一格,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文明。中華民族是世界第一大民族,龐大的人口基數是祖先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也是維持中華文明相對獨立和實現民族復興的根基。但是,短短幾十年內這個根基就可能被摧毀。中國如果不能保持足夠的人口基數,最終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別人的附庸。
很多人會說,中國人口基數大,所以不值得擔心,這種觀念是不對的。首先,中國的人口基數大,衰減的規模也大,慣性可能更大,其影響也更為深遠。其次,由于人口規模龐大,世界無法填補中國人口塌陷所形成的巨大窟窿,所以中國人口極低老化和急劇衰減的災難只能完全靠自己來承擔。總而言之,龐大的人口規模讓中國未來要經歷的災難更嚴峻、更難以應對。
[編輯 代永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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