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珂
梁思成的名字家喻戶曉,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位建筑學家,都知道他曾為保護古城北京大聲疾呼,但梁思成的建筑思想,尤其是政治理念,知之者可謂寥寥。
值得慶幸的是,隨著時代的發展,一些材料逐漸公開,我們有了探索的可能。《梁思成心靈之旅》就是這樣一部具有探索意義的圖書。它由梁思成遺孀林洙整理,分為正編、副編兩個部分。全書以1960年為界,正編為此前部分,副編為此后部分。個人認為,正編的意義在于,它向讀者大致勾勒了梁思成的建筑歷程,對梁思成的建筑思想作了普及性介紹。副編的意義在于,它首次公開了梁思成最后歲月中與林洙的百余封通信,清晰、真實地再現了梁思成晚年的生活狀況。尤其可貴的是,它鮮明地展現了梁思成晚年的政治觀點和思想困境,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特殊年代的社會現實。
新中國成立不久,梁思成的建筑思想即受到批判,之后的歲月里,這類系統性的批判接二連三,使他陷入極大的困惑。客觀環境的巨大壓力,阻礙了梁思成在建筑領域的探索,打亂了他本來明晰的學術思路。他開始不斷批判自己,否定自我,事業長期處于停滯狀態。當然,從梁思成與林洙的書信中我們可以看到,只要條件稍微寬松,只要存在一點點可能,作為一個學者,梁思成就會想到自己未竟的事業,想到自己的學術。相信,當讀者看到梁思成向妻子匯報《營造法式》注釋工作的時候,一定會為之動容。遺憾的是,這類文字,在梁思成晚年通信中少之又少。這批文獻中保留更多的,是梁思成對政治、時局的看法和認識。不難發現,以1949年為界,梁思成有了明顯的轉變。作為歐美留學歸來的理工科知識分子,梁思成對政治本無興趣。偶爾接觸到政治人物,基本也是與教學或學術研究相關。但在1949年后,情況發生了改變。
經過對比,梁思成對新中國產生了真摯的情感。他選擇留下,隨之,懷著“士為知己者死”的信念,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中國的建設中。他接受了馬列主義思想體系并在1959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如果說,1960年之前梁思成還在矛盾中試圖保留自我的話,1960年之后的他,基本上就不再進行任何抗爭了。他的學術思想在遭到批判的同時,他的政治地位也在一步步提高。他開始不停地參加會議,進行政治活動,無暇也無力再進行過多的學術探索。這個分界,可以通過《梁思成心靈之旅》的正、副編(尤其是副編)看出。
“文革”前,出國參加國際建筑會議,梁思成關注的是建筑領域的政治斗爭;與往日的學生在國外相遇,他會痛斥其“美帝”思維;觀看全國運動會,他高興的是“突出政治的體育表演,也只有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才可能看到”;平日里談及瑣事,信末不忘叮嚀在鄉下參加“四清”的妻子“依靠領導,吃透政策”;羅隆基去世,他表現出冷漠和嘲諷;吳晗受難,他立場鮮明地站在倒吳一邊。客觀上講,“文革”之前的梁思成,雖然學術上受到批判,但仍享受諸多優厚待遇,他依然保持著幽默、達觀的心態,依然采取緊跟的姿態,與黨保持著高度的一致。
然而,“文革”開始后,自認為“左派”的他,還是未能逃過這場暴風驟雨的沖擊。這次打擊,比以往任何政治運動力度都大。梁思成的身體逐漸垮下來,精神受到重創。1968年梁思成被保護性安排住院,在《梁思成心靈之旅》收入的這批書信的最后部分,反映了他這一時期的生活狀態和思想狀態。尤其令人感慨的是,在極“左”思潮的壓力下,林洙的兩個孩子與梁思成之間逐漸產生距離,梁思成自己的孩子也遠隔天涯。梁思成在信中這樣向林洙坦言:“假使在‘走以前不能和兩個孩子搞好關系,我會覺得永遠對不起你們母子三人,我將抱憾而死。”酸楚凄涼之感浸透紙背。此時的他已由運動初期的緊跟、支持轉為徹底的迷茫和失落。之后,梁思成曾短暫出院。1972年,他在痛苦、困惑中離世。
可以說,《梁思成心靈之旅》用梁思成自己的文字,而不是他人的敘述,為讀者概括了梁思成滿懷赤子之心報效祖國的一生。它用資料梳理和檔案曝光相結合的手段,以普及讀物的形式,為梁思成建筑思想、政治思想的研究提供了一份材料,貢獻了一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