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風暴

郁風

就在中央巡視組曝光三峽工程招投標腐敗等問題，三峽集團董事長和總經理隨后突然雙雙去職，外界紛紛揣測中共反腐接下來會否勾畫一幅劍指三峽問題幕后的“老老虎”、“電老虎”的“打虎路線圖”之際，隨著日前三峽集團“雙雄”的履新，這一猜測似乎已經被暫時畫上了休止符。

據《湖北日報》報道，4月15日，湖北召開省委常委擴大會議，原三峽集團董事長曹廣晶出現在湖北省領導的行列，位列湖北省委常委、襄陽市委書記王君正和湖北省副省長許克振之間。

另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網站4月16日消息，原三峽集團總經理陳飛已被任命為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辦公室（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三峽工程稽查辦公室）副主任。

外媒援引知情人士稱，“此次任命或標志著對三峽集團的新一輪調查中，這兩位高管實現了軟著陸。”盡管比起此前在三峽集團的職務，曹廣晶和陳飛的新職務缺乏實權。

反腐漩渦

三峽集團網站此前公布消息稱，3月24日，公司召開干部大會，中組部副部長王京清宣布了中央關于三峽集團主要領導調整的決定：盧純任三峽集團董事長、黨組書記，王琳任三峽集團總經理，免去曹廣晶三峽集團董事長、黨組書記職務，免去陳飛三峽集團總經理職務。

大型央企“一二把手”同時被免，情況堪稱極為罕見。但事實上，在宣布上述免職決定的同時，聲明也隨即說明了曹廣晶、陳飛將“另有任用”，只是未透露更多細節。

不過，三峽集團領導層突然大換血，加上任免正值一個月前中央巡視組曝光三峽集團存在招投標腐敗等問題后的敏感期，以及最高檢對外放風稱今年將嚴查電力等壟斷行業案件，乃至部分國內媒體包括官媒直指三峽問題幕后不排除有“老老虎”的存在或涉及“個別退休的老領導”，一時間，三峽集團深陷輿論風暴，外界猜測鋪天蓋地。

據報道，2013年10月29日至12月30日，中央第九巡視組對三峽集團進行巡視，問題冰山開始破出一角。今年2月17日，巡視組公布了反饋情況，稱三峽集團有的領導人員親友插手工程建設，一些招投標暗箱操作，工程建設項目分包現象比較普遍；有的領導人員違規占有多套住房；存在辦公用房面積過大，超標購置公務用車，公務消費存在鋪張浪費等。

有媒體詳細調查披露，2012年3月，三峽集團作為招標人，委托其全資子公司三峽國際招標有限責任公司對其位于三峽壩區的培訓中心，進行建筑、室內裝修及景觀改造的工程招標，但最終中標者卻是報價更高、存在違規投標行為的企業，且將工程轉包給其他公司。而依照國家相關規定，建筑單位工程中標之后，不能全部轉包，或全部分包給其他單位施工。舉報的競標公司員工還稱，當時在評標過程中，評標委員會評委曾向其索要100萬元賄款，以保證穩當中標。

一名多次參與三峽工程招標的人士表示，“三峽集團每年招標的工程總規模至少在100個億以上。2014年以前，絕大部分都沒有經過正規招標，內定人選的情況極為普遍。說暗箱操作是客氣了，實際上全是‘明箱操作。”

隨著巡視組調查的深入，三峽集團個別領導已開始接受調查。此前三峽集團機電工程部原主任饒道群被傳已于2013年11月起接受紀檢部門調查。

三峽集團據稱還拿地集資建福利房，位于宜昌開發區的三峽集團宜昌生活基地住宅項目“釣魚臺2號”即是一例。

上述媒體稱，根據巡視組和審計署的報告，三峽集團內部人員多年來利用各種方式侵占國家資產、壟斷公共資源、貪腐浪費、輸送利益，幾乎達到失控的地步。它更援引三峽集團內部人士指出，公司領導及相關親屬染指工程招標、輸送利益已是公開的秘密，其中甚至涉及“個別退休的老領導”。

此間，諸多媒體也開始紛紛給三峽集團翻舊賬：奢侈辦公、違規資金管理、移民款項被挪用、消費管理制度不完善……而這些問題，國家審計署10年來其實已經提出過不下20次。

官方《人民日報》下屬的人民網刊載了一篇評論說，三峽集團問題多多，幕后不排除有“老虎”，甚至有“大老虎”、“老老虎”的存在。有關“老老虎”的提法立即引發矚目。

此外，早在3月初，最高檢察院即通過官媒對外放風稱，2014年檢察機關將嚴肅嚴辦“資金密集行業特別是鐵路、電力、石油、電訊等壟斷行業的案件”。有評論表示，鐵路、石油系統已經隨著劉志軍、蔣潔敏等的落馬得以大洗牌，接下來，電力和電訊行業或免不了一場震級強烈的官場地震。

輿情重壓之下，1月三峽集團宣布整改，包括2014年三公經費預算下降10%，主要領導從北京總部辦公樓搬到臨時辦公室過渡辦公，改造施工超標準辦公室，調整公務用車等。

3月20日三峽集團成立招投標管理整改專項工作組，對中央巡視組移交的有關信訪舉報案件線索、國家審計署歷次審計意見中關于招投標和工程合同變更處理等問題的線索進行調查核實等。

然而，就在曹廣晶信誓旦旦稱將“以‘零容忍的態度堅決懲治招投標領域的腐敗行為”的兩天后，中組部的任免狀即送達三峽總部。

爭議三峽

曹陳二人被免后，外界都在猜測其背后又會有怎樣的“老老虎”，中央是否將借此勾畫另一“打虎路線圖”？

外媒評論指，不消說，在中國政治生態中，身居央企高位的曹陳二人也不過是馬前卒，他們的仕途沉浮，讓公眾可以得窺更高層的秘事，正如蔣潔敏石油系窩案、四川官場地震等牽出了幕后的“大老虎”和周濱家族一樣。

事實上，不止腐敗問題，多家國內媒體報道稱，20多年來，全國人民累計交給三峽工程的錢超過5000億元，隨著三峽工程發電量增加，三峽集團收入節節攀升，老百姓卻沒有享受到用電方面的便利，三峽淪為利益集團的牟利機器。

這里所謂“全國人民累計交給三峽工程的錢”，就是指一般老百姓不知道、不注意的暗藏在電費之中（每度電7厘至1.5分）的向國民征收的一種特別稅——三峽建設基金。而為一個具體的建設項目向國民征收特別稅，為建國以來所僅見。1996年，三峽工程直接受益地區和經濟發達地區等16個省、直轄市居民上繳的三峽基金上調為每千瓦時7厘錢；1997年，江蘇、浙江、湖北省和上海市三峽工程建設基金征收標準由當時的每千瓦時7厘提高到1.5分；安徽、湖南、河南、江西省的三峽基金征收標準提高到1.3分，四川省和重慶市加征3厘錢；2002年，湖南、江西、河南三省三峽基金分別調整為每千瓦時0.98分、1.12分、1.24分……

按照政府有關部門的說法，三峽工程建設完工，就將停止征收三峽建設基金。2009年，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宣布三峽工程完工，并因此改名為中國長江三峽集團。按照三峽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三峽工程的資金投入回報是每年12%以上，因此，當時國家計委對工程的資金回報率要求是12%。由此，納稅人一共為三峽工程繳納了5000億元的特別稅，每年的回報應該在幾百億元以上，可是，納稅人不僅沒有收到一分錢的回報，并且還要繼續往三峽這個大漏斗里繳稅，而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外媒報道稱，按照國務院申請建設三峽工程的報告，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應該在工程完工后的2010年償還全部建設資金。但在三峽大壩開始發電的2002年，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卻發起成立了中國長江電力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長江電力），招股上市，最后將三峽大壩和發電機組的產權轉移到這家公司，結果三峽大壩發電帶來的巨額利潤沒有用來償還建設基金，卻進入了這家新上市公司股東的腰包。

據網上披露，到2008年長江電力的私人持股曾高達52.16%，超過國有持股部分（國有股目前持股比例為69.1%）。

不僅如此，三峽工程從籌建的那一刻起，它就與各種爭議相伴。早期的不同意見多偏重于經濟和技術原因，普遍認為經濟上無法支撐，技術上無法也難以實現預定目標，并且移民的難度極大。爭議還包括：三峽工程對當地地質的影響，對氣候的影響等。

在1984年國務院批準三峽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后，次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上，以周培源、李銳等為首的許多政協委員就表示強烈反對。水利界泰斗、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黃萬里更以“在干流的淤積河段上修壩，是絕對不可以的”為由，一生堅持反對上馬該工程。

樹欲靜風不止

耐人尋味的是，就在三峽風暴前后，前國務院總理李鵬（曾兼任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主任）之女、“電力一姐”、中國電力國際發展有限公司（下稱中電國際）董事長李小琳等也被諸多傳言包圍。

2013年10月10日，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稱，在中國允許外資投資國內保險業之前，李小琳曾在蘇黎世保險入股新華人壽的過程中牽線搭橋。為了此項收購，蘇黎世保險曾向位于巴哈馬的離岸賬戶支付了1690萬美元，這筆款項曾被用于在美國行賄多位中國官員。報道稱，東方國際董事長張宏偉在此交易中涉及幫助蘇黎世保險收購新華人壽的股份，以助其進入中國市場。

次日晚間，李小琳通過中電國際官方微博澄清，她未與任何保險公司有個人往來，也不認識什么保險公司的人；網上關于其涉及什么保險交易的謠言，純屬惡意卑劣的中傷；其本人保留追究造謠者、傳謠者法律責任的權利。

2014年2月初，廣東省紀委有關負責人證實廣東電網公司原總經理吳周春因涉嫌嚴重違紀問題正在接受組織調查的消息。外界評論稱，中紀委肅貪大手終于伸向電網，結束電力十年無大貪下馬之現狀。

緊接著，2月底港媒更曝光李小琳通過最近接受調查的時任海南省副省長冀文林的審批，獲得海南博鰲五個地塊近千畝土地的經營開發權，以一個注冊資本僅1萬港元的港資公司，撬動了超過百億元人民幣的土地資產。她還被指擁有香港身份證，并在避稅天堂維京群島注冊離岸公司。

面對上述傳言，李小琳直斥該報道“純屬謠言”，是“不干凈的心理寫出不干凈的文章”。她強調，自己從未有進軍房地產的計劃，只會專心在電力系統行業發展，將綠色能源事業發揚光大，“我只想把我的所學、所識貢獻給國家”。

其后，身為全國政協委員的李小琳，在參加3月5日全國政協十二屆二次會議經濟組的小組討論中，被發現一改往年“兩會”期間珠光寶氣、全身名牌的搶眼裝扮，只是拿著環保袋低調與會，且不再樂于接受記者采訪。4月9日，她出席博鰲亞洲論壇，亦是“衣著樸素，躲避記者”。

風平浪息？

三峽風暴很快并未如外界猜測的那樣發展。

4月14日，官方新華社旗下一份周刊刊文稱，三峽集團領導層不和，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在巡視組巡視期間乃至巡視之前，有大量舉報信件和電話上達高層。文章解釋三峽集團內部不和緣于央企制度設置有問題。董事長與總經理這種雙頭體制容易形成矛盾，導致領導班子關系微妙。若一把手過于專斷，則難有民主，若二把手較為強勢，則團結不易。似有為三峽集團管理問題開脫之意。

文章說，中央第九巡視組2013年10月進駐之前10年，審計署曾對三峽工程進行過20次審計，只發現過部分問題。該文還借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首任總經理陸佑楣之口辯稱，“三峽工程沒問題”，“別讓三峽工程背黑鍋”。他表示，這次風波主要集中在鋪張浪費、選人用人等方面，招投標暗箱操作方面報道的也都是外圍建設，與三峽工程本身沒有直接關系。

在陸佑楣看來，外界所懷疑三峽工程財務不透明，如一個說法稱三峽工程花了全國人民5000億，是沒有根據的，是一種誤導。

三峽工程實行“靜態控制、動態管理”的投資管理方式，動態投資概算總額2485.37億元。審計署去年公布的《長江三峽工程竣工財務決算審計公告》顯示，三峽工程竣工財務決算總金額2072.76億元，其中樞紐工程和移民安置工程決算金額1728.48億元，輸變電工程決算金額344.28億元。三峽工程總投資的兩千億中，通過電力附加由電力用戶繳納形成的三峽工程建設基金共1279.48億元，其中用于樞紐工程和移民安置工程的三峽基金1070.35億元。2009年三峽工程基本建成，國家也停止征收三峽基金，只是為其籌資的電價附加不取消，改為國家重大水利工程建設基金了。

此外，三峽電站上網電價遠低于華東、華南和華中地區電網中其他電站的上網電價（盡管最終價格不低），為平抑電價做出了重大貢獻，而非老百姓沒有從中獲利。

文中透露曹廣晶、陳飛或將分赴湖北省和國務院三峽辦任職，也在稍后得到驗證：被免職20多天后，三峽集團“雙雄”履新。由此顯示二人成功實現“軟著陸”，外界期待的所謂“打虎”大戲或宣告結束。

不過，反腐利刃顯然已經向電力系統切入。4月15日晚間，國家能源局核電司司長郝衛平被帶走調查，這堪稱電力反腐最新的一大突破。輿論對電力系統背后的暗潮洶涌，仍在拭目以待。

有評論表示，三峽風暴雖看似風平浪息，但從既往反腐風暴彰顯出的中央反腐堅強決心來看，無論是“蒼蠅”還是“老虎”，是現時身居高位的“大老虎”還是已經退休的“老老虎”，是在相關領域關系盤根錯節的“油老虎”還是“電老虎”，只要證據確鑿，終將被一網打盡——眼下仍在深挖的某“大老虎”案即為例證，需要的或許只是策略和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