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西兼融的主流經濟學家
韓康教授,著名經濟學家,曾擔任國家行政學院黨委委員、副院長,兼任國家社會科學課題評審委員會委員、國家科技發展戰略咨詢專家、中國經濟發展戰略研究會副會長等職。在許多高等院校擔任客座教授。長期致力于比較經濟理論、比較經濟體制和公共經濟理論的研究。多次參與有關國家經濟改革與發展重大課題的研究。代表作有《 21世紀:全球經濟戰略的挑戰》等。曾獲孫冶芳經濟學獎、第十四屆中國圖書獎等。其傳略已被輯入《當代中國青年經濟學家》《中華學者名人詞典》等。曾被港、臺學界評為大陸最有影響的50位經濟學家之一。
20世紀80年代,他師從我國研究《資本論》的著名大家王玨先生,苦讀、精研《資本論》多年,后又系統攻讀西方經濟學理論,以及現代經濟史。在讀博期間已開始思考如何把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和現代西方經濟學協調起來,作為統一的而不是對立的理論分析工具。
在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之際,韓康教授提出應“重新思考中國市場經濟發展模式”。他認為,中國現行的市場經濟,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國家主導型市場經濟模式(有人稱之為是一種特殊形式的“國家資本主義”)。國家在特定的政治體制下影響市場活動的力量非常強大。這種狀況的發生,一方面具有歷史發展合理性,但同時也孕育了國家過度壟斷影響市場經濟深入發展的風險。他認為,這一復雜歷史現象的趨勢和最終結果目前尚不明確,需要深入研究。這種分析獨樹一幟,引起廣泛反響。
韓康教授在中國發展問題上的多領域研究也很有獨到之處。1993年他最早將中國體制改革戰略分為兩個階段,十四屆三中全會之前為:總體籌劃、試點探索、分層遞進,十四屆三中全會后轉變為:整體推進、重點突破、全面布局。1994年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向哪里去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明確提出中國既要高速發展,又不能丟掉共同富裕。1998年首次提出“政府有序退出市場”的問題,指出政府應當考慮如何把自己的主體職能從大量參與微觀資源配置活動中解放出來,逐步地轉變到承擔秩序職責方面來。2004年他提出,建設小康社會的核心思想是——發展以民生為本,提高政府領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能力。2005年他提出一種新的經濟發展戰略的思維,即建立“發展趕超、高速增長和可持續發展”三重性內容的發展戰略構架。針對近年來社會各界熱議的城鎮化問題,韓康教授在2013年撰文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城鎮化的最大風險,是城鄉矛盾內化。這些深入冷靜的思考為推動我國經濟轉型升級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
近年來,他將研究重心轉移到公共經濟理論研究領域。他是國內較早呼吁中國應重視公共經濟研究的經濟學家之一,他親自發起成立了公共經濟研究會(全國一級學會),并擔任會長。2012年,韓康教授帶領公共經濟研究會的研究人員,提出“大多數人幸福”的概念及其發展指標體系,并以這個基本認識和評價體系對國內的城市發展進行考察評價。
對話
馬克思的經濟學在某些大學沒有容身之地,并不奇怪
人民論壇記者:在中國的官方和民間,經濟學研究的方法和工具,有兩套語言系統,馬克思的經濟學和西方主流經濟學。近年來,馬克思的經濟學有漸趨邊緣化的趨勢,對此您怎么看?
韓康:在中國共產黨武裝奪取政權時期,馬克思的經濟學雖然因為敘理艱深而并未被大多數人真正理解,但由于它的學術結論是非常革命性的,所以成為黨的階級斗爭和無產階級革命學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享有很高理論聲望。新中國成立以后,馬克思的經濟學在中國理論界登堂入室,成為國家主流經濟學,《資本論》成為中國經濟學第一權威教科書。這個時候,誰要不下功夫研讀《資本論》,誰要不在研究《資本論》方面拿出一點像樣的東西來,想在國內經濟學界站住腳是絕無可能的。改革開放后,情況大變。隨著西方主流經濟學被轟轟烈烈引進,馬克思的經濟學風光不再,從神壇地位上倒了下來。現在,雖然執政黨的意識形態仍然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包括馬克思的經濟學理論,但在實際學術活動中,馬克思的東西已經很難占據主要地位了。就經濟學來講,占第一主導地位的是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很多中國的大學里,馬克思的經濟學早已在經濟學科里沒有容身之地,只是公共政治學的一門選修課程。
我認為出現這樣的事情其實并不奇怪,從發展的視角看,也并非是不可理解之事。馬克思主義產生于19世紀中葉歐洲工業化發展的領先國家。馬克思的思想理論淵源,并沒有離開西方歷史文化與思想體系傳承的大背景,同中國歷史文化和思想體系的傳承毫無關系,完全是兩張皮。在這里,馬克思主義進入中國,同其他西方學說進入中國的情況一樣(例如西方民主政治理論),經常會發生同一有趣的現象:比如先是有許多人尊崇備至、全盤接受、拿來就用,后來發現國情有異,用起來效果并不如意,于是有人便走向反面,舉起否定的旗幟,再后來,通過不斷深化的認識和社會實踐,又有許多人開始重新研究、重新評價……,這個過程至今仍在繼續。
西方主流經濟學更加貼近現實
人民論壇記者:那您認為馬克思的經濟學和西方主流經濟學之間又有著怎樣的關聯和區別呢?緣何西方經濟學更受青睞?
韓康:馬克思的經濟學和西方主流經濟學的實證研究對象,從客體方面看并無不同,都是資本主義的經濟活動,但考察視角和分析方法則差異很大。從探索經濟規律的意義上,西方主流經濟學是探索資本主義經濟活動運行的規律,馬克思的經濟學則是探索這種運行背后的制度性問題的規律。
在現實的市場經濟活動中——無論是資本主義社會,還是非資本主義社會,人們所遇到最大量、最常見的經濟現象,都主要涉及社會經濟運行和市場活動方面的問題,例如價格怎樣決定?成本如何降低?效率怎么提高?收入如何增長?財富怎么擴大?等等。很顯然,這些問題都不能直接從社會生產關系和生產方式的理論分析中找到答案,而需要另一套更加貼近現實的理論解說體系來加以回答。這就是為什么市場經濟活動的當事者——無論是個體生產者、企業家還是政府,在遇到疑難需要理論解釋時,可以比較方便地從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中找到參考指南,而很難在馬克思的經濟學體系中找到答案。中國市場化改革過程中的情況也完全一樣。
馬克思的經濟學真的并沒有過時
人民論壇記者:那這是不是說馬克思的經濟學就過時了呢?
韓康:資本主義經濟活動的運行和馬克思分析的制度矛盾,是有內生性聯系的。這種聯系平時十分隱蔽,一般人很難辨識,只有在出現重大矛盾,發生經濟震蕩甚至經濟危機時,才會顯露出來。最近一次的典型案例就是2008年第三季度爆發的國際金融危機。在這場危機中,人們至少發現馬克思的兩個經濟原理并沒有過時,一是對資本自然本性貪婪的深刻揭示,二是對資本最大化增殖機制并不會自然導致社會經濟生活平衡的分析。這次是華爾街的行為——所謂金融資本主義,給馬克思作了最好的注腳。更深入的問題則是,現有社會經濟活動的制度安排就能夠有效解決所謂金融資本主義的問題嗎?大多數西方學者已經做了回答,很難。這從一方面告訴我們,金融危機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和矛盾,可能已經超出資本主義經濟活動運行的范圍,涉及到馬克思講的制度性問題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是搬用西方主流經濟學的一般理論分析來加以解釋,就不能再令人信服了。在這個時候重新向馬克思請教,應該不失為一種理性的選擇。正因為如此,在金融危機爆發之后,馬克思的《資本論》突然一時在許多西方發達國家洛陽紙貴。
上述現象給人一種啟示,也許馬克思的經濟學真的并沒有過時,問題是我們應該怎樣理解和運用這種學說。如果你用它來分析、解釋市場經濟運行的一般現象和一般規律,恐怕不是最合理、最聰明的選擇;但如果你用它來分析和解釋資本主義經濟活動遇到的深刻制度性問題,那就可能找到了一種極其犀利而深刻的分析工具。如果再進一步,有人能夠大膽超越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范疇,也大膽超越一切教條主義的偏見,真正站在科學的支點上,既能熟練運用西方主流經濟學來分析和解釋市場經濟運行的一般規律,又能自如運用馬克思的經濟學來分析和解釋市場經濟活動背后的制度性問題,把這兩者有機結合起來,那就可能成為一個非常厲害的經濟學者了。
(人民論壇記者馬靜采訪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