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教育離“生本”有多遠

徐永紅

2013年9月25日--11月20日，我有幸隨深圳市福田區中小學校長海外培訓班去到大洋彼岸被人稱之為“天堂”的美國，深入到大學和中小學浸入式學習58天。近兩個月的時間里，我們幾乎每天和美國老師一起，到校聽課、訪談、研討、參加活動、查閱資料，零距離感悟美國社會，體驗美國教育，同時不斷地對比、反思、檢討我們自己的教育行為和教育現狀，真是受益匪淺，感慨頗多。

我們把“因材施教”這部“經”念歪了

2500多年前，我們的祖師爺孔子就提出了“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教育思想，他認為每個孩子都是唯一的、重要的、發展的，都是具有巨大潛能的、鮮活的、獨立的生命個體。這種閃爍著人性光輝的教育思想一直為全世界的教育工作者高度認同，并且為大家所津津樂道，頻繁引述。我想，這句話的魅力大概在于：它以磅礴的氣度呼喚著教師要充分了解學生的教育需求，努力尋求適合學生的教育方式，從內心深處對學生、對每個個體予以最大的愛護與尊重。

在美國加利佛尼亞州洛杉磯市的飛馬學校，我們充分體驗到了他們利用“分層教學”把“因材施教”這部經念得有聲有色。學校小學部主任Tashon Mckeitha熱情地為我們介紹了學校如何在學生中實施分層教學的。她說，每年9月，學生入校時，都要參加學校組織的閱讀能力和數學能力兩項測試，學校根據測試情況把學生分成A、B、C三個不同水平的班級，如閱讀A班、閱讀B班、閱讀C班和數學A班、數學B班、數學C班。同一個學生不同學科可能在不同班級學習，如一個學生閱讀上的A班，數學上的不一定是A班，可能是B班，也可能是C班。更絕的是，這種分層教學不是一成不變的，學校可以根據學生的發展情況隨時做出調整，甚至同一個學科的不同單元，學生都可以根據自己喜歡和擅長的領域，選擇在不同層級的班級上課。

我們的問題和困惑隨之而來，一、這樣的分層教學學校的教學秩序如何保證？二、教師都不愿意任教C班怎么辦？三、學生被分在了C班，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不會抗議嗎？

聽了我們的疑問， Tashon Mckeitha主任一臉的茫然，很顯然，這只是我們的思維邏輯。 她耐心地為我們一一解讀。首先，分層教學只在閱讀和數學學科進行，其他學科學生回到自己原來所在班級上課，而且，每一個年級的閱讀和數學是同時開課的，這樣便于學生選擇適合自己程度的班級，確保教學井然有序。至于教師安排的問題，Tashon Mckeitha主任說，具體任教哪個班級，是由同年級同一個學科的幾個老師自己商量著決定，因為C班學生人數相對較少，而且對教師工作的評價不與學生的成績掛鉤，所以，學校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教師不愿意任教C班的情況。她說，美國的教育、美國的教師不會那么功利，也不會那么看重分數。至于第三個問題，就更不可能存在了，學生去到C班，就意味著他有機會享受到更多更好的教育資源，因為，學校在配置教師、課程等資源時往往會向C班的孩子傾斜，他們認為，C班的孩子是最需要幫助的人。對于家長來說，他們的孩子去到了C班，就意味著享受學校教育的特殊待遇，他們何樂而不為呢？

反觀我們當下的教育現狀，教育部門不斷下文，明令禁止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根據學生的學習能力進行分層教學，為什么凸顯中國古 人孔老夫子“因材施教”教育思想的“分層教學”在美國做得有聲有色，而在中國卻舉步維艱，嚴加禁止呢？我們稍加留意，不難發現，由于我們整個社會功利性太 強，必然就傳導到了教育領域，產生扭曲的教育觀，導致教育的急功近利。同時，教育資源也顯得相對不足，特別是優質教育資源。這樣，一旦學校按照學生的學習 能力分出A、B、C班 ，很容易出現一種情況，學校把所有的資源，特別是優質資源都向A班學生傾斜，A班就自然成為了學校的實驗班、超常班、重點班，也是學校安身立命的根本。結果是，全國各個學校變著花樣制造重點班，最終導致對C班學生的忽視，甚至是放棄的嚴重后果。

而美國加州洛杉磯飛馬學校與我們不一樣的是，他們通過分層教學確定哪些孩子需要更多更好地幫助，分層教學是為了更好地教育每一個孩子，不放棄每一個孩子，不讓一個孩子掉隊。

“因材施教”是一部好“經”，只是我們把它念歪了。

學校的錢該往哪里花

美國向來是財大氣粗，很自然，在美國，我們很關心美國公立學校是缺錢還是不缺錢？他們是怎么樣花錢的？

Brookdale School所在地是新澤西州布魯克·菲爾德學區比較富裕的地區，規模不大，全校360人，從學前班到小學六年級。我們小組在這所學校參觀學習的時間最長，接近三周，發現很多有趣而又引人深思的現象。

現象一：Brookdale School是我們美國之行參觀訪問的第一所學校，未去之前，對學校的外觀和硬件有很高的期待。來到Brookdale School的第一天，我們小組每一位成員都有一點失望，這是我們想象中的美國學校嗎？學校只有一棟建于1910年，已有103年歷史的老房子，高五層，據說從沒改建過，不過看起來還是很古樸、結實、漂亮，說明使用和維護得很好。學校沒有圍墻，在大樓的底層前后有幾個門供學生進出。學校沒有標準操場，沒有塑膠跑道，但是有一個大草坪和一個不像樣的硬地籃球場，供學生上體育課和鍛煉用。學習期間，我們在新澤西州看到的公立小學條件大致一樣。

現象二：我們來到學校后，急于想上網查閱資料，問校長Mr.Fleres·John 學校的Wifi密碼是多少，校長告訴我們，學校沒有能夠裝Wifi，因為學校董事會沒有批準這項經費，理由是在小學里裝Wifi，對學生的發展沒有幫助。

現象三：一天早上，剛到學校，看到學校會議室擺放了許多面包和牛奶，校長熱情地請我們吃早餐，盡管我們并不喜歡吃美式早 餐，還是很高興。邊吃邊好奇地與校長聊關于“吃”的話題。在聊天中我們知道，每天學校老師的早餐，是由老師們輪流做東，請全校老師吃早餐，這樣，就不用每個人每天早上趕時間去買早餐了，而且，還可以比一比誰準備的早餐最美味可口，最富有創意。endprint

現象四：每天早上去學校，我們都會看見校長Mr.Fleres·John站在學校門口，迎接學生入校，接待家長來訪。在工作時間，John校長好像比我們中國校長還要忙，很難看見校長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悠閑地聊天喝咖啡。原來，整個學校的管理人員只有兩個：一個是校長，還有一個是校長助理。

現象五：Brookdale School學校共配有8名教師助理，專門協助教師管理指導有特殊需要的孩子，比如說，接受能力稍差的孩子、語言交流暫時有困難的孩子、好動搗蛋的孩子等等。在課堂里，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況，一個班學生只有十幾個，但是老師同時有兩個，甚至是三個。

現象六：走進美國小學的課室，教學配套資源準讓中國的教師羨慕得要死。教室四周，配套的學具、教具應有盡有，極其豐富，色彩絢麗，富有童趣，好用實用。孩子們喜歡的課外讀物隨處可見，隨手可得。在這樣的教室里，學習活動變得更加容易、更加有趣。

幾周時間的親身體驗，我恍然大悟，我終于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不愿意把錢花在學校外觀上，不愿意把錢花在一些看起來很美很氣 派實際上卻近似擺設的校園硬件的建設上，我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不需要也不愿意在學校管理上設置更多的崗位，我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不愿意在對學生發展沒有太大實際意義的項目上多花一分錢。同時，我更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舍得在十幾人的班級里安排兩個甚至是三個教師，我更明白了美國人為什么在教學配套資源的開發上投入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這摳門和慷慨之間折射的是讓國人深思的教育教學理念啊！

作為一個校長，但愿我也能夠做到把更多的錢花在“人”身上，而非學校的面子上。

我們為什么常常忽略最需要關注的孩子

美國有一部教育法規《不讓一個孩子掉隊》，曾經引起比較激烈的爭論，這部法規對當前美國的基礎教育影響深遠。記得剛到Brookdale School沒幾天，學校里發生了一件事情引人深思。

那天早上，我們早早地來到John校長辦公室等候，早在兩天前，我們小組就和John校長約好，上午在他的辦公室和我們召開座談會。會議還沒開始，一個五年級教師把一個學生送到校長辦公室，是個男孩，男孩一路上又喊又叫，看得出來，這是個問題孩子，情緒不受控制。到了校長辦公室，男孩的情緒絲毫沒有好轉，對著John校長大聲嚷嚷，拳打腳踢，嘴巴好像在說，不要呆在這個鬼地方。 John校長很不好意思，示意我們先出去，并通過助理告知，上午的座談會取消，他得花較長時間處理這個特殊孩子的事情。臨近中午，我們看到，John校長才送走了那個男孩和他的家長，看得出來，John校長用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處理這個特殊學生的問題。顯然，在John校長那里，對特殊孩子的關注要比與幾個中國校長召開座談會更加重要。

我想，這件事要是發生在中國，發生在我們身邊，結果會不會恰好相反？

在美國，我們常常都能切身感受到《不讓一個孩子掉隊》這部法案給美國基礎教育帶來的深刻影響，最直接的表現就是這里的每一 個特殊孩子都能受到良好的、公平的特殊教育。美國小學對特殊孩子的界定有非常明確的規定，可能是由家長主動提出申請，也可能是由教師通過觀察來確定。一旦申請，學生必須在80天內完成學業、心理、社會歷史、語言、運動等多項免費測試，學校和家長根據測試結果確定是否對這個孩子進行特殊教育，接受特殊教育從3—5歲開始，直到21歲，所有的教育經費都是免費的。美國特殊孩子大部分和正常孩子一起接受教育，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提高這些孩子將來融入社會的能力，同時也可以培養正常孩子對特殊孩子的包容、善良等美好品格。美國特殊孩子的特殊待遇就是可以享受到專業的教師一對一的學業指導，在美國小學，常常可以看到在走廊上或教室的某個角落，一個教師帶著一兩個學生進行個別輔導，這樣的情景時常讓我們深深感動，感動美國學校對特殊孩子的包容和付出，感動美國社會對特殊學生的人文關懷，感動一個匯聚全球精英的國度對“社會包袱”的不放棄。感動之余，我在不停地問自己，我們的社會和學校為什么常常有意無意地忽略那 些最需要關注的特殊孩子？

在美國學習的這段時間，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比較中美小學教育的異同，也常常試圖去尋找中美小學教育的差距，我想，這種差距不在辦學體制，也不在學校管理，而是在對人的尊重，對生命的尊重，對每一個個體的尊重。

（作者單位：深圳市上沙小學）

責任編輯 蕭 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