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穎



2014年6月上旬,隨著科威特首相賈比爾訪華以及中阿合作論壇第六屆部長級會議的舉行,有關中國與海灣國家的關系,乃至“中國—海合會自貿區”的問題,再次升溫。
成立于1981年5月的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以下簡稱“海合會”),是海灣地區最有影響力的政治經濟組織,其成員包括阿聯酋、阿曼、巴林、卡塔爾、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六國。
由于身處世界能源的心臟地帶,“海合會”成員國是任何一個大國都不能小視的。對于中國來說,作為最新外交計劃的“一帶一路”—— “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海上絲綢之路”,皆與海灣、中東國家有關。
就當前中國與“海合會”成員國的關系,以及中國人在這片沙漠之地上的存在,《瞭望東方周刊》日前專訪了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商工聯合會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劉家麟。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國海灣國際交流協會執行會長。
海灣合作委員會國家商工聯合會是建立在“海合會”成員國經濟一體化基礎上的國際區域高層經濟組織,下轄六個國家的36個商工會,有超過80萬個注冊會員。
事實上,它也是目前唯一在中國設立正式代表處的“海合會”成員國合作機構。
“一帶一路”需要與海灣國家合作
《瞭望東方周刊》:海灣國家給中國人的傳統印象就是石油富豪,你可否談談“海合會”成員國現在的經濟情況?
劉家麟:“海合會”國家一般有四個特點。第一當然是能源,它們大多沒有經歷過工業革命,因為擁有能源而“一夜暴富”,但工業和文化、經濟情況并不匹配;第二,這里是全球最大的建筑市場,計劃建設和正在建設的項目規模有2萬多億美元的規模,全球金融危機對海灣國家的影響相對較小。
第三,這里是全球最大的金融資本輸出地,比如阿布扎比的主權基金,有一萬億美元左右,主要是海灣國家皇室資本在里面。
第四個特點,這里旅游業發達。迪拜的機場客流量上個月已經超過了英國的希斯羅機場。這里的國民既是旅游消費者,這些國家又是吸引旅游的消費地。比如,沙特的皇家習慣去法國、西班牙度假。他們去呆一兩個月,那些三四萬人口的小城市的GDP可能就解決了。
海灣國家在目前中國高層領導提出的“一帶一路”戰略中占有重要地位和角色。這主要從其地理位置和交通、經貿、金融、文化四個主要方面反映出來。
比如交通,海灣國家位于歐亞大陸之間,是全球最大的能源產地,其地理位置和戰略作用使其成為世界最敏感地區。阿聯酋迪拜已經成為輻射亞、非、歐的海、空運中心,迪拜的杰貝阿里自由貿易區吸引了全球很多500強企業去發展,它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貿易集散地,自由港的集裝箱吞吐量已經達到全球前三。
這些方面,正好可以承載“一帶一路”戰略并得到延伸。充分利用海灣國家的獨特優勢,開展全方位的優勢互補合作,能夠加快實現中央“一帶一路”的戰略。反之,忽略海灣國家的重要性,那可能會是一個不完整的“一帶一路”。
《瞭望東方周刊》:也有說法是,這些國家近年來一直在轉型,你怎么看?
劉家麟:其實一些“海合會”成員國早在2003年就開始陸續發展自己的民族工業。他們也在反思石油經濟結束以后怎么辦?迪拜轉型比較成功,早在十五六年前就開始建七星級酒店,當時周圍還是沙漠,并不被看好。但是這些標志性建筑最后把周圍的房地產都帶動起來了,并且促進了旅游業。雖然后來出現了房地產危機,但是恢復得很快,房地產現在又上升了20%。
其實去海灣國家投資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比較好的一種方式就是把下游生產線轉移到這些國家以外,而只要整個企業每年增值25%,就會被視為本土產品民族工業。當地融資比較容易,銀行沒有利息。而且,從這些國家出口到歐美不需要配額,也不會遇到反傾銷和制裁。與投資東南亞等地區不同,海灣國家本身就具有極大的市場需求和購買力。
這些國家歡迎高科技產品。比亞迪公司創始人王傳福剛于5月29日在北京榮獲2014年扎耶德未來能源獎的終身成就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再比如,我剛于近期帶領一家做高科技銀圭新材料的中國軍轉民企業負責人考察海灣國家,洽談時,皇室成員和政府政要等當場就決定引進合作。
希望有一個大國可以和美國抗衡
《瞭望東方周刊》:一般認為,海灣地區國家與美國關系密切,這會對“海合會”成員國與中國的合作產生較大的牽制嗎?
劉家麟:這個情況確實存在。首先這六個國家的皇室顧問或者大的財團顧問幾乎都是歐美人,皇室成員也都在歐美留學,他們很接受西方的東西,很多標準包括技術都是歐美的。這對于剛開始進入的中國企業會比較困難。
2008年北京奧運會以后,海灣國家開始對中國逐漸認可,中國一些企業在海灣國家也拿到了工程項目。但是中國企業走出去后,還有很多做的是附加值比較低的東西,甚至很多項目都是海灣國家承包給歐美企業,歐美轉包給日韓,日韓再轉包給大陸企業。
為平衡歐美在海灣的勢力。他們希望有一個大國可與美國抗衡。
“9·11”事件之后,海灣國家和中國的關系有所改變。他們為多極化發展開始與中國合作,他們對于中國是寄予希望的。
比如,沙特和中國雖然建交很晚,但對于中國企業普遍歡迎。中國建筑承包企業在沙特可以獨資,其余五個國家、除迪拜自貿區外,最多只能持有49%的股份。但是,國際關系還是比較復雜,比如中國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導致2013年一年沙特幾乎沒有給中國項目。
相比于東南亞,海灣國家與中國沒有地緣糾紛,對于中國態度比較友好。但是,從2002年起迪拜出現一些中國性工作者,使得當地人有一些負面印象。我們希望中國有更多好的東西輸出給海灣國家,從而提高中國的形象。
《瞭望東方周刊》:美國在海灣有軍事存在,“海合會”成員國的執政者、精英階層、一般民眾對此有何看法?
劉家麟:“海合會”成員國與美國建立軍事合作關系,執政者主要考慮的是國家主權和政權的安全。那里百姓大多信奉伊斯蘭教,不太熱衷政治和軍事,從與美國的宗教信仰差異和文化差異來說,很難接受美國軍事基地的存在,但他們左右不了執政者的決策。精英階層有支持執政者和與百姓階層有同感的兩類人。endprint
海灣國家也在適應中國
《瞭望東方周刊》:從2004年啟動至今,“中國—海合會自貿區”談判已近十年,今年沙特王儲薩勒曼在與中國高層會談時也提到了加快推進這一談判。目前還存在哪些難點?
劉家麟:“中海自貿區”的特點是海灣國家以能源出口為主,中國以機電輕工工程承包為主。首先,這六個國家內部很難統一意見,他們的統一貨幣和關稅談了十幾年;另外,中國和他們之間比較難協調,我覺得還是政策方面的問題,而且現在來看是中國占優勢,因為他們的關稅只有5%。他們希望中國能降低對他們的關稅,給出最大優惠。
《瞭望東方周刊》:現在“海合會”成員國在華投資的主要方向是哪些?
劉家麟:首先是金融領域,代表性的案例就是有“中東巴菲特”之稱的瓦利德親王,工行上市都有參與。其次是酒店,比如北京金融街的洲際酒店就是沙特老板,全球的四季酒店也是瓦利德親王和比爾蓋茨投資。另外,房地產領域也是他們比較感興趣的。不過,由于在中國只有70年產權,這樣,投資會遇到一些問題。
再比如,中國的地方領導更換頻率較快,阿拉伯人本來節奏就較慢,而一些項目談到一半,中方換了領導,就沒有繼續跟進。他們目前參與中國房地產的方式,更多的是通過一定渠道,從香港投資進入北京上海的房地產業。另外,他們對于購物中心也比較感興趣。
以往他們通過歐美等金融機構對華投資,現在希望減少中間商。但是他們對于中國的政策法律還是有些水土不服。國外很多媒體宣傳在中國投資需要關系,比如地方官員的關系,這是很負面的。最近有消息說,瓦利德親王通過香港注資京東商城幾億美元。
《瞭望東方周刊》:不同性質的中國企業,大型國企、民企等等,在海灣國家投資面臨的困難有區別嗎?中國企業在當地的最大挑戰都有哪些?
劉家麟:沒有區別。這六個國家都是現代君主制國家,但比較開放西化,無論企業大小都一視同仁。關于能源勘探,他們都是國際招投標,中國石油、中國石化都有參加。公路建設等大型項目更多是中國的央企參與,但是在阿聯酋這些建筑項目競爭比較激烈,因為中國企業不少都在打價格戰。
我希望,未來中國一些附加值高的新能源、新材料、環保節能和沙漠綠化企業可以走出去,這類項目利潤也比較高。海灣國家消費能力強,也容易接受高質量的產品。中國企業走出去一定要有打持久戰的計劃,盡量與當地企業開展優勢互補的合作。中鐵在沙特如果一開始就與當地合作方開展緊密性優勢互補合作,就不會遇到那么多麻煩。
總體來說,中國企業在當地最大的挑戰就是自己——“走出去”做好充分準備了嗎?這些準備包括對當地的法律、政策、宗教、文化、生活習俗、市場、競爭對手等有多少了解。
海灣國家是一個巨大的新興市場,關稅低、無外匯管制、政策開放、商機無限,但同樣也伴隨著風險。做好充分準備、機制靈活的江浙民營企業在當地發展很快,每年貿易額都呈增長態勢。雖然有準備充分的中建等央企,在海灣國家承建了許多大型工程,取得了良好的效益。但也有些機制不太靈活的央企,因為準備不充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