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頭風(fēng)雪山神廟》的暴力美學(xué)

《林教頭風(fēng)雪山神廟》中，對林沖殺陸謙三人的描寫，有人認為又是剜心又是砍頭的，太血腥，太暴力，應(yīng)當(dāng)刪去。理由是宣揚暴力，怕中學(xué)生受其影響，紛紛效仿。

我認為大可不必杞人憂天。能看懂《水滸傳》的人，論年齡應(yīng)該知道有“法律”二字了，就像認識“動畫情節(jié)，嚴禁模仿”幾個字的小孩就已經(jīng)不可能學(xué)灰太狼拿火燒小伙伴一樣。當(dāng)然，還在拿火燒同伴的小孩，你打了那幾個字也白搭，他不認識。如果非要說這就是宣揚暴力，那《西游記》《聊齋志異》《封神演義》就應(yīng)該列為禁書，那豈不是等于宣揚封建迷信嗎？但施耐庵好像并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反而醉心于這樣的描寫。除了這篇課文，初中《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一文，對魯智深三拳的描寫可謂極力鋪排，把暴力場面完全美化，我暫且稱之為“暴力美學(xué)”吧。其實，《水滸傳》正面描寫殺戮場面的又豈止這兩篇，怒殺閻婆惜、血濺鴛鴦樓、江州劫法場、凌遲黃文炳……不客氣地說，整本書中充斥著暴力場面。如何看待這種“暴力美學(xué)”，我想得弄清楚它形成的原因。

《水滸傳》成于元末明初之際，當(dāng)時政治黑暗，社會動蕩不安，人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呼喚救民于水火的英雄，成為時代的主題。該時期很多作品，呈現(xiàn)出的是陽剛之氣和雄壯之美，頌揚的多是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人物。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那個時代的審美風(fēng)尚和社會面貌決定的。所以在《水滸傳》中，雖然塑造了一大批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但是基本上以英雄為主，作品中明顯地體現(xiàn)出崇拜英雄人物的傾向。

面對鋪天蓋地的黑，老百姓的要求其實非常簡單。他們不要民主，不要平等；只要“均田地”，只要“你有我有全都有”。他們只要求“活著”，能夠滿足最低級最起碼的生存需求。要活著，就得吃飯?！懊褚允碁樘臁?，這句話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深刻，它道出了老百姓最低級的物質(zhì)追求。但在那樣的年月，讓人活下去的最起碼的條件都不能滿足。老百姓呼吁救世英雄的出現(xiàn)。于是，文學(xué)作品中的英雄成了廣大老百姓的代言人，他們“替天行道”，他們“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作為英雄，“雄”就應(yīng)該有個“雄”樣。什么“身高八尺開外”，什么“虎背熊腰”，什么“膀大腰圓”，這些都屬于英雄。不要說那個時代，就是到了20世紀(jì)七、八十年代，記得當(dāng)時我們心目中的偶像是史泰龍、施瓦辛格之類的肌肉男。女孩兒找男朋友的要求首先是身高：不足一米六是三等殘廢，不足一米七是二等殘廢，能過一米八最好。力量，是英雄的必備條件。在那個冷兵器時代，講的是拳頭硬。“打得贏才是硬道理?！敝袊私趸蔚刈非笊鷤€男孩，不能說沒受這種觀念的影響。當(dāng)身體的原力上升為美，上升為人類的最高力量，對力量的推崇，就演化為對暴力的推崇。人們相信，以暴方可制暴，正義的暴力才能除暴安良。暴力，就這樣和美結(jié)合在了一起。

而對暴力過于細致的描寫，則因老百姓的苦太大，英雄們的仇太深?！皭骸笔欠值燃壍?，對惡的懲罰也得分等級。現(xiàn)在，對惡人再怎么懲罰也不過一死，不過在那時的人看來，即使是對“不過一死”的“惡”，懲罰也可分出等級來。死，對有些“惡”來說太便宜他們了，死也得分出等級來，由此便衍生出花樣繁多的死刑：砍頭、繯首、腰斬、凌遲……那么，英雄對惡人的懲罰也就應(yīng)該有不同的級別。簡單的砍頭不能發(fā)泄英雄滿腔的怒火與仇恨時，對惡人死前的折磨不再讓人感到殘忍，反而大快人心，剜心又算得了什么？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所以我們看見《水滸傳》中，并不是所有的惡人都死得很血腥，只有面對十惡不赦之徒，英雄才會殘忍得唯美。

了解了“暴力美學(xué)”形成的原因，我們就不會對施耐庵提出苛刻的要求。至于有人說林沖們沒有法紀(jì)意識，不講人權(quán)，這就和指責(zé)武松打虎不講環(huán)保一樣可笑。我們不可能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去審視古人，難不成把《武松打虎》改成《武松護虎》？難不成要那百零八人“路見不平，就打110”？

楊志康，教師，現(xiàn)居重慶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