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捉弄”的弄權者

文_丁一鶴

被“捉弄”的弄權者

文_丁一鶴

案件判決后，若當事人不服，可以上訴，這是正常的司法程序。上訴不加刑，則是普通人的一個固化觀念，因為只有對判決不服才會上訴，而上訴后很多情況下，要么維持原判，要么推翻原判作出有利于上訴人的判決。上訴不加刑這句話很多人都聽過，被判了12年的貪官李學智也聽過，所以他斬釘截鐵地上訴了。想要搏一搏，沒準就能減刑。

一審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李學智有期徒刑12年后，他提起上訴堅稱無罪。2013年12月1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給李學智加了兩年，有期徒刑由12年變成了14年。

索賄花樣多，化妝品變成土特產

李學智是環保部華北督查中心辦公室原主任兼人事處處長，曾掌管該中心的人事權和財權。河北秦皇島市環保局的小劉借調到環保部工作4年后，因工作出色，環保部決定把小劉調到華北督查中心。為慎重起見，2009年4月，單位指派李學智到秦皇島考察小劉在原單位的工作表現。

秦皇島市環保局王副局長負責接待李學智，并介紹了小劉的情況。但李學智對小劉在原單位的工作情況一直拖著不搞測評，暗示要對方“表達”一下，中途還回了一趟葫蘆島老家。

王副局長連忙給小劉打電話，小劉請王副局長先給李學智送人民幣1萬元“意思一下”，以便測評順利過關。

2009年4月16日，李學智從秦皇島外調回來，突然給小劉打電話：“部里接到一封反映你的舉報信，你看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李處長您一定幫幫我啊！”小劉不知所措。

“你的意思是委托我幫你辦理此事嗎？”李學智問。小劉最擔心此事影響到調動，連忙答應下來。

當天下午，李學智說“舉報信”已經取回來了，花了17.5萬元。小劉不但要感恩戴德，更不能欠這筆錢。隨后，小劉分三次給了李學智17.6萬元，其中1000元是利息。

事后，李學智給小劉看過那封“舉報信”，在小劉看來都是一些人身攻擊的話。當然，小劉曾問過李學智把錢送給誰了，李學智卻一直沒有告訴他。而公訴機關提供的證據顯示，有關部門從來沒有收到過關于小劉的“舉報信”。

2010年6月，李學智改任環保部華北督查中心督查三處處長。2011年1月5～20日，李學智帶隊一行14人組成的核查組，對河南省2010年及“十一五”以來主要污染物總量減排工作進行核查核算。這次核查對當地政府、企業和環保部門的工作具有一票否決作用。

安陽市環保局一位副局長將檢查組接到安陽賓館吃飽喝足之后，跟李學智說，想送點當地的土特產給同志們。

但李學智卻說：“剛到河南，帶著土特產不方便，可以送點化妝品，我有個姓劉的朋友在北京做化妝品生意，也好開發票。”

李學智估算買化妝品大約需要4.7萬元。因為超過了的權限，負責接待的副局長沒敢答應此事。一家焦化廠的傅老板聽說后，主動提出承擔這筆錢。后來，這筆錢打給了一個叫“李艷”的人。后來查實，李艷是李學智的妹妹。而李學智所說那個“姓劉的”做化妝品的朋友，則是他的“前妹夫”劉曉慶。

2011年1月13日，李學智帶隊來到河南新鄉，如法炮制讓新鄉環保局買點化妝品。新鄉縣方面也是由一家紙業公司的史老板出資11萬余元搞定此事。這11萬余元，匯入李學智指定的“劉曉慶”賬戶。

離開新鄉，李學智去了焦作，劉曉慶隨后趕到，并把一個禮盒送給在新鄭機場接機的新鄉環保局長，禮盒里有兩套化妝品和5000元錢。局長當時想退，但人已經離開。第二天，局長將禮盒交到了單位紀檢部門。

后來李學智受賄案發，劉曉慶逃之夭夭，至今下落不明。而參與此次檢查的其他13位檢查組成員，都出具證言稱，他們沒有收到過化妝品。

把地方官當猴遛，縣長局長奔波六晝夜

如果說安陽、新鄉兩地“破財免災”是識時務之舉，那李學智在鶴壁市所屬的淇縣，可把當地的縣長、局長、廠長們折騰了一溜兒夠。

2011年1月11日，李學智帶隊到淇縣污水處理廠檢查工作，當場揪住三個小問題，要求對方立即進行整改。當地陪同的女副縣長、環保局長、住建局長和污水處理廠廠長向李學智解釋說，這些問題屬于先天設計缺陷，不是人為所致。但李學智根本不聽解釋，他要求當地高度重視、認真整改，否則在全省乃至全國進行通報。

這次檢查具有一票否決的作用，當地專門召開縣長辦公會研究整改方案。有人認為，李學智故意刁難，只能花錢消災。污水廠廠長借了1萬元，托主管污水廠的住建局長送給李學智。

接下來就是連軸轉的匯報。

1月12日晚上，女副縣長帶著環保局長和住建局長趕赴濮陽向李學智匯報整改情況。但李學智語氣依然十分嚴厲：“到底想怎么解決？”住建局長送出了那1萬元。

1月13日，污水處理廠廠長接到李學智打來的電話，讓他去新鄉匯報。他趕到新鄉匯報完畢后，又將借來的1萬元交給李學智。

1月14日，正在鄭州開會的淇縣副縣長接到李學智打來的電話，讓她趕到焦作迎賓館匯報整改進展。這位女副縣長只好從鄭州直接趕到焦作，而住建局長等人則從淇縣趕往焦作。這次，送出的是從一家禮品店賒來的兩套木魚石茶具。最后，李學智說：“再準備幾套木魚石茶具和便于攜帶的紀念幣，以便送給領導方便。”

1月17日下午，副縣長帶領住建局長等人趕赴洛陽地礦假日酒店向李學智匯報，送上兩套木魚石茶具及四套紀念幣。

連續6天，從淇縣到濮陽-焦作-新鄉-洛陽，這位女副縣長帶著局長、廠長們跟在李學智的后面日夜奔波，連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而污水處理廠打給禮品店的欠條，直到案發后也沒還清。

令人錯愕的是，李學智回北京后就將2萬元交給單位，說是外出檢查時下面送的，但拒絕說是誰送的，單位領導讓他退回去。直到半年之后的2011年7月和9月，李學智分兩次將這2萬元退了回來。

不是借款是受賄，上訴反而被加刑

接下來是一筆190萬元的款項是借款還是受賄的爭論。2011年1月13日，李學智認為新鄉新亞紙業存在三個方面的問題要求整改。當天，當地政府迫于一票否決的壓力，讓新亞紙業停產整頓和限期整改。

新亞紙業是個擁有近30億資產的大企業，停產一天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就超過200萬元。得知消息后，新亞紙業董事長宋某兩次給李學智送去40萬元現金和5部三星W799手機。但宋董事長在法庭上作證說，李學智嫌錢少，提出再要300萬元。并提出這錢不是他李學智要，而是“大領導”要。

新亞紙業董事會經開會討論后認為：如果不出這300萬元，企業有可能被整死，企業拿300萬與30億去賭不劃算。最后決定春節前先送150萬元。

2011年1月23日，宋董事長帶著150萬元現金來到北京，見面地點是北京市昌平區某山莊。對這次見面，宋董事長與李學智有兩個不同版本的說法。

宋董事長的說法是：在山莊里他沒有見到李學智此前說過的“大領導”，只是見到一個“身材比較瘦、穿著也很邋遢”的人，此人便是李學智的“前妹夫”劉曉慶。李學智拿走了這150萬元現金。

但李學智的說法是：李學智要退還前期送來的40萬元，但宋董事長哭喊著哀求他收下這些錢款，甚至尋死覓活。所以，李學智“很不情愿”地同意，由他擔保將這150萬元借給了“前妹夫”劉曉慶。

給李學智送上190萬元的新亞紙業，本以為萬事大吉。但在 2011年8月15日，環保部門對新亞紙業做出行政處罰：責令新亞紙業停止生產，并罰款10萬元。

隨后，舉報李學智的信送到了環保部門。2011年9月30日和10月6日，劉曉慶通過郵政匯款的方式，給宋董事長匯款193萬元。

一審法院因為有李學智提供的借款書并且已經退還193萬元，沒有認定這筆錢為受賄金額，只認定了李學智36萬多元的受賄，以受賄罪判處李學智有期徒刑12年。李學智“覺得自己特委屈”，且認為上訴不加刑，不如搏一搏，所以提起上訴要求宣告無罪。而北京市檢察院認為這190萬元為受賄，也提起抗訴。在上訴時有兩個特殊情況：一是檢察院同時抗訴；二是二審對犯罪證據存在不同認定。有了這兩條，二審判決就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二審因為李學智只提供了借款書復印件，無法證明其真實性，證人也當庭否認在借款書上簽名，認定這筆款項為受賄。2013年12月19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裁定，撤銷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判處李學智有期徒刑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