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贊成學校假期補課嗎？

吳剛

【編者按】

為切實減輕中小學生的學習負擔，教育部每年都三令五申，禁止學校利用假期對學生集體補課，但是收效甚微，有的學校明目張膽地補課，有的學校陽奉陰違，巧立名目變相補課，致使教育部的“禁補令”形同虛設。學校何以如此囂張？

最近一段時間，不少家長給本刊編輯部打來電話，反映學校利用假期違規補課，但同時也有家長反映學校不補課，對學習抓得不緊；有的家長揭露學校借機斂財，收取補課費，違反教育部、地方教育管理部門的有關規定，但也有家長打抱不平，認為學校收取補課費合情合理，而且收費標準比校外輔導機構低得多。家長們對學校違規補課的看法為何如此對立？

帶著以上疑問，本刊組織力量深入研討，隨即展開綜合采訪活動，以電話、網絡和實地訪談等形式聽取各方意見，揭開中小學校違規補課的神秘面紗。

禁補令形同虛設

程先生是初二學生的家長，對學校利用假期補課深惡痛絕。他對記者說：“道理很簡單，放假就是讓孩子休息嘛，學校利用假期補課是剝奪孩子的休息權，不僅違規，而且有違法之嫌。孩子每回放假，我都想安排全家外出旅行，讓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每次都被補課打亂計劃，買了三年的越野車，沒有出過一次城！”他一再表示不解，為什么各級教育管理部門的禁補令管不住學校？是不是懲罰力度不夠大？

教育觀察家杜先生認為，教育部的禁補令在某種程度上被架空了。他告訴記者，教育部倡導素質教育，切實減輕中小學生學習負擔的決心不容置疑。據不完全統計，20多年來教育部頒發了近40個文件來禁止教育亂收費和假期補課。其中，2009年發布的《關于當前加強中小學管理，規范辦學行為的指導意見》和2012年發布的《關于2012年治理教育亂收費，規范收費工作的實施意見》是力度較大的兩次。

記者查閱有關文件，發現教育部的禁補令不可謂不嚴格，配套措施不可謂不明確。以《關于2012年治理教育亂收費，規范教育收費工作的實施意見》為例，意見指出，各地要針對當地情況，加強制度建設，出臺政策措施，嚴格執行國家教學計劃和課程標準，不得在正常教學計劃之外組織有償補課活動；各地要結合實際，研究化解有償補課的舉措，指導學校和教師切實提高教學水平，提高課堂教學效率，從整體上減少學生對補課的依賴；嚴禁公辦中小學舉辦或與校外機構合作舉辦有償補習班。嚴禁公辦中小學教職工組織或參與有償補課，凡是組織或參與有償補課的，一律取消當年評優、評獎、晉升、職稱評選等資格，并嚴肅追究紀律責任。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少學校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陽奉陰違，我行我素，致使禁補令年年發，學校集體補課在各地仍在以各種方式或明或暗地進行。家長馬女士在電話中說：“上級的禁補令學校也害怕，但學校可以想辦法呀。上學期我家孩子補課是在偏遠的學校，這次又假借校外培訓機構的名義，要求學生不得穿校服，還讓孩子寫《補課自愿書》，上級查到了好推脫責任。唉，真佩服學校，花樣百出，點子層出不窮啊！”

一位嚴格執行禁補令的中學校長趙女士承認，教育部和各地教育管理部門的禁補令，在巨大的補課需求之下幾乎成了一紙空文。她對記者說：“禁補令的初衷完全值得肯定，但在落實過程中沒有收到預期效果。它禁住了學校，卻紅火了校外各種培訓班，這不能不說是禁補令的悲哀。”當記者問“巨大的補課需求”究竟是誰的需求時，趙校長意味深長地笑笑，建議記者去采訪學生和家長。

一名剛從校外補習班下課的高三男生憤怒地對記者說：“舉報學校假期補課的，都是學習不好的學生！時間對我們畢業班的學生來說彌足珍貴，假期誰敢休息。現在學校被舉報，不敢組織補課了，我只好到這里補，反正得補，但是這里的費用是學校的幾倍，效果還不如學校，因為這里的老師不了解我的情況，補習缺乏針對性。這都是禁補令鬧的！”

家長陳女士接受采訪時辛辣地說：“所謂禁補令，無非是走走過場，哪能當真。學校跟教育局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教育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應付應付上級檢查，無非都是為了升學率，這和家長的利益是一致的。不當家長不知道，這是潛規則。說白了，提倡素質教育是教育部的獨角戲，每年發布幾道禁補令就是裝樣子，唱得字正腔圓，但是沒啥用，頂多嚇住那些膽小的。”

違規補課的理由

采訪過程中，許多在校老師躲避記者，因為假期補課是一個敏感話題，他們的表情透露著無奈和尷尬。

剛剛退休的任老師上學期帶高二文科班，是省特級語文教師，如今賦閑，接受某校外培訓機構的盛情邀請，充當“一對一金牌教師”。培訓機構的大門口掛著他的大幅肖像，用來招攬生意。談到教育部的禁補令，他言詞懇切地說：“教育部提倡素質教育，減輕學生的學習負擔，規定學校不得利用假期組織集體補課，我舉雙手贊成。從事教育工作一輩子，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但是，在大局不變的情況下，補課不是沒有道理，學校、老師、學生、家長都有苦衷。試想，最終評定一個學校的優劣、評定一個教師水平的高低、評定一個學生的好壞，標準是什么？對，是考試成績，是分數。你不補課別人補，你抓素質教育別人不抓，最后吃虧的是誰？當然是你，所以，沒有人敢不補課。”

在某家長QQ群中，一位家長呼吁：“我們聯名給市教育局寫信吧，強烈要求學校假期補課。不行的話，我們就舉著牌子去教育局請愿！”響應的家長情緒激動，紛紛吐槽：

“人家學校周六照常上課，咱的孩子憑什么要一周雙休？一周差1天，一年就是52天，每天按7節課算，一年差364節課啊！不補課的話，咱的孩子肯定落后于人！”

“孩子閑在家里，我又沒能力輔導，這不是撂荒嗎？下學期成績下滑了，誰負責？傷不起啊！”

“學校補課，一節課才收費幾元錢，可是到了校外補習班，一節課要七八十元，一對一要一兩百元，這差別也太大了！誰買單？還不是我們家長！這禁補令，真坑爹啊！”

記者來到某中學，在校方的配合下隨機抽出一個高三畢業班進行問卷調查，結果顯示，92%的學生贊同假期補課。有同學坦言：“學生普遍都有偏懶的傾向，補課可以讓大家保持勤奮狀態。”許多同學一致認為，即使在家里也會認真復習，但很多問題并不是自己可以解決的，補課則可以隨時咨詢同學和老師，所以補課利大于弊。

針對家長的調查則顯示，超過八成的家長認為，學校假期不安排補課，學生并不能真正減負，校外補習加重了家長的經濟負擔，而且效果不好。

該校教務處主任告訴記者，取消假期補課后，學校一直承擔著來自家長的壓力，許多家長找上門來，要求學校恢復補課。“上級的規定和家長的需求不一致，學校非常尷尬，左右為難。”他說，“其實，大多數學校利用假期組織學生補課，尤其是組織優秀學生補課，完全是現有體制下升學制度和壓力導致的結果。假期補課之所以長期得不到有效禁止，原因是學校趕教學進度，實屬無奈之舉。特別是高三畢業班，不補課，課就上不完，就會耽誤最后總復習，影響高考成績，學校的升學率就會受影響。這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所以說假期補課其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綜合各方意見，支持學校假期補課的理由不外乎四個：學校背負著升學壓力，不補課難以完成任務；學校之間競爭激烈，爭相補課是為了提高自身實力；升學壓力巨大，家長寄希望于補課增強孩子的競爭力；校外補課收費昂貴，家長更愿意讓學校組織補課。

教育期刊專欄作家沈先生認為，以上四個理由統統是違背教育規律的短視行為。他對記者說：“放暑假和寒假，是學校的通行做法。在經過了長期的實踐之后，這一做法被普遍認為是符合教育規律的。這樣做，有利于調整學生的精神狀態，保護學生的身心健康，提高教學質量。不少國家在教育立法中，也都有為學生放假的專門規定，學生的休息權是受法律保護的。有研究顯示，經常補課可能導致孩子的思維總是跟著老師走，減弱了獨立思考能力，對孩子今后的成長不利，所以，學生、家長和老師都要防止走入依賴補課來提高成績的誤區。需要強調的是，將學生從不科學的學習方式中解脫出來，還必須在全社會范圍內樹立正確的成才觀念，只有形成了科學的教育觀和人才觀，那些明顯違背教育規律的事情才能減少乃至杜絕。”

心理學家金女士對大多數學生贊同補課表示懷疑。她說：“只詢問高三畢業班，忽略其他年級，尤其是小學、初中學生的感受，這樣的調查不具備代表性。我接觸過不少因學習壓力過大而出現心理疾患的中小學生，假期補課的危害觸目驚心。拋開極端案例不談，單說學習效果，補課也不是明智之舉。假期補課，剝奪了學生自由支配時間的權利，將學生圈養在校園中，使其缺乏了解社會的機會，學生怎能獲得心靈成長？而注重知識灌輸和考試訓練的枯燥補課，極易引發學生的反感情緒，造成學生對學校和老師的對立，更不利于教學的開展，何況抱著對立和抵觸的情緒學習，學習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從教育心理學角度說，學習的動機是個體內驅力產生的誘因。學生是否要學習？為什么而學習？喜歡學什么？都是通過學習的內驅力產生作用的，沒有動機的激發功能、定向功能和強化功能，不僅不能很好地完成學習任務，反而由于內在的抵觸情緒，學生會產生厭學心理，從而影響以后的學習。”金女士表示，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需要的不僅僅是書本知識，還需要社會知識，而有些社會知識不是學校和老師能夠給予的，必須讓孩子親身經歷，接受磨煉，否則學生離開學校，如何適應社會，適應發展？“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實例，學生一旦進入大學，馬上放松自我約束，把大學看成青春養老院，荒廢學業。有的學生，沒有必要的社會知識，一旦接觸社會，缺乏必要的防范能力，往往成為被侵害的對象。因此，假期正是學生進行社會實踐，全面發展的必要時期，不宜進行補課，學生完全不應該參與學校補課。”

青年教師李女士認為，學校組織假期補課不利于教師的成長。她在郵件中這樣回復記者：“當今社會，科技發展日新月異，知識更新極快，教師如果不加強學習，知識結構很快就會老化，無法適應新形勢下的教學工作。在日常教學中，教師壓力極大，無暇加強自身的學習，如果假期教師不能休養身心，反思教學，更新知識，提升素質，豈不是很快會被淘汰嗎？所以，我反對假期補課。另外，社會輿論對假期補課抱有成見，認為假期補課是學校和教師增收的手段，這勢必影響教師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我可不愿意學生把我看成愛財如命的小人！”

本刊認為，教育部的禁補令沒有收到預期效果，原因是多方面的，根本原因是升學制度和社會評價體系不夠完善。作為家長，必須及時更新教育觀念，樹立“孩子的幸福是最大的成功”的成才觀，注重孩子綜合素質的提高。在上大學已非難事的今天，決定孩子日后是否成功的因素不再是文憑，而是身心是否健康、人格是否健全、視野是否開闊、是否具備自我學習精神和創新能力——這些寶貴的素質，往往是假期培養的。

減負的出路何在

學校利用假期組織補課加重學生負擔，危害學生身心健康已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如何有效遏制補課風仍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在本刊組織的研討會上，資深教師周先生坦言：“現在，中小學校利用假期組織補課已經是頑疾了，不治理后患無窮。說實話，我的同事大多對假期補課叫苦連天，因為我們也是普通人，平時工作很累，壓力很大，補課又賺不到多少錢，誰樂意在本該休息、充電的假期揮汗如雨？但是，不愿意補課，不等于可以不補。在高考的指揮棒下，你當然有權頭懸梁錐刺股，挑燈夜戰至天明，這是個人行為，但如果越來越多的人都這樣刻苦用功，就成了集體行為。既然是集體行為，按照經濟學上的比較收益理論，大家都搶跑的時候，這個比較效益就近乎為零，但是不搶跑肯定落后，誰也不敢冒這個險，于是學校間相互競爭，補課之風想停都停不下來。不過，現在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因為《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出臺了。針對高考制度改革問題，綱要提出逐步形成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考試招生制度，建立健全有利于專門人才、創新人才選拔的多元錄取機制。這是一個難得的契機！與其一刀切地禁止補課，不如試點多元錄取，或者更為大膽地對考試內容進行改革，大量增加校外知識，直接讓補課失效，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杜絕假期補課現象，才能把素質教育落到實處。”

對周老師的發言，有家長認為只是務虛，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等國家的教育體制改革政策到位，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孩子的升學問題迫在眉睫，等不起啊！”

在現有體制下，假期不補課真的是窮途末路嗎？武漢師范學院第一附屬中學的做法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作為武漢補課最少的高中，該校以前時常遭到家長甚至學生本人投訴，稱“學校不補課是對學生的不負責任”，不過，學校頂住了壓力，堅持“把時間還給學生，把方法教給學生”，學生減負的同時，高考成績卻一直在湖北省遙遙領先。該校校長張真在接受采訪時說：“雖然當前孩子們面臨的是一考（高考）定終身，但考試分數背后體現的還是學生的綜合素質。這些素質的培養要靠抓效率、抓方法，不是靠死讀書，不是靠附加學習。很多全球知名的高中都不提倡附加學習，而是給學生一個好的環境，讓其自主發揮。”

北京陳經綸中學高級教師莊蕾蕾的“小學期”提議不失為一個獨特的折中方案。她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認為學校可以借鑒有些大學的小學期模式，假期里組織學生適當補課，半天文化課，半天娛樂，培養學生的興趣愛好，讓學生換一種心情，激發學生的生活熱情，調節學習氛圍。這樣的小學期孩子們喜歡，家長也一定會歡迎的。”

本刊認為，希望通過假期補課提高考試成績，無異于希望通過服用興奮劑提高體育比賽成績，因為兩者都屬違規行為，都傷害當事人的身心健康，都是利益驅動之下的短視行為。要遏制屢禁不止的假期補課風，關鍵在家長，因為家長最愛孩子，但前提是家長要認識到增加孩子學習負擔的危害，并對孩子的成長抱以平常心。

讀者朋友，您是這樣的智慧家長嗎？您還贊成學校假期補課嗎？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