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歐源南唐 俊深各不同

李光翠 唐紅衛

摘 要：作為北宋前期江西的著名的政治家、文壇領袖，晏殊和歐陽修的詞均深受南唐馮延巳詞的影響，頗具士大夫的情韻，導致有江西詞派的說法。不過，晏殊的詞更加俊美明麗，歐陽修的詞更加深致沉著。

關鍵詞：晏殊；歐陽修；詞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4）08-0253-02

作為北宋前期出自江西的著名的政治家、文壇領袖，晏殊和歐陽修“其所建樹與所著作，自古罕匹。而《珠玉》、《六一》之詞，歌詠人口至今不廢”[1]——即晏殊和歐陽修的詞都寫得“風流蘊藉，一時莫及，而溫潤秀潔亦無其比”[2] “妙處俱在神韻，不在字句”[3]……然而因為兩者過多的承緒花間詞、南唐詞——尤其受馮延巳詞的影響都很深，導致詞的個人色彩還不夠濃，所以又常常容易混淆。不過晏殊的詞更加俊美明麗，歐陽修的詞更加深致沉著。下面筆者就以晏殊和歐陽修的兩首同樣內容的采蓮詞為例來談談晏歐詞的異同。

越女采蓮江北岸。輕橈短棹隨風便。人貌與花相斗艷。流水慢，時時照影看妝面。

蓮葉層層張綠傘。蓮房個個垂金盞。一把藕絲牽不斷。紅日晚。回頭欲去心撩亂。（晏殊《漁家傲》）

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鸂鶒灘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歐陽修《蝶戀花》）

采蓮詩詞最初產生于采蓮勞動過程中，大多是寫采蓮勞動過程中青年男女的相助、相悅、相戀，也因此采蓮詩詞從誕生之日就注定與情愛密切相關，成為戀歌的代名詞。作為“戀歌”的它們在抒發感情時常常側重于對采蓮女子的描繪，要么描寫她們的生動活潑、青春美麗，要么描寫她們的深情款款、無限愁思；尤其注重“互相映襯”——比如將女子的笑臉與荷花、玉腕與莖梗、衣飾與翠葉等相互比照，在贊美荷花嬌艷之態時，情趣天然地襯托出女子非凡的美色。這種創作經過長期發展還逐漸形成了一些特殊的模式，最常見的一種是隱語模式，比如把魚、鴛鴦、鸂鶒、鷓鴣、蓮房等當作愛情的象征物或性愛隱語。嚼味研究，字字皆有據，而其妙見于卒章，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豈平平可得仿佛哉！”[4]表面看來簡直找不出這兩首詞有什么區別。然而，如果我們更進一步認真仔細的分析品讀，最終還是會發現晏殊的詞更加俊美明麗，歐陽修的詞更加深致沉著。

首先，我們來看晏殊的《漁家傲》。

越女采蓮江北岸。輕橈短棹隨風便。人貌與花相斗艷。流水慢，時時照影看妝面。

蓮葉層層張綠傘。蓮房個個垂金盞。一把藕絲牽不斷。紅日晚。回頭欲去心撩亂。

這首采蓮詞在晏殊詞集中，個人認為是寫得很不錯的作品，可惜很少有人關注。它起首一句“越女采蓮江北岸”開門見山的點明人物身份、動作行為和活動環境。人物身份是全中國出名的“越女”，一提起“越女”，我們常常會想到西施，想到杜甫“越女天下白”，王維“越女顏如玉”等。動作行為是“采蓮”。一提起“采蓮”，我們也會立即聯想到《古詩十九首》說的“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等；活動環境是美麗的“江北岸”。 一提起“江北岸”，它同樣會使人想起曹植“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日宿瀟湘沚”等。首句短短7個字中，竟然蘊涵著如此豐富的讓人產生美麗遐想的內容！第二句“輕橈短棹隨風便”則寫出了美麗的姑娘沒有心思認真劃船，而讓輕靈的小舟在湖上隨著微風飄蕩。“輕橈”、“短棹”寫出了小舟的輕靈，恰恰與輕盈、嬌小的“越女”相互輝映，加上微風習習，這又是一幅多么美麗的圖畫！美麗的姑娘沒有心思認真劃船，她在干什么呢？原來“人貌與花相斗艷。流水慢，時時照影看妝面”——姑娘陶醉于與花比美，時時低頭看緩緩流動的水面上的自己化了妝的美麗面容，于是一個生動活潑、美麗動人的采蓮女立刻顯現在我們面前了——這便是晏殊詞的俊美明麗之處。以荷花比女子，在前人詩詞中屢見不鮮。蓮房個個垂金盞”，用工巧流麗的對仗和工筆畫一樣的特寫鏡頭描寫了茂盛的蓮葉一層層，仿佛張開的一把把綠色雨傘；蓮房結滿了蓮子，一個個都飽滿得無法再挺立，于是在夕陽照射下仿佛一個個垂下的金色酒杯——這又是晏殊詞的俊美明麗之處，仿佛一幅金光照耀的蓮花、蓮葉盛開的美景圖栩栩如生地立在面前。這種對蓮花、蓮葉的美麗的極力渲染同時為下面采蓮女相思情懷的引出做好了鋪墊（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地方的過于寫實，從而使該詞無法產生下面歐陽修詞那樣的深意）。 “一把藕絲牽不斷”，賦而兼比，巧妙的利用“藕”諧音“偶”、“絲”諧音“思”生動形象而又自然妥帖的描寫了美麗可愛的采蓮女因為采摘時藕斷而絲連之狀觸動了思念情人的情懷。最后二句“紅日晚。回頭欲去心撩亂”，更是亦景亦情，情景交融，入木三分的刻畫了青春美麗、活潑可愛的采蓮女在夕陽西下、不得不歸去時的纏綿悱惻，一步一回頭的情態。“紅日”二字再一次顯示了晏殊詞的俊美明麗之處。

接著，我們來看歐陽修的《蝶戀花》。

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鸂鶒灘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歐陽修這首《蝶戀花》葉師嘉瑩認為寫得非常好，曾多次舉它為例。它起首一句“越女采蓮秋水畔”同樣寫的是人物身份——全中國出名的越地美女和活動環境——美麗的秋水畔。它與晏殊詞僅僅只有3個字的差別，然而這3個字的差別卻給人一種異樣的感覺——“江北岸”以及由它聯想起來曹植詩讓人擁有的只是俊美明麗；“秋水畔”卻隱隱約約帶有一種蕭殺冷清。“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 細致地再現了女子采蓮時的裝束，它不僅恰如其分的點出了適合采蓮勞動的裝束，而且暗示了采蓮女勞動技能熟練和姿態的優美，富有一種含蓄朦朧的美。另外輕羅所裁成的衣服袖子緊窄，它是那樣輕盈，那樣纖巧，那樣精致，還代表了一種質量。玉腕上的金釧時隱時露，閃閃爍爍，更有一種妙不可言的美感。詞人只是抓住采蓮女服飾的一部分，便把她們在荷塘里用靈巧的雙手采擷蓮花的美麗情景勾勒出來，筆法極為精練。更難為可貴的是，由這女子所在的地方、所穿戴的衣飾的襯托，已經表現一種品格了——這便是歐陽修詞深致沉著之妙處了。“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寫這個美麗的女子低頭采摘蓮花的時候，水面照映出了她美麗的身影，她忽然間看到水中如花的人面，瞬間產生美的覺醒，頓時芳心像蓮絲一樣慌亂，這幾句看是隨事生發，信手拈來，其實以荷花反襯女子，以此絲之亂擬彼心之亂，不僅構想絕妙，而且深刻揭示了人物的內在感情——這進一步顯示歐陽修詞深致沉著之妙處了。“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點明采蓮女子隱隱約約地遠遠聽到同伴的歸去的歡快歌聲，然而她自己的船卻因為沉思出神時不知不覺的漂向江南岸，仿佛被離愁牽引著，或許她思念的人正是從這兒渡江而南去遠方。這最后一句寫出了采蓮女似若有所失的孤獨寂寞撩亂的心情，境界迷離恍惚，啟人遐想，曲終而味永——這更進一步顯示了歐陽修詞深致沉著之妙處了。也因此難怪曾經有人如此評論這首詞道：“‘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句，言小人常態。‘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句，言君子道消。”[5]這種穿鑿解詩法固然不對，但也由此可見歐陽修在這首詞中不知不覺就流露出來了他個人的情感，學問，修養，經歷，從而使這首詞具有了幽微縹緲的審美特質。

因為晏殊和歐陽修的詞均深受馮延巳詞的影響，于是詞史上有了所謂的江西詞派。

宋初大臣之為詞者寇萊公、晏元獻、宋景文、范蜀公，與歐陽文忠并有聲藝林；然數公或一時興到之作，未為專詣；獨文忠與元獻，學之既至，為之亦勤，翔雙鵠于交衢，馭二龍于天路。且文忠家廬陵，而元獻家臨川，詞家遂有西江一派[6] 。

晏家臨川，歐家廬陵，王安石、黃庭堅，皆其鄉曲小生，接足而起，詞家之西江派，尤早于詩家[7]。

罷相當年向撫州，仕途得失底須憂。若從詞史論勛業，功在江西一派流[8] 。

北宋前期詞以晏殊、歐陽修、晏幾道等為主體，二晏為臨川人（今江西撫州人），歐為廬陵人（今江西吉安人）；故稱為江西詞派[9]。

北宋前期詞壇上，晏殊、晏幾道父子和歐陽修等人代表著一種創作趨向，他們都繼承南唐詞的遺風，都以小令見長，都以風格的清麗婉約為詞。由于二晏為臨川（今江西撫州）人，歐陽修為廬陵（今江西永豐）人。所以，后人稱他們為江西詞派[10]。

不管江西詞派是否成立，晏殊和歐陽修的詞不僅對后來江西文人詞的發展影響深遠；而且晏殊的詞作成就躋身于兩宋詞人第18名，北宋詞人第11名，歐陽修的詞作成就躋身于兩宋詞人第6名，北宋詞人第5名[11]。

參考文獻：

[1] 汪懋麟.棠村詞序[M]//百尺梧桐閣集：卷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34.

[2] 王灼.碧雞漫志[G]//唐圭璋.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83.

[3] 王士禎.錦瑟詞話[M]//續修四庫全書：172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255.

[4] 李之儀.姑溪居士文集：卷四十[M]//全宋文.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139.

[5] 徐珂.歷代詞選集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28：35.

[6] 馮煦.藁庵詞話[G]//唐圭璋.詞話叢編.北京：中華書局，1986：3585.

[7] 劉毓盤.詞史[M].上海：上海書店，1985：23.

[8] 葉嘉瑩.唐宋詞名家論稿[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35.

[9] 馬興榮，等.中國詞學大辭典[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264.

[10] 王兆鵬，等.宋詞大辭典[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3：836.

[11] 王兆鵬.歷史的選擇──宋代詞人歷史地位的定量分析[J].文學遺產，1995，（4）.

[責任編輯 仲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