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琴
與次仁羅布相見,純粹是偶然。但就是這偶然的相遇,讓我們從此成為朋友。
2007年7月,我去拉薩調研,與《西藏文學》主編克珠群佩老師、作家班丹老師在一個茶園里聊天,這時過來一個黑黑瘦瘦、個子高高的小伙子。寒暄幾句他就匆匆告辭了。
他走后,我才知那就是次仁羅布,時任《西藏文學》副主編。此前,看過他的一些作品,知道他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了創作。隨后兩年我在北京學習,期間我們常有郵件來往,每次他把作品發過來??偸呛苤t遜地請我批評指導。仔細品讀他的作品,我深深地被牽引?!稓⑹帧分心莻€千里跋涉、終于尋找到仇人的殺手,卻因憐憫而放棄復仇,他痛苦哭泣的躑躅背影讓我為人性的寬恕而感動。《界》中的母親查斯毒死兒子多佩。只是為了讓一心向佛的兒子留在身邊,在兒子死后,這位母親用心雕刻六字真言。救贖罪孽。讓人感受到人性中最殘忍的愛。《雨季》中,旺拉在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之后,面對死亡、面對苦難,對生命的尊重與坦然,讓我的靈魂為之觸動……我被次仁羅布的文字撼動了,在一種激動的情緒中,寫了評論文章《西藏文壇最美的收獲——評第五屆“西藏新世紀文學獎”獲獎小說<界>》,發表在《西藏文學》上。然而此時,我們彼此并無深交,我只是透過他的文字,體味著他對人性的思考和對敘事藝術的執著追求。
2009年秋季的一天。我忽然接到次仁羅布的電話,他說正在魯院學習,問我是否還在北京。其時,我剛剛從北京回到陜西,就此與他擦肩而過。
2010年7月,我再去拉薩,剛到拉薩的那天下午,西藏作家敖超請客,來的都是西藏文學界活躍的作家,我再次見到了黑黑瘦瘦的次仁羅布,他仍舊羞澀、謙遜地問好。在隨后的幾天中,他的豪爽、直率,對西藏文學的那分熱愛、執著之心深深地打動了我。他不止一次對搞文學評論的老師說請多多指導、多多批評扶持西藏作家,那份樸實、誠摯讓在座的每一位心動。在飯桌上,他端著酒杯、唱著歌勸人喝酒,露出豁牙笑,客人沒醉,自己卻一次次醉倒。真是一個純真、可愛與豪爽的藏族大男人。
次仁羅布最打動人的,就是他身上的那種誠摯。這像磁鐵一樣吸引著我。在這個40多歲的男人身上,你能體會到什么是心靈的純凈和寬厚,聽他說話,心會沉靜下來,飛得很遠。也許是因為深受藏文化的熏陶吧,他對世間萬物總是以敬畏之心關照,以平和感恩之心回饋。他常常會說,你看,某某的作品寫得真好啊,他稱贊的更多是名不見經傳的作家,從話語里,我感受不到文人相輕的俗氣,常常聯想到青藏高原高遠的藍天和高聳的雪山。
次仁羅布生于八廓街,長于八廓街。藏文化的精髓已經融入他的血液。在與他交談時,他往往會娓娓講述宗教典故、民間傳說以及格薩爾、米拉日巴、宗喀巴,眼里露出幽邃、虔誠的光芒。而他的作品,處處浸潤著藏文化的神韻,諸如《阿米日嘎》《界》《綠度母》《放生羊》等小說,往往為我們刻畫了藏人的真實靈魂,它們是對原生態生活的提煉與升華,是對藏民族歷史與現實的思考。
在文學創作上,他沉靜而無浮躁之心,正因為沉靜,他的思緒越過雪山、高原;正因為不浮躁,他的作品凝視著這個民族的過去、未來。他崇尚“慢”的文學精神,他堅守著文學的圣潔。聊天時,他曾跟我說準備寫一個故事,把這故事講給我聽,但半年、甚至一年后,他會很不好意思地說還在醞釀,并又開始給我講他準備用另一種視角來切入。等他把寫好的作品發給我,我看到的作品往往渾然天成,連字詞標點都無懈可擊。這種“慢”的精神和對文學的虔誠,使他的作品成為靈魂的吟唱。
次仁羅布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他要創作一部能夠反映出藏民族心靈和歷史的長篇小說。而這部作品他已經醞釀了很久。早在2010年8月送我離開拉薩的路上,他就給我朗誦了這部小說《祭語風中》的開頭部分:“你聽過鷹笛的聲音嗎?那聲音能讓人的骨頭融化,魂飛魄散。你聽過《中陰度亡經》嗎?它能牽引你的亡靈,走向中陰界,讓你不至于迷失,不至于恐懼,不至于絕望……”如今。這部作品正在創作過程中。我期待著這部作品早日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