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文
當今社會生產力全面發展,伴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普遍改善,人們自我感覺幸福指數也不斷提升。但些許清醒的人們會隱約認識到,單純的物質文明帶來的只是一種虛假短視的快感。可悲的是,生活在發達商業文明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不能意識到這一點,不能意識到作為“人”本來具有的那些多方面、多層次的需要已被物質化、同一化。
在為當下出版物所直面和書寫的對象世界中,人與藝術世界或詩意棲居在大地上的人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不管從事什么行業,不管是廟堂大吏還是鄉野小民,我們都逐漸喪失了自身獨具的主體性、想象性、創造性和主體地位,也在被工具理性或至上科技理性的肢解和分裂中,走向矮化、自閉和枯萎,日益成為“單向度的人”。在改造世界抑或完善人自身的重大抉擇中、在人的對象化和人化的自然的較量中,工具理性,越俎代庖,為我們挑揀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正如馬爾庫塞指出的那樣:“發達工業文明的奴隸是受到抬舉的奴隸,其標志不是強制性服從,也不是工作制度,而是人已作為一種單純的工具人淪為物的狀況。”
由此,在地球逐漸變為一個所謂的“村落”的同時,原本豐富多彩的世界顯得越來越單一化、模式化、平面化、碎片化,在這個大眾消費崛起的時代,個體意識的獨立性悄聲湮沒,大眾審美與需求的多樣性最終成為“眾多一樣性”。而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出版從業者在努力地探尋和苦苦地掙扎著,企圖在一頁頁白紙上給讀者重新描繪出一個斑斕的多維世界。
文化傳承功能的褪化
北宋大儒張載所倡導的文人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闡明了古代士人之最高理想,一定意義上也包含著中國古代出版人的自覺使命。
出版為傳承文化而誕生,因文化而存在,其所創造的文化價值、所發揮的啟智功用應遠大于其經濟價值。圖書等產品除了滿足人們的閱讀消費以外,還承擔著文化傳承的責任。如果出版活動不能肩負起文化責任,那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文化產業化和出版產業化概念的盛行,精神產品的商品特性日益得到推崇。在追逐經濟效益的合理借口下,出版的文化屬性明顯褪化。在大眾日益追逐快餐消費和以快餐消費為榮的文化語境中,資本話語和市場邏輯大行其道,統攝一切,審美思考和詩意想象被棄置一旁,風格與原創、精品佳作越來越少。一些文化工業在商業利潤法則的驅使和控制下,媚俗媚雅媚金錢,迎合大眾消費欲望,利用現代科學的聲像技術,對人類歷史上的文化經典進行無節制的戲仿、模擬、拼貼、復制、改寫、混雜或格式化。在這種方式操縱下,傳統或現存的文化經典、經典話語秩序以及這種話語秩序背后支撐的美學秩序、文化秩序、出版秩序等被無情地顛覆。于是,《紅樓夢》不斷被戲說,《西游記》“大話”流行,《人口原理》被攻擊得體無完膚,“百科全書”錯誤百出,“少兒必讀”混亂無章……出版已經逐漸喪失了文化傳承的功能,而淪為牟利的手段。
作者主體品格的淪落
在這個瘋狂逐利的時代,作者平靜的心不再平靜,狹小的書齋難以容納他們那靈動騰躍的身軀,狂躁不安的靈魂急需金錢物質和市場的無窮慰藉。亂花早已迷人眼,作者在急速變轉的萬花筒般的生活面前失卻了恬淡獨立的品格,也不再以自省質疑的眼光反思眼中和心中的世界。他們遲鈍麻木的創作感知只能在極具商業氣息的區間游移逡巡,卻無法諦聽來自讀者的聲音。廟堂、江湖和廣場,難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聲音,少見“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情懷;追“新”逐“后”,“潮”涌“浪”起,多的是某些作家對真實的漠視、嚴謹的輕視、科學的無知。如果說,浮士德在上帝和靡菲斯特的賭博中走出書齋以望探求人生、人類命運的話,那么,我們的某些作者也有自己的無盡探求——金錢、名譽、掌聲和鮮花。創作,對于某些作者而言,已不再是什么艱苦的原創性精神活動;出版物,對于他們來說,早已變成了昂貴的精神奢侈品。他們不會為了吟安一個字而“捻斷數莖須”,更談不上為了追求藝術精品而甘心淪落到“舉家食粥酒常賒”的貧困之境。對于他們而言,文字藝術轉化成一種套利技術,未出名前,焚膏繼晷,孤燈寒窗,皓首窮經;既出名后,百般鉆營,八方招搖,工夫盡在詩外;電臺報刊、影視傳媒,原本尚一無所知,眨眼間,竟已是門門精通、行行在行。主體性意識的弱化,意味著作者不自覺地放棄了自己的思考與判斷,放棄了自己的職業責任和義務,逐漸淪為物質的奴隸。
作品社會價值的喪失
作品是作者思想、情感、智慧和心血的結晶;作品是寫給萬千讀者的,從讀者反應論角度看,作品的意義和價值也正在于它不斷被讀者閱讀、理解、詮釋的歷史過程中。在出版的實踐活動鏈條中,讀者自始至終都是不可或缺且占據中心顯要地位的,自然就應該“以讀者為本”,但在功利主義大行其道的當今,真正著眼于“讀者”、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兼具的出版物日益少見,而一些無聊瑣碎、虛妄膚淺、簡單省事的出版物卻大行其道。有意無意中,作者自身也成為不折不扣、徹頭徹尾的工匠手或碼字工。于是,在當下的一些作品中,世俗眼光遮蔽了讀者關懷,主觀隨意戰勝了嚴謹慎重。于是乎,我們每年幾十萬種出版物中真正能體現出版價值,能實現積累人類的科學技術知識和先進的思想,并加以擴大傳播,推動社會向前發展的實在是屈指可數,少得可憐。
出版產品必須是有內容的,必須符合“出版文化理性”之本質特征,出版活動應當把對文化理性的追求與對商業利益的追求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以文化理性為體,商業利益為用。與其他行業相比,出版業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價值在產業外。一本圖書即使再暢銷,書籍本身能夠帶來直接的經濟利益也是十分有限的,社會價值的缺位,只會使出版低俗化的情形會加突出。
回歸“讀者人”的應有地位
作品是給人看的,是給作為讀者的人看的,出版服務對象和目的的明確指向性決定了“讀者人”在出版產業鏈中的中心地位。圍繞讀者,根據“讀者人”的需求去策劃選題、開拓市場,從思想上摒棄孤芳自賞的自戀情結,在操作中擺脫閉門造車的編輯思路,真正做到換位思考,時時刻刻把“讀者人”放在心中,從“讀者人”的角度考慮問題,這樣,才有可能使讀者愛讀我們的書,并能在閱讀中受益,這才是我們出版人與整個出版行業相關者的職責和使命。
其實,不管是里法特爾的超級讀者、費什的資深讀者,還是沃爾夫的意向讀者,這些理想讀者概念的提出,無疑也是從不同的層次強調了讀者的重要性。當代的圖書營銷,不僅悅納了這些觀念,而且在營銷實踐中力爭將這些讀者及隱含讀者作為目標讀者群展開營銷訴求,從而達到將其變為真實讀者的目的。在營銷中,我們常講4C戰略,即“內容為王”“渠道為王”“便捷為王”“現金為王”, 雖然這些說法各自不一,但都是圍繞一句話來講的,即“讀者才是上帝”。編輯,作為作品生產加工者而言,為方便起見,如果允許我們這樣簡單劃分的話,我認為,似乎可分為四個等次。四流編輯僅做案頭,只是個文字通;三流編輯除文字外,注重“經營”作者;二流編輯除作品作者外,已在“打理”文學出版理念;一流編輯則創建品牌。還有一種不是編輯的“編輯”,或者暫稱他們為超一流編輯吧,他們經營的既不僅僅是理念和品牌,更不僅僅是作者作品和文字,而是“讀者人”。因此,作為出版行業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因素,“讀者人”的理念不僅應滲透于任何一位從業者工作實踐中的每一細枝末節,而且,以人為本,關注人,依靠人,尊重人,鼓舞人,乃至塑造人,發展人,提高人,完善人,也應成為我們所有出版工作者畢生追求的最高目標和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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