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東林
摘 要:檔案法中的模糊用語是指在檔案法律法規文件中,由于檔案法法律性質以及我國目前的檔案活動狀況等原因所引起的,缺乏明確可指“語言對象”的概括性話語。檔案法中的模糊用語給檔案法律操作帶來較大難題,為檔案工作特別是檔案執法的裁量帶來疑慮。厘清檔案法中模糊用語的概念、分類、影響因素以及釋義路徑等問題是檔案工作者目前需要重視的話題。
關鍵詞:檔案法律法規;檔案法律語言;模糊用語
1 引言
許多檔案法律工作者認為,檔案法律法規 中部分語言的含義不夠明確,并且不確定的含義給某些實際問題、案件的法律操作帶來較大難題,為檔案工作特別是檔案執法的裁量帶來疑慮。檔案法律法規中的模糊語言是指在檔案法律法規中,由于檔案法法律性質以及我國目前的檔案活動狀況等原因所引起的,缺乏明確可指“語言對象”的概括性語言。這些語義局部(邊界)不夠精確的語言有時只為檔案工作者提供了一個大致的模式,如“定期向本單位檔案機構移交”;一個抽象的描述,如“涉及國家安全或者重大利益”;甚至一個只可會意的感覺,如“必要時,可以收購或者征購”,等等。我認為,以上這些“模糊語言”是造成有些檔案法律工作者認為檔案法律法規存在操作性問題的原因之一。
我們在日常生活交際之中使用或者在文學詩歌作品中看到的模糊用語,有時甚至是表意言情所必需,如古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詞句問的是愁有幾多,如果下句真具體作答,就會詩意頓無。模糊用語雖然在口語、書面語中較為隨意地運用,但是被納入檔案法之中,就具有了檔案法的嚴密性和嚴肅性,與日常用語不同,與文學詩歌不同,與其他法律中模糊語言的使用也有一定差異。
2 模糊用語的概念及其分類
檔案法律法規中的模糊用語是指在檔案法律法規文件中,由于檔案法法律性質以及我國目前的檔案活動狀況等原因所引起的,缺乏明確可指“語言對象”的概括性話語。它既不是含混不清的一般法律用語,如“減輕”、“加重”、“直接”、“間接”,也不是立法多義詞,如“和”與“以及”、“或”與“或者”、“應”與“應當”。
根據不同標準,檔案法律法規中的模糊用語可以分為以下三類:顯性模糊和隱性模糊、詞語模糊和條文模糊、積極模糊和消極模糊。
2.1 顯性模糊和隱性模糊。所謂隱性模糊,主要指因為認識不同,一些檔案立法者認為是明確的詞語,大多數檔案執法者、檔案理論研究者卻認為是模糊的。如,《檔案法實施辦法》第二十七條中關于“違反國家規定擅自擴大或縮小檔案接收范圍”的提法需要進一步細化,“需要指明是什么原因引起或屬何性質的‘擅自擴大或縮小檔案接收范圍應當受到處罰”。[1]又如《檔案法》、《檔案法實施辦法》先后多次使用“組織”、“單位”等詞語,但“組織”和“單位”在檔案系統中的定義又如何,內涵和外延到底有多大,兩者有無區別,人們不得而知。[2]再如原《檔案法實施辦法》(1990年11月19日)第八條使用的“檔案資料”、“檔案信息”兩詞在檔案執法者、檔案理論研究者看來可以有多種理解,既可以被理解為檔案原件,也可以被理解為檔案復制件。新的《檔案法實施辦法》(1999年6月7日)第十條刪去“資料”、“信息”,使詞義明確指向檔案原件,這種理解與人們在實踐中對檔案的理解較為一致。
顯性模糊與隱性模糊相反,主要是指檔案立法者、檔案法實施者、檔案理論研究者形成了對檔案法中某些概念或表達的基本認同,只是由于語言習慣等其他原因而不得已造成了模糊表述。
如《檔案法》(1996年7月5日)第四條:“各級人民政府應當加強對檔案工作的領導,把檔案事業的建設列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計劃”中的“檔案事業”是一個模糊用詞。由于我國檔案界已經對“檔案事業”這一表述達成了基本共識——“從廣義上說,包括檔案管理工作、檔案行政工作、檔案教育工作、檔案科學研究工作、檔案宣傳工作、檔案國際合作與交流工作等”,[3]而且“檔案事業”是能夠表達“具有一定目標、規模和系統的,我國過去、現在、將來的檔案活動”這一發展、動態過程的,因此長久以來得到檔案界乃至全社會認可。近些年來,檔案法律工作者已經很少討論什么是“檔案事業”、“檔案事業”與“檔案工作”等概念能否替換的問題了。又因立法語言習慣之故(慣用“為了××事業”來綜括立法目的,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精神衛生法》第一條“為了發展精神衛生事業”等),“檔案事業”成為顯性模糊。
又如《檔案法》(1996年7月5日)第二條:“本法所稱的檔案,是指過去和現在的國家機構、社會組織以及個人從事……的歷史記錄”,其中“過去和現在”是模糊用語(什么時間算“過去”,什么時間算“現在”)。《檔案法》附則第二十七條給予解釋:“本法自1988年1月1日起施行”,即以1988年1月1日正式實施這一天為時間節點,《檔案法》生效之前的時間稱為“過去”、《檔案法》生效時至被廢止的時間段稱為“現在”。屬于“顯性模糊”的還有“檔案工作”、“歷史記錄”、“統一領導、分級管理”、“監督和指導”等。
2.2 詞語模糊和條文模糊。詞語模糊是指單個詞語表達不夠準確、肯定,條文模糊則指整個法律條文的語句想要表達的法律行為規范存在含混不清狀態。詞語模糊不再贅述 ,重點談下條文模糊。
首先,從檔案法律語言 的角度看,詞語模糊會導致檔案法律條文模糊。如《檔案法》第二十四條第二款規定:“在利用檔案館的檔案中,有前款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違法行為的,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檔案行政管理部門給予警告,可以并處罰款;造成損失的,責令賠償損失。”其中“利用檔案館的檔案”的“檔案館”含義模糊。沒有明確指出此處的“檔案館”是國家檔案館還是各級各類檔案館。“眾所周知,我國的檔案館包括兩大類:一類是各級國家檔案館,包括具有公共性質的綜合檔案館和專門檔案館。另一類是作為某些專業部門的內設機構,具有檔案室性質的部門檔案館。這兩類檔案館由于性質不同,在《檔案法》中的定位是不一樣的。”[4]法條在此沒有明確“檔案館”的肯定指向,已經造成了檔案工作者在理解和執行上的困難。
其次,詞語使用不當也會導致條文模糊,如《檔案法》第二十一條規定:“向檔案館移交、捐贈、寄存檔案的單位和個人,對其檔案享有優先利用權,并可對其檔案中不宜向社會開放的部分提出限制利用的意見,檔案館應當維護他們的合法權益。”該條中的“其”字使法條想要表達的行為規范存在模糊。“對向檔案館移交檔案的單位來說,一旦完成檔案的移交行為,檔案的物權就由移交單位轉移到了檔案館。對向檔案館捐贈檔案的單位和個人來說,一旦完成捐贈行為,檔案的物權就由私有轉變成了國有,接受捐贈的檔案館就成了檔案的物權人。”[5]這些檔案的移交和捐贈行為一旦完成,這時的檔案就應被稱為檔案館的檔案,而不應再被稱為移交、捐贈單位和個人的檔案。所以,該條對已完成移交、捐贈的檔案,仍表述為移交單位和個人“對其檔案……”,就會造成檔案工作者對該類檔案的物權歸屬存在模糊理解,而條文改為類似“單位和個人向檔案館移交、捐贈、寄存檔案的,對此檔案……”句式要合適一些。
2.3 積極模糊和消極模糊。從檔案法律語言的模糊成因看,可以把模糊詞語分為積極模糊和消極模糊(此段主要研究積極模糊現象 ),也叫做主動模糊和被動模糊。“被動模糊來自語言的屬性,主動模糊源于立法的需求”。[6]積極模糊常用的方法有兩種:一是立法者設立兜底條款來查缺補漏。例如:
“檔案行政管理部門工作人員有下列行為之一的,由其所在部門或者上級主管部門視情節輕重給予行政處分,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一)不依法進行審批的;(二)不依法進行鑒定和驗收的;(三)不按照規定進行檔案行政執法的;(四)其他濫用職權、玩忽職守、徇私舞弊的。”(《河南省檔案管理條例》第三十五條)
《河南省檔案管理條例》第三十五條一款最后一項為兜底條款。
二是立法者使用彈性詞語 來包容更多的行為方式。如《檔案法》第二十三條:“各級各類檔案館應當配備研究人員,加強對檔案的研究整理,有計劃地組織編輯出版檔案材料在不同范圍內發行。”其中“不同范圍”是積極模糊用語,指檔案館依法可選擇報紙、刊物、圖書、電子刊物、計算機信息網絡等公布發行檔案信息的不特定媒介圈。如此表述不但為社會各方面廣泛使用寶貴的檔案資源提供了多樣化的選擇,也為地方各級各類檔案館的檔案工作注入了強勁的活力。彈性詞語的使用可擴大法律覆蓋面、防止法律漏洞,盡可能多地包容各種具體行動,使各種社會活動都在法律的框架下進行。屬于“積極模糊”的還有“社會各方面”、“科學的”、“必要的”、“不同形式”、“其他措施”等。
3 影響模糊用語使用的檔案法因素
3.1 檔案法律法規的公法嚴肅性決定了檔案法不像民商事私法可以使用大量寬松、彈性的模糊用語。
檔案法關注的是調整基于國家公權力行使而產生的檔案法律關系,如公法賦予檔案管理機關以檔案監管方面的國家公權、職責,代表國家的檔案管理機關只能在法律規定的方式、種類、幅度內對相對人的檔案違法行為進行處罰。而民商事私法關注的是調整基于平等主體之間的民商事行為而產生民商事權利義務關系,如基于合同法原則,當事人雙方可依合意創設合同法規定之外的合同類型、合同條款。因此,作為公法的檔案法就不能像合意精神至上的民商事私法那樣,在法律條文的制定上使用較多的模糊用語,給當事兩者留下彼此商定的彈性空間,可以像處分私權那樣來處分公權。
3.2 檔案法律法規的行政法控權性決定了檔案立法需要在滿足檔案機關行使職能的前提下,對關于檔案管理機關職責、權限的規定給予盡量明確的描述,少而恰當地使用模糊用語。檔案法屬于行政法,出于現代行政法確權控權的需要,檔案法不應對公民檔案利用權利多加限制,而應在規范檔案管理機關的職權職責方面多下功夫,少用模糊用語,防止無權、越權行政,也不留打“擦邊球”的余地,真正做到“法無規定不可行”。
3.3 檔案法律法規的實體法屬性決定了與程序法類法律相比,檔案法可恰當使用較多的模糊用語。
檔案法律法規主要規定了檔案法律關系主體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職責與職權關系,體現了檔案立法要實現的目的——加強對檔案的管理和收集、整理工作,有效地保護和利用檔案,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程序法則是為了保證實體法規定的內容、目的得以實現的手段和方法(如行政訴訟法),所以檔案法屬于實體法。為有效地提高檔案立法用語所表達的概括力與準確度,包容社會上紛繁復雜檔案活動與行為,使用一些恰當的模糊用語是有利于檔案法實施的。而程序法在方法、順序、步驟、時限上的規定就顯得較為準確,即使出現模糊用語,一般也由檔案法所缺乏的有權解釋(如司法解釋)予以解釋說明,基本消除了模糊狀態。例如《行政訴訟法解釋》第九條:“《行政訴訟法》第十八條規定的‘原告所在地,包括原告的戶籍所在地、經常居住地和被限制人身自由地。”
3.4 檔案立法思想使得為公民行使檔案權利、獲得檔案利益而留有充分空間的立法模糊用語非常有限。“現行檔案法是以1987年《檔案法》為核心的法規體系。1987年制定《檔案法》時,我國實行的是以計劃經濟為主的有計劃的社會主義商品經濟,計劃經濟時期存在的全能政府、管制情結等政府優位的立法思想還很有市場。”[7]我國檔案法律法規目前還處在原《檔案法》(1987年9月5日)以“檔案管理工作”為中心的影響之下:賦予監管機關很大權力,但缺乏對權力的制約;忽視行政相對人的權利,為行政相對人設置了過多的義務。例如,在現行《檔案法》中關于“檔案機關職權和管理”的法條有十五條之多,而關于“公民檔案利用權利”的法條卻僅有四款(第十九條二、三款,第二十條一款、第二十三條),使得為公民行使檔案權利、獲得檔案利益而留有充分空間的立法模糊用語非常有限(只有“定期公布”、“提供方便”、“優先利用權”、“不宜”和“不同范圍內發行”),體現了檔案行政管理機關權力與行政管理相對人權利的不均衡狀態。
4 檔案法離不開模糊用語的使用
第一,檔案法概括性的特點決定了檔案法語言必須使用模糊用語。檔案法的概括性是指檔案法規范為一般的檔案行為提供了一個模式、標準或方向,它的調整對象是抽象的、一般的個體,而不是具體、特定的,即在同樣的情況下可以反復適用,而不是只適用一次。概括性一般建立在語言模糊性的基礎之上:模糊性用語擴大了法的適用范圍,呈現出法不確定的狀態,在維持期望語義的前提下,以協調法律規范與其調整對象無限性之間的矛盾。
第二,檔案現象的主觀模糊性決定了檔案法語言必須使用模糊用語。有一些檔案法律現象(事物),在我們的主觀世界中邊界是模糊的。即便是對檔案違法行為進行“行政處分”或者“不予行政處分”這樣最常見、最重要的判斷,我們對它們的主觀認識也只有相對、大致的邊界,沒有絕對的說一不二。例如《檔案法實施辦法》第二十七條:“有下列行為之一的……情節嚴重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或者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行政處分。”——“情節嚴重”是模糊用語,由此而來的問題是判斷情節嚴重的標準無法精確把握的,就像“高”和“矮”、“胖”與“痩”一般,無法準確劃定范圍的界限。這無疑是讓檔案人困惑的問題,也是檔案人無法回避的問題,因為“事物本身就是這樣模糊,因為人們的主觀認識就是這樣的模糊”。[8]
5 如何正確理解模糊用語的含義
第一,我們需要改變以往“非一即二”的二元思維模式,認識到模糊性與不確定性的區別——“模糊性屬于法律的發現和運用問題;不確定性指對于一個法律問題(如某個案件事實的法律適用)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即法律不能為法律糾紛提供一個正確答案。”[9]模糊性是準確性的補充,模糊用語的最終目的是在不確定中相對公平、正義地接近確定,以達到法律規則要求的概括與穩定。
第二,以文本為依據,綜合分析檔案法中模糊用語的成因、類型及使用方法,讓目光在檔案法和檔案現象之間來回穿梭,接受檔案實踐的檢驗,代入代出,反復琢磨,不斷溶解模糊用語的模糊外殼,不斷接近模糊用語意思表達的準確內核。
第三,理解檔案法模糊用語還要依靠有權機關的法律釋義工作,建立健全由檔案立法者、檔案學者、檔案法實施者共同參與的長久溝通機制與平臺,是保證檔案法釋義工作順利進行,乃至檔案法良好運行的最佳選擇。
6 結語
弗里德曼曾言:“含糊不一定是毛病……模糊在法律中是很普遍的。”[10]以檔案法律法規為研究對象,我們可以發現檔案法律語言中的模糊問題是不可回避的事實。我們既不能把模糊用語的缺點看做洪水猛獸,也不能任由模糊用語帶來的隨意性損害了法律語言的準確性。因此,我們需整體性地看待模糊用語問題:要以檔案法律文本為基礎,發掘模糊用語背后所體現的法律功能與價值取向,結合立法背景、檔案實踐、檔案理論,力求接近模糊語言的準確內核。
參考文獻:
[1]宋培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檔案法》修訂視角[J].浙江檔案,2007(8):19~21.
[2]李澤鋒.試論檔案立法技術[J].檔案學通訊,2005(5):35~37.
[3]馮惠玲,張輯哲.檔案學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57.
[4]程訓方.對《檔案法》文字表述問題的思考——《檔案法》審視之十一[J],檔案管理,2006(3):21.
[5]郭樹銀.《中華人民共和國檔案法實施辦法解釋》[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33,36,48,52,66.
[6]褚宸舸.論立法語言的語體特點[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9(2):24.
[7]陳忠海,程訓方,劉東斌,吳雁平.檔案法立法思想與立法原則研究[J].檔案管理,2008(2):32.
[8]董曉波,法律語言中模糊詞語的辯證分析[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04(9):108.
[9]褚宸舸.論立法語言的語體特點[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9(2):23.
[10][美]密爾頓·弗里德曼.法律制度[M].瓊英,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