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智誠
《小狗包第》選自巴金的《隨想錄》。《隨想錄》被評論界譽為一部“力透紙背、情透紙背、熱透紙背”的偉大著作。巴金很看重這部歷時八年,當做遺書來寫的生命之書。他曾謙虛地說,自己一生沒寫什么,不過寫了《隨想錄》。閱讀這部作品,充斥其間的是作者敞開心胸、獨立思考的真誠。他被稱為“二十世紀中國的良心”。中央電視臺曾在2003年將感動中國人物獎授予巴金,頒獎詞說:“他在人生中真誠地行走,叩響多少人心靈的大門。他貫穿于文字和生命中的熱情、憂患、良知,將在文學史冊中永遠閃耀著璀璨的光輝。”
《小狗包第》是《隨想錄》里的名篇,正是作者這種“良心”的表現。文章通過描寫一只小狗在文革期間悲慘的命運,側面反映出那個瘋狂混亂的時代,表達了作者深切的悲憫、愧疚和懺悔。在那樣一個特殊的時代,人沒有尊嚴的活著,特別是知識分子群體,不只是身體上受到傷害,更多的是精神上受到摧殘。巴金寫《隨想錄》的出發點就是結合自己內心追問的“懺悔意識”對“文化大革命”作出深刻的個人反省。在《小狗包第》中巴金說:“我不怕大家嘲笑,我要說:我懷念包弟,我想向它表示歉意。”因為這個“歉意”,人們在閱讀分析這篇文章時更多的關注到作者蘊含其中的懺悔意識,學術界對《小狗包第》主題的多元解讀也很有建樹。本文意圖偏離“懺悔意識”的關注,主要對文中出現的幾組人與狗的關系進行賞析探究。
一、藝術家與狗——以小見大,人不如狗
文章開篇先入為主地敘述了一條沒有名字的狗與一個沒有名字的藝術家的故事。小狗不是藝術家養的,但是經常被藝術家款待,于是就與藝術家“相處很好”。后來藝術家被批斗,專政隊“拳打腳踢,棍棒齊下”,藝術家“頭破血流,一條腿也給打斷了”,之后還被專政隊拖著游街示眾。轉折點在這里出現,“認識的人看見半死不活的他都掉開頭去”而那只小狗卻不顧一切朝他奔去,“別人趕它走,用腳踢,拿棒打,都沒有用。”結局很悲慘,小狗的后腿被打斷,回家哀嚎了三天絕食而死。
這是一個悲慘而感人的故事。單純從故事的角度說,筆者覺得這只沒有留下名字的小狗比包第更令人動容。大多教師在分析文章結構時,將這個故事當作引出下文的引子,認為“先說別人的事引出話題,起著鋪墊、啟發的作用”,實則不然,這里更值得關注的應該是人與狗的對比。古人云: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限來時各自飛。在那樣一個非人的瘋狂年代,更是考驗人心的時候,然而親友疏遠,人情殆盡,就連最親的人也會互相背叛。所以當藝術家落魄受難時,“認識的人看見半死不活的他都掉開頭去”,我們可以想象藝術家心里的創傷和落寞,感慨世態炎涼,人情淡漠。在這里與人鮮明對比的是一只狗,它沒有受過道德教育,卻比人更懂得知恩圖報,它沒有陽奉陰違,更沒有見風使舵。一條狗讓多少標榜道德,表里不一的偽君子自漸形穢。作者沒有直接說明那個時代下人們的心靈如何扭曲,或者直面痛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是通過人與狗的對比,狠狠地扇了時代一巴掌,讓那個時代多少出賣靈魂而茍且存活的人無地自容。當魯迅先生一針見血地批評封建禮教的毒害在《狂人日記》里大聲疾呼:“救救孩子!”時,巴金巧妙的通過一條狗呻吟出時代悲歌:“人不如狗,救救愚民!”
二、紅衛兵與狗——人性扭曲,民族擔憂
人們提到“文化大革命”必然繞不過紅衛兵。紅衛兵是“文革”時期的特殊產物,大部分由青年學生組成,他們天真無邪、沖動魯莽,有濃厚的政治熱情和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勁,是造成社會大動亂的重要力量。
在《小狗包第》中,巴金先生對紅衛兵的敘述顯得“輕描淡寫”,集中在第七、第九兩個自然段,主要提到紅衛兵抓狗和抄家的事情。第七段說:“1966年8月下旬紅衛兵開始上街抄四舊的時候,包弟變成了我們家的一個大包袱,晚上附近的小孩時常打門大喊大嚷,說是要殺小狗。”第九段寫到:“這個晚上附近小孩幾次打門捉小狗……這是我六十多年來第一次看見抄家,人們拿著東西進進出出,一些人在大聲叱罵,有人摔破壇壇罐罐。這情景實在可怕。十多天來我就睡不好覺。”
我們注意到作者在這里稱呼紅衛兵為“小孩”,單從年紀上來說紅衛兵在生理上確實是小孩,然而在心理上卻喪失了小孩本該擁有的善良天真,這里顯得暴力無情,為什么會這樣呢?結合那個時代我們便很容易理解,在那樣一個家庭分崩離析,親人反目的年代,小孩的人生觀、價值觀也會隨之改變,本該坐在教室好好學習的年紀,現在卻四處叫囂抓狗抄家,這不禁讓人對民族的未來感到擔憂。事實也是如此,文革結束之后,大多數紅衛兵都以悲劇收場,有的遣返原籍,有的受到處罰關進監獄,更多的上山下鄉當農民,然而這種肉體的傷害終究抵不過心理的創傷,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會迷失在過去的日子里。巴金說:“拿起筆來,盡管我接觸各種題目,議論各樣事情,我的思想卻始終在一個圈子里打轉,那就是所謂十年浩劫的‘文革。……住了十載‘牛棚,我就有責任揭穿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騙局,不讓子孫后代再遭災受難。”這是巴金撰寫《隨想錄》的出發點,也是在《小狗包第》中對紅衛兵“輕描淡寫”中表露出的時代反思和民族擔憂。
三、妻子與狗——思物思人,深深懷念
冰心說:“巴金一生的愛情,只和一個叫蕭珊的女人有關。”這個叫蕭珊的女人,就是與巴金戀愛八年,相愛一生的妻子。
風雨相守30載,相親相愛,相濡以沫,未曾吵過一次架,未曾紅過一次臉。《小狗包第》中沒有大段落直接抒發作者對蕭珊的愛,但是刻畫了蕭珊跟包第的深切感情。“我們每次到文化俱樂部吃飯,她總要向服務員討一點骨頭回去喂包弟”,而包第“特別是看到蕭珊,不住地搖頭擺尾”。巴金直接抒發對妻子懷念的句子在文章倒數第二段,“我想念過去同我一起散步的人,在綠草如茵的時節,她常常彎著身子,或者坐在地上拔除雜草,在午飯前后她有時逗著包弟玩。”編者特別注釋,這個散步的人就是蕭珊。
巴金對蕭珊一直心懷愧疚,在《隨想錄》中他為悼念妻子專門寫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懷念蕭珊》。妻子因他受難,他無能為力,就像無力保護小狗包第一樣,妻子挨了銅頭皮帶的抽打,身患絕癥不能及時治療,最后連訣別的遺言也沒留下含恨去世。小狗包第是一只寵物,說白了就是一只牲畜,在“文革”中昧著良心出賣親友或者陷害他人的行為司空見慣,而巴金“整整十三年零五個月”后依舊對未保護好小狗包第耿耿于懷。對一只小狗尚且如此,對蕭珊的死更是終身自責,“我后悔當初不該寫小說,更不該生兒育女。”他甚至愿意以死謝罪,質問蒼天:“為什么不讓我先死?”
正是因為這種情比金堅,至死不渝的愛戀,當我們讀《小狗包弟》時,從作者的字里行間都會看到其妻子蕭珊的影子,我們表面看到的是作者在向小狗包弟誠摯地懺悔、深深地懷念,思物思人,“叫我如何不想她?”作者自然而然會聯想起妻子蕭珊,可以說巴金懷念小狗包弟,更懷念那個“同我一起散步的”亡妻蕭珊。
參考文獻:
[1]劉貞福.人教版高中新必修本寫人記事散文選篇紀事[J].語文建設,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