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MB·阿卡什等



在恒河三角洲孟加拉國的土地上,縱橫交錯地分布著近3000公里的鐵路線,它們將首都達卡與東南部的吉大港、西南方向的印度加爾各答相連。這套鐵路運輸系統大部分由英國在1862年建造,比孟加拉國獨立還早100多年。孟加拉的火車每年運載量超4000萬人次,特別是在每年的伊斯蘭教宰牲節期間,孟加拉鐵路也會上演如同中國春運般的舉國遷徙,而此時見諸國內報端的新聞標題,也會有“孟加拉國民眾擠滿車頂回家完爆春運”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題目。GMB·阿卡什(GMB Akash),這位孟加拉的攝影師,正是針對車頂上的乘客這一題材,在7年前拍攝了一組題為《無處可握》(Nothing to Hold On to) 的照片。
塔卡的車頂票
阿卡什住在離首都達卡20公里遠的小城,幾乎每天都要搭乘火車,火車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無處可握》中的故事正是他每天往返路上的必然經歷。談到拍攝對象,他說:“這些不能支付車資的人都生活在社會的邊緣,他們大多是雇傭工人,還有的在村子附近捕了魚拿到城里去賣。他們一天之內都要在城鄉間往返兩次。由于付不出車費,就只能冒著生命危險爬到火車頂上?!?/p>
孟加拉的火車票分為三個等級:空調車廂、一等車廂和二等車廂,即便是這樣,還是有許多人付不起末等車費。為了拍攝這個選題,阿卡什也爬上了火車車頂,在那里開始拍攝之旅。他這樣形容自己在車頂的感受:“當火車開動的時候,你前后搖晃,無法站穩,很自然地就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車頂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你抓握。坐在或是躺在時速40公里、銹跡斑斑的火車車頂上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因為想到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這會讓你很緊張,而這種緊張的情緒又會讓不安全感更強烈,也讓你的處境更危險?!闭掌?,人們不光是坐臥在車頂,還有許多人掛在車廂外、蜷縮在門邊、蹲在車廂間的聯軸上。
這些飽經苦難,在生活的底層掙扎求生的人,在無助之外,也用勇氣給接近他們的人帶來了感動:雖然旅途非常危險又很無助,但和這些受輕視的人們聊天讓阿卡什非常開心。他聊起了一個15歲的男孩,這個男孩每天清晨去村子附近的河里捕魚,然后拿到城里去賣。魚簍太沉了,他根本無法帶著魚簍爬上車頂,于是,他把魚簍用繩子系在腰上,自己先爬上車頂,再用繩子把沉重的魚簍一點一點拉上來。到了車頂上,他就高興地唱起歌來或是給周圍的人講笑話,生活的重擔并沒有壓倒他,在父親意外去世后,他養活了自己和整個家庭。阿卡什說:“當我在生活中遇到了困難,我還會常常想起他。他教給我,人需要打起精神來、充滿快樂地面對人生旅途?!?/p>
采訪中,阿卡什一直強調:“沒有人是為了找樂子才冒著生命危險爬到車頂上”,這一切都是因為生活所迫。這些車頂乘客都是社會中的無助人群,生活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他們不光在車頂上無處可握,在社會中也無所依靠,只能靠自己的一點力氣想盡辦法來養活一大家子人。政府為了避免事故,也制定了法律禁止人們爬到火車車頂,為此還派出站警巡邏制止,但不是所有車站都能配備站警,所以人們還是很容易的在車頂搭順風車。阿卡什曾同一位車頂的乘客Majed Miya聊天,這位木匠說:“除了怕死的恐懼,這里沒人打擾我。”可是無人打擾的生活最終還是結束了,車長很快就派了一個臨時乘務員開始上車頂查票。一張車頂票5塔卡(合人民幣大概4角),但還是有很多人付不出來,這些人只能掛在更危險的車廂外面或者蜷縮在聯軸處來逃避車頂票。
城市發展之殤
跟中國一年一度的春運不同,車頂擠火車不光會在宰牲節這天達到一個頂峰,更是平日里每天兩次的必修課。這讓我聯想到北京的地鐵,在北京這個變得越來越大的城市里,每天都有很多人依賴地鐵這個準點率高成本低廉的交通工具,也是一天兩次。但是與孟加拉火車車頂無處可握形成對比的是,在北京的地鐵里常常是無處可立:前面的人用后背壓迫你的口鼻,后面和兩側的人用手肘、書包和身體的其他部分擠壓著你無處安放的四肢和無法正常彎曲的腰部。與孟加拉車頂帶來的恐懼和無助相比,北京地鐵帶來的更多是無處排擠的壓抑,這種壓抑往往轉化成吵架、打架、性騷擾,宣泄著都市個體無處排遣的壓力。而無論是無處可握還是無處可立,這都是城市發展之殤的一個縮影。
交通正是城市發展的一個突出體現,孟加拉人要從農村進入城市求生,不得不依賴鐵路,我們要在城市中生活不得不依賴地鐵。阿卡什是這樣看待這個問題的,他說:“達卡有1500萬人,如果我們能有比較好的鐵路服務,那么許多人就能每天坐火車進城工作,而晚上回村莊居住。城市的壓力和交通堵塞就能大大緩解了?!憋@然,也正是交通成為了制約城市發展的一個瓶頸,我們和我們的鄰居孟加拉,都遭遇了這無可避免的發展之痛。
但是,擠地鐵的我們還是應該慶幸,在無法呼吸的壓抑中,我們至少還不用冒著生命危險在恐懼下討生活。但也許這“無處可立”也能成為中國攝影師開拓的一個新主題,當然首先得有攝影師敢于帶著設備擠進密不透風的地鐵,還能忍受別人的白眼和惡語相加,畢竟身在其中不能自拔的人和看熱鬧的人還是有區別的,就像阿卡什照片中那個指著他的鼻子怒氣沖沖的老大爺。
痛苦轉化的照片
阿卡什一直關注社會邊緣人,他的攝影題材從孟加拉的雛妓、童工到印度的棉農,用生動的紀實照片吸引人們去關注這些無助的邊緣人。他說:“我總是懷抱著很大的熱情去戳穿社會的脊椎,探索其中隱含的那些靈魂。我發現我可以通過把痛苦轉換成照片來強化我們的生命和意識。”目前,阿卡什仍在關注孟加拉的鐵路系統,正在拍攝一組以鐵路沿線居民為對象的攝影作品,這些人的生活深受門外呼嘯而過的火車影響,不得不按照火車時刻表來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
除了拍攝社會紀實照片反映窮苦人的生活,阿卡什還在2013年8月創立了“第一道光攝影研究所”(First Light Institute of Photography),致力于幫助那些在街上流離失所的孩子、童工、被迫輟學的孩子,還有那些無法接受現代教育的孩子能夠以最少的經濟成本學會攝影。我們也期望他能獲得成功,能用攝影去改變一些人的生活,即便只是做出小小的改變。正如阿卡什所說的:“我必須得說,我非常幸運地能夠克服恐懼爬到車頂上,那里無處可抓,除了你自己內心的無懼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