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艾倫·巴特萊：聚焦書的藝術形態

王順辰

當你拿起一本書，最先吸引你的會是哪一部分？是精致的裝幀，還是優雅的文字？

對于熱愛閱讀的瑪麗·艾倫·巴特萊（以下簡稱巴特萊）來說，一本好書的魅力不僅體現在豐富的內容，書籍本身似乎也有著自己的靈魂。

《書的肖像》（Standing Open）完成于2010年，在這一系列作品中，巴特萊以獨特的視角拍攝了她珍愛的攝影畫冊，每一張作品的標題都是所拍攝畫冊的書名。豎立散開的書頁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承載空間，照片和文字以更立體的方式彼此相鄰，并在不同的維度上產生特別的聯系，進而擁有不同的美感。憑借這組出色的作品，巴特萊連續2年在Photolucida攝影大賽中入選Critical Mass TOP 50，并在多地舉辦自己的展覽。

畫冊外的照片

20年前，巴特萊還是一位在紐約辛苦打拼的商業攝影師。辛勞的職業攝影生活讓巴特萊感到日漸疲憊。拍攝私人靜物作品，成為了她業余生活的調劑，直到有一天繆斯女神眷顧了她。

“我嘗試拍攝很多不同的靜物，而書籍的幾何形狀最對我的胃口。”對于天生就賦有極簡主義靈魂的巴特萊來說，書成為了她最理想的創作對象。《書的肖像》已經是巴特萊以書為主題完成的第4組作品了，也是她第一次將視角轉向書的內頁。在這組作品中，瑣碎、不起眼的細節在她的鏡頭中煥發出新的生機。巴特萊故意解構畫冊原本的形狀，書不再只是一種單純的幾何體，鋒利的線條在清淡畫面的襯托下顯得既寧靜又富有生命的韻律，紙張開合的縫隙中滲透著神秘而模糊的陰影。

“我對書籍一直有著特殊的迷戀，這組作品也是我在表達對這些書的敬意。我嘗試在照片中呈現這種隱秘的情感聯系，以及隨即而逝的靈感，我希望能夠喚起更多人對閱讀及書籍本身的共鳴，重新審視這個帶來靈感與觸動的特殊介質。”

談到這組作品的靈感來源時，巴特萊坦言并沒有經過精心的策劃與準備，只是出于一次偶然的拍攝經歷。“有一次，我在拍攝書籍時把一本書立在桌面上，突然發現沒有閉合的書頁能夠使我同時看到書的外側與內頁。這樣呈現出的抽象效果著實讓我著迷，我找到了一種觀察書籍的新方式，于是我決定用這種方式開始創作新的拍攝項目。”

或許拍攝這些照片的靈感也并非出于偶然。老一輩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就曾拿古松作比方，在木商眼中，古松只是一棵價值幾錢的木料；在植物學家眼中，古松只是一株四季常青的針葉植物；而在畫家的眼里，它是一抹蒼翠的顏色，盤踞如龍蛇的線紋，不受屈撓的氣概。也正因為巴特萊具有一雙藝術家的慧眼，才能夠在平凡之中發現一片新天地。

“現在，我只創作屬于自己的作品”。如今，巴特萊已逐漸把工作重心放在攝影藝術創作上，并與兩家著名畫廊合作，出售自己的作品。

在游戲中創作

“明亮而舒適”，巴特萊得意地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居所。現在巴特萊住在紐約東部溫斯考特鎮，這里背朝大海，遠離城市的喧囂，不僅是個讀書的好地方，也是她的工作室所在地。

巴特萊的攝影工作室很簡單，沒有成堆的影室燈和雜亂的電線。一扇明窗，一個三腳架，再加一個有滾輪的移動書桌就是她最基本的“影棚設備”。就像早期沒有電子影室燈的時代，巴特萊的作品都是在窗邊完成的，通過調節百葉窗來控制光線的強弱，要拍攝的書會放在移動書桌上，這樣可以很方便地調整角度以獲得最合適的光線效果。或許正是這樣近乎原始的拍攝道具，才能夠讓巴特萊安下心來靜靜地享受光與影之間的奇妙轉變。自然光是巴特萊作品中的永恒光源，這對她來說似乎是一種神圣之物，能夠為照片賦予靈光。在她的另一組作品《海洋變化》（Sea Changes）中，巴特萊把不同形態的陽光映射在紙質照片上，探索了時光與攝影的本質。

早期的商業拍攝經驗為她的藝術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中不乏一些實用的小技巧。“如果隨意將書豎立在桌上，書頁的組合狀態也許不是你預期的效果。這時候可以用一點點蠟抵住頁腳，并裁下一段膠帶粘貼在頁面頂端，這樣就可以使書頁固定起來。如果有太多頁面緊靠在一起，那么可以用竹簽把貼合的頁面劃出一道縫隙。”巴特萊不斷地探索光線與書本間交合的新方式，并樂此不疲。

“我在創作時嘗試了很多拍攝手段，把相機正對著立起來打開的書籍，讓垂直的線條充滿畫面，這使我創作出了很多有趣的作品。對于那些書，我并沒有什么固定的手段去擺弄它們，只是在不斷地嘗試著發現書籍的新方式。”

巴特萊鏡頭下的畫冊不再是一張接一張的漂亮照片，取而代之的是在頁面組合中，不同位置的照片交互而產生的獨特關系。正片與負片、屋內與屋外、星空與女郎…… 這些原本獨立的照片在層層堆疊中產生了微妙的聯系。輕微的虛焦增添了畫面的神秘感，影像與載體的抽象組合展現出新的意味。正如巴特萊所說：“我認為一幅好作品需要處理好抽象與意指的聯系，只要仔細觀察，你就能在這些作品中發現很多有趣的細節。”

書的不了情結

從金屬板、玻璃到柔軟輕便的紙張，照片在攝影科技進化浪潮中最終演變出易于存入書籍的載體。在沒有電視與網絡的年代，大開頁、印刷精良的攝影畫冊就成為承載攝影師心血的最佳展示平臺。

自英國人塔爾伯特（William H. Fox Talbot）于1844年出版了第一本紙質攝影畫冊后，雅各布·里斯（Jacob August Riis）深入桑樹灣街區貧民生活拍攝的《我們的另一半如何生活》、羅伯特·弗蘭克（Robert Frank）挑釁浪漫主義趣味的《美國人》、塞巴斯蒂昂·薩爾加多（Sebastio Salgado）歷時8年周游世界拍攝未經現代生活污染的地區，被譽為“獻給地球的情書”的《創世紀》等，這些膾炙人口的攝影畫冊不僅完美展現了攝影師的杰出作品，也啟發人們更好地認識生活，認識世界。

對于熱愛閱讀的巴特萊來說，同樣對紙張有著特殊的感情。“我喜歡的藝術與攝影畫冊必須開本足夠大，印刷精細，才能讓我滿意。”在巴特萊的工作室里放著一臺大畫幅高精度打印機，每當她完成一幅作品就會打印出來細細品味，并從中尋找出新的創作靈感。我們可以從中看到美國攝影師肯·約瑟夫森（Ken Josephson）的影子。在約瑟夫森的代表作《影像中的影像》里，每張作品都包含事先拍攝好的照片，以填補現實場景中的空白。

除了藝術與攝影類書籍，巴特萊還經常閱讀小說，有時使用紙質書籍，偶爾也會用電子書。“我對生活沒什么要求，我不關心時髦的服裝，華麗的家具或其他什么小玩意兒，但只要遇到一個好書店我的心跳就會加速。”巴特萊毫不掩飾自己對于書的熱愛。

在巴特萊看來，一本好書是創作靈感的源泉，也同樣是精神的慰藉。“在我的生命中，書籍始終是我心靈的慰藉，我的引路人。在我感到孤獨的時候，書能使我感受到作者的氣息，讓我不再寂寞。”正如美國天文學家卡爾·薩根所說的：“一本書由一棵樹制成，包含著若干紙張，些許文字。即使一人已逝千年，但只要你看一眼，就會聽到另一個人的聲音。或許書寫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它打破了時間的羈絆，將不同時代的人們連接在一起，向我們證明人類也能夠擁有魔法般的力量。”

照片從來都沒有單一、內在或原始的意義。相反，我們理解和解讀照片的方式會有很多。不同的照片放在不同的語境中都會顯現出不同的意義，當不同的照片以不同的方式相遇時，也會令人產生奇妙的感覺。巴特萊在光明與陰影中幻化出的作品，使人們對生活的細節產生了新的認識。就像尼采所說：“把一樣事物當作美來體驗意味著：錯誤地體驗它，這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