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
中國內需最大的動力是提高城鎮化的比例。到2020年,我們的規劃是城市戶籍人口增加1億多,但是農村出來的人到哪個城市去呢?是不是夠級別他們就會來,比如縣級變縣級市、地級變成地級市、省會城市最好將來變成直轄市?
經驗事實是,人口的走向跟行政級別不完全有關系,同樣級別的城市有的地方非常吸引人,有的地方就是使出渾身解數,還是空空如也。從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到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十年變動,全國600個城市,有的負增長,有的零增長,有的高速增長,上海人口增加了將近38%,靠近上海的城市增長40%,比如蘇州、昆山;但是,鎮江十年人口僅增長7%,開封更是零增長。
這個事情麻煩大了,我們現在是以行政為主導的每一級都在進行城鎮化,因為我們相信一條不成文的道理,那就是只要搞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就會將人聚集起來。
這個定理在早期是對的,但大概到上世紀90年代末,大修鐵路、港口、碼頭、電站,基礎設施帶動了振興內需之后發生變化了。很多地方現在擔心金融危機、債務違約,擔心錢投下去在可見的年份內沒有回報。
房地產投資有一個行業內的估計,全國600多個城市,但整個房地產投資的一半集中在不到50個城市。全球也有這個特征,房地產投資的一半集中在30個城市。
根本原因就在于,我們對城市文明的客觀規律所知甚少,比如城市布局。有數據統計,好的城市規劃一平方公里要有80個路口。巴塞羅那是歐洲適于生活的城市典范,一平方公里有103個路口,上海浦東有多少呢?農村不算,17個。北京城區的北部地區有14個,差了一個數量級。
所以,現在我們的城市化還只是停留在修馬路上,不是街道,不是Street,不是讓步行的人可以很方便地在城市生活的。
紐約當年是市場化程度最高的一個城市發展模型,所以它就是小的。帶來的問題就是公共空間不夠,城市不夠大氣,全是街道做生意。但是城市不僅要有市民,還要有市民精神,于是后來修了一個800多英畝的中央公園,就在城市中心。所以城市空間的布局,必須要考慮人流怎么來。
因此,健康的城市化第一重要的是什么?市場體制。但是現在城市規劃跟過去計劃經濟背景下的城市規劃有很大的不同,不再是自上而下的規劃。
其實,城市規劃就是一個信息交流的平臺,需要全體民眾的參與。好的城市規劃館都要公示,要聽社會各界意見。政府主導做規劃,但天下沒有哪個城市是完全按規劃建成的,一定會有調整。這個調的力量和權力都是來自于社會,開發商也可以提建議。但很多人說開發商不就是賺錢嗎,但是他賺錢的動機背后有信息,能反映買的人要什么,如果不把反映的信息納入到城市建設的體系中來,我們的規劃就會跑偏。這也是我們要對土地財政做大的改革的重要原因。
一塊地究竟做什么用?好的規劃是所有相關各方參與意見、交換意見、矛盾沖突平衡,找到平衡點的過程。這樣的規劃才有生命力。現在一些人試圖用計劃經濟的辦法來理解規劃,這個一定會碰壁。
為什么?處理不了那些信息。征塊地到銀行一押,套了錢就干,這倒是痛快了,但卻丟了很多信息。現在如果你要發債,中介機構要評估你,投資者也要決定這個錢是掏給你,還是掏給別人,這種多層次的信息篩選、尋求利益平衡,總體來說就是市場體制,法制下的市場體制。
所以這個題目很要緊,城市化不可能沒有政府。我從來不認為哪個市場里是沒政府的,城市需要管理者,有桿公平秤,不能打起來,即便打起來得有個人給你解決,得有政府的服務在市場里。
政府不是在市場之外的一個主體,它在市場里面。無非是跟市場其他主體不同,它有權威性,手里有合法強制力,因為任何有效的社會組織包括市場活動,這個力沒有是不行的,完全靠自覺、自愿,最后是玩不下去的。
[編輯 代永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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