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婚記

葉傾城

翻過年來，他就開始害怕晚飯后的一段時光。女友要么調(diào)電視到某地方臺，聽一位風水大師說今年最宜婚娶；要么就指著報紙對他一驚一乍，說各大四星級酒店婚宴均已訂滿，五星略有空額；再不然就偎在他身邊翻時尚雜志，觸目驚心一本一本都是《新娘》《皆大歡喜》《新婚》，封面模特們白紗揚起像吳宇森電影里的鴿。

他啼笑皆非索性挑明：“這是逼婚？”女友微笑：“是，但還屬于后臺操作中。”“前臺操作如何？”女友一挑眼眉：“拿AK47對著你的頭。”

他們一起看過那么多西部片，對這一情節(jié)都了如指掌：200年前，美國尚是一片莽荒之地，一男一女正年少，做出不文之事來，男的想腳底抹油跑到墨西哥去，女的父兄必定踹開房門，拿獵槍對著他說：“Shoot Or Marry？（開槍還是結(jié)婚）”前者短痛，后者長痛，何去何從，請君自便。

他大笑，女友跟一句：“你知道去哪里買AK47嗎？”

他問：“還有別的辦法嗎？”女友笑嘻嘻道：“我種個孩子出來。”他問：“要不要開記者招待會？”這可是若干明星用過的招數(shù)，“可是，你得確定，一，我是否早就有三個四個孩子在鄉(xiāng)下養(yǎng)著了；二，我是否早就有N個女友為我墮過N次胎了。”女友便給他接口：“三，我是否能讓你確信孩子是你的。”大吸一口氣，“現(xiàn)在肯為孩子結(jié)婚的男人，已經(jīng)有中國舊社會士大夫的道德情操了。”

一剎那的沉默，德州鏈鋸般粗糙地在他們之間擦過，有血和鐵的腥氣，他忽然覺得滿腔委屈。他不是不想結(jié)婚，雖然他寧愿抱著游戲機手柄睡覺而不是老婆，雖然他對廚房的油煙敬而遠之，雖然他看到孩子就雙股瑟瑟不知所措，但所有的人，大概都不過是一條大馬哈魚，年輕時一定要離開，要遠行，要去向大海。睡在大海安靜懷里，卻聽見遠遠溪頭的呼喚，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回到出生之地。

他只是沒有準備好。結(jié)婚多么像高考，經(jīng)過漫長狹窄的隧道后，便是繁花如陰。而隨著考期臨近，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準備好，單詞邊背邊忘，有幾道幾何題從來沒弄清楚過，小白菜確定是十字花科嗎？

他有太多話想說，但這一刻，他看到女友掉過臉去便下了決定。他與她，是一場水到渠成的戀愛，他給她花、吻、溫柔的性，那么，再給她一顆鉆石又如何？既然她想要。何必陳情、爭執(zhí)、討論，愛情不是上法庭，用不著控辯雙方斗智斗勇。他便說：“……婚期，你來定吧。”

愛她，就給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