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舉家遷移決策的理論分析及檢驗

摘要 近年來，農民工以家庭形式進入城市務工經商逐漸增加，經典的遷移理論對城鄉勞動力流動現象給出了令人滿意的解釋，但是傳統模型更多關注個體，而缺少對家庭進行整體性分析。本文以農民工舉家遷移的決策機制為基礎構建了一個多期動態模型，模型以生活成本為核心，分析了對城市生活成本信息的積累與修正，以及城市社會網絡規模的變化對舉家遷移的影響。模型表明農民工家庭中最初遷移者對城市信息的積累和家庭社會網絡的擴大能夠降低遷移成本不確定帶來的風險，并促進舉家遷移的發生。隨后本文使用一項在北京市的農民工調查數據對上述模型進行了實證檢驗。是否舉家遷移的Probit模型表明家庭結構、自經營的協同效應和務工的機會成本等影響遷移成本的重要變量都對流動人口舉家遷移決策有關鍵性影響，驗證了理論模型以遷移成本為核心假設的正當性。進一步的數據分析發現舉家遷移的家庭進程務工時間較長，其城市的社會網絡規模也普遍大于非舉家遷移者。實證結果表明模型對農民工舉家遷移的基本特征給出了較好的解釋。

關鍵詞 農民工；舉家遷移；生活成本；多期動態模型

中圖分類號 F06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14）06-0065-06

農村勞動力向城市非農產業大規模轉移是我國改革發展中最引人矚目的現象之一。1983-2009年中國外出就業農民工數量從200萬增加到1.45億，年均增長18%左右[1]。早期的農民工多為單獨外出為主，家庭處于分離的狀態[2]。近年來，農民工以家庭形式進入城市務工經商逐漸增加[3]。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05年農村外出務工中舉家外出的勞動力2 600萬人，約占外出總人數的1/4[4]。在大城市中這一趨勢體現得更加明顯，在北京、武漢、蘇州和深圳四個城市的調查[5]以及在上海的調查[6]表明大約有1/3的農民工以家庭形式在這些大城市中工作生活。最近的一些抽樣調查顯示北京、杭州農民工家庭化遷移的發生概率總體上呈上升趨勢[7-8]。農民工舉家遷移為新型城鎮化創造了低成本的實現路徑，值得認真研究。

從理論方面看，二元結構下勞動力轉移的經典模型有LewisRanisFei模型[9-10]和HarrisTodaro模型[11-12]，在這些經典模型中勞動力轉移起因于城鄉收入差距，傳統農業中的勞動力預期在城市獲得比當前更高的收入，遷移行為就開始發生。經典的遷移理論對城鄉勞動力流動現象給出了令人滿意的解釋，但是在這些模型中家庭是一個被忽視的概念。新經濟遷移理論通過把遷移由個體決策上升到家庭決策，認為家庭中一部分成員遷移到城市是家庭效益最大化的結果，目的是分散家庭風險，緩解信貸約束和改善家庭在社區中的相對經濟低位[13-14]。

新經濟遷移理論中遷移的推動力量仍是城鄉收入差距，且并不能很好地解釋為什么農民工在家庭收益最大的情況下做出分離外出決策的一段時間后又會選擇舉家遷移。如果說舉家遷移同分離外出決策是邏輯一致的，那么為什么農民工在遷移之初不直接選擇舉家遷移？從部分家庭成員外出到舉家遷移之間為什么普遍存在時間間隔？更進一步，為什么有的農民工家庭永遠不選擇舉家遷移？Carrington等對1915-1960 年美國南部黑人遷往北方的“大遷移”浪潮的研究發現，盡管美國南北戰爭之后數十年間，南方和北方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收入差距，但黑人由南向北的遷移并未開始，然而一旦遷移在20 世紀的前10 年開始起步，便很快加速，此時南方和北方的收入差距已經縮小[15]。Carrington等認為出現這種現象是由于勞動力遷移過程中的某些共同特征同新古典模型中有關遷移成本為零或固定不變的說法不一致，因此Carrington等構建了一個遷移成本內生模型，模型強調遷移成本，把社會網絡作為影響遷移成本的重要變量納入模型中，并且把遷移決策放在一個動態的框架下分析。Carrington等的工作對研究農民工舉家遷移問題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本文在吸收Carrington模型思想的基礎上，把成本作為核心假設，以多期動態框架分析農民工舉家遷移現象。本文的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揭示了舉家遷移理論模型的構建過程，第三部分在調研數據基礎上使用計量模型對理論模型的核心假設進行了檢驗，并驗證了理論模型的推論；第四部分總結了全文的結論。

上述模型描述了多期的動態決策過程，在每個時期留守的家庭勞動力都面臨是否外出的選擇，決策的關鍵是最大化未來家庭收益的期望凈現值。模型在幾個方面進行了簡化處理：第一，模型中假定關注對象為夫妻兩個勞動力與未成年子女構成的核心家庭，子女只是消費單位并不創造收入；第二，模型沒有設定最終期限，表示沒有外出的家庭勞動力可以一直留守在農村老家務農；第三，模型潛在的假設沒有反向遷移，遷移到城市的家庭勞動力不會回流到農村。就本文關心的問題而言，這些假設是可以接受的。

假設1：影響農民工舉家外出決策的關鍵是遷移成本。

農民工通過對成本的比較最終決定是舉家遷移到城市中生活，還是分別在城市和農村維持兩個“家”。首先，因為每個農村的成年人都有耕地，可以取得一定的農業收入，而舉家遷移意味著需要把耕地出租或轉讓，無論哪一項都會在農業收入上造成一定的損失，這構成了舉家遷移的機會成本；其次，城市生活成本要遠遠高于農村，城市中吃喝住行的支出都要遠高于農村，增加一個家庭成員也會造成生活成本大量增加；第三，城市中存在失業，工作機會不容易獲得，對于家庭成員，特別是婦女來說，雖然家務勞動也是一種生產活動，也能夠創造產出滿足家庭效用，但是在高昂的成本下，這種勞動能不能彌補因為多了一個人而增加支出還是一個問題；第四，在勞動力市場上存在性別歧視的情況下，女性尋找工作更加困難。基于這四個方面的考慮，本文認為遷移的成本是舉家遷移的核心問題。

在城市務工的收益由收入與成本兩部分組成。由于競爭性勞動市場的存在，工資信息容易獲取并反映了真實的收入水平，而成本并不存在類似市場的信息反映機制不易獲取，只能表示為可以確定的生活成本和不能準確估計的隨機成本兩個部分。

結論：農民工家庭中最初遷移者對城市生活的熟悉和農民工家庭社會網絡的擴大能夠降低遷移成本不確定帶來的風險，并促進舉家遷移的發生。

在城鄉之間存在收入差距的情況下，生活在農村的家庭成員不遷移到城市主要原因是不確定的遷移成本。當其對風險估計的準確性增加時，留守成員就有可能在適當的時期選擇遷移。上述模型把遷移成本的信息獲取作為關鍵因素，描述了家庭遷移的決策過程，表明外出成員在城市生活時間和家庭的社會網絡規模是影響遷移的重要變量。

2 實證檢驗

2.1 數據來源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源于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城市化進程中的農民工問題研究”在北京展開的調查。針對農民工群體總體不明的特征，采用兩階段隨機抽樣的方法，第一階段采用隨機起點等距抽樣的辦法從行政區劃代碼中抽取了30個社區居委會（村委會），隨機抽取一定數量的農民工；第二階段根據對于社區內農民工居住數量超過闕值的社區，向外推及到周邊社區，并隨機抽選新社區的農民工樣本，并判斷是否外推，依次循環，最終課題組共調查52個社區中的844個農民工家庭。

2.2 對核心假設的計量檢驗

對理論模型的檢驗需驗證遷移成本是否為農民工舉家外出的關鍵因素。在理論模型中，遷移成本被劃分為：確定性的生活成本，不確定的生活成本和隨機擾動部分。理論模型主要分析了農民工如何在不確定成本風險下的決策。因此對遷移成本假設的檢驗主要是驗證不確定成本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影響。低齡子女的看護與教育，老人的照料與贍養等是構成農民遷移不確定成本主要組成，此外，與在工廠工作不同，自我經營的工作形式具有一定的協同效應，即留守的家庭成員遷移到城市參與經營活動，能在減少生活成本的同時增加家庭收入。因此，自我經營可以視作降低遷移成本的工作方式。

家庭的工作狀態對舉家遷移影響十分顯著，如果丈夫是在城市中經商做生意，其妻子遷移到城市的概率也比較大。樣本中丈夫經商做生意情況下有70%以上妻子和丈夫一起經營，即所謂“夫妻店”。自經營能夠產生有利于舉家遷移的“協同效應”：夫妻共同經營既避免了雇傭他人帶來的工資成本，也可以很好的解決妻子的就業問題，與正規工作相比自家經營在時間上也更加靈活方便，有利于妻子的照顧子女和進行家務勞動。

在控制變量中，年齡與舉家遷移狀態表現出U型關系，舉家遷移的概率隨著年齡增大先降低后提高，年齡與外出時間關系密切，這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命題一。與低收入組相比，中等收入組舉家遷移的概率并沒有明顯增加，不過，家庭收入如果屬于高收入組，那么舉家遷移的概率與低收入組的相比則顯著增加。本文還發現與東部地區的家庭相比，來自西部地區的家庭舉家遷移的幾率更高。這可能是因為中、西部地區和東部地區在農村的收入比東部地區要少，從而降低了遷移的機會成本。

2.3 對模型結論的數據檢驗

前文對模型的關鍵假設進行了檢驗，并得到了證實。然而經濟模型除了核心假設外，還有若干前提假設，不當的設定都有可能影響模型解釋力。為了檢驗模型本身與實際的擬合程度，本文繼續用數據對模型的結論進行驗證。理論模型的推論是與沒有舉家外出的農民工相比，舉家遷移的農民工家庭中最初遷移者在城市生活時間較長，而且家庭社會網絡的也較大。下面就檢驗理論推導是否符合實際數據，結果見表2。

舉家遷移者“是否在京生活”一項很明顯都是100%，對于非舉家遷移的，有85%的家庭丈夫外出打工妻子在農村生活，只有14%的妻子在外打工丈夫在家務農。這說明在一般情況下，丈夫率先外出打工，然后妻子在適合的情況下才遷移到城市。這一點更明顯的體現在舉家遷移的家庭成員來京時間的差異上，對于舉家遷移者來說，男性來京時間平均比女性長1.2年。

比較舉家遷移者和非舉家遷移者來京的時間可以看到，舉家遷移的男性比非舉家遷移的男性在北京工作的時間長0.9年，因為如上所述，男性是家庭中首先外出的成員，對男性來京時間的比較，支持了理論模型中家庭成員在城市生活時間越長越容易舉家遷移的推論。在兩類家庭之間女性來京年限的差異與男性類似，也支持了模型結論。

兩類家庭的家庭特征主要通過社會網絡規模和家庭收入情況來反映。其中社會網絡規模使用家庭的親戚朋友數量來刻畫，根據功能性分為兩種類型，類型1的網絡反映親朋中城市居民的數量，包括擁有非農戶口的人；類型2是最近一年之中給予家庭較大幫助和照顧的親朋數量。收入則按照家庭收入區間劃分為低收入組、中等收入組和高收入組三個組別。

從表3中發現舉家遷移的社會網絡規模總人數小于非舉家遷移，這可能是因為總人數選取的問題，在本文中社會網絡總人數是通過被訪者春節給別人拜年的人數，即包括面對面拜年，也包括使用電話、短信等方式拜年的人數。由于農民工的主要社會關系在農村老家，如果農民工沒有回老家的話可能會造成回答數值偏低。進一步考察農民工過年的地點發現，舉家遷移的農民工中有58%的家庭沒有回老家過年，而非舉家遷移的農民工只有20%在過年期間在外地。這就解釋了舉家遷移家庭的社會網絡規模小于非舉家遷移家庭。盡管存在這種偏差，但是舉家遷移的農民工家庭類型1的網絡規模要大于非舉家遷移的家庭。兩類家庭的社會網絡資本按照比較強的實用性表述為類型2時，兩類家庭的網絡規模相差不多，這說明信息的傳遞與傳統意義上的幫助不一樣，信息往往并不直接發揮效用產生結果，信息的作用是通過外部性溢出效應產生的。類型1的網絡反映了農民工親戚朋友中在城市生活的人員數量，這與理論模型中的社會網絡概念是一致的。這說明社會網絡資源豐富的家庭選擇舉家遷移的概率比較大，支持了理論模型的推斷。

3 結 論

本文構建了一個多期動態模型分析農民工舉家遷移的決策問題，該模型以遷移成本為核心，通過分析農民工利用不同來源的信息估計并修正遷移成本，研究了遷移時間和社會網絡對農民工舉家遷移決策的影響。在實證部分利用調查數據對模型進行了檢驗，在控制遷移者個人特征的情況下，驗證了遷移成本是影響農民工舉家遷移決策的重要原因這一關鍵假設。本文的模型分析表明農民工舉家遷移最初需要一定時間的調整，一旦起步便會形成某種勢頭，早期的遷移者不但會把自己的家庭遷移到城市，也能對處于其社會網絡中的其他農民工家庭產生正的外部性，舉家遷移會持續下去甚至會加速發生。

在促進城鄉人口流動，提高城市化水平的政策方向下，農民工舉家遷移的行為應該得到肯定。與家庭長期分離相比，舉家遷移有利于提高農民工的幸福感，促進社會和諧。為了促進舉家遷移，政府需對早期的外出者提供幫助。考慮到遷移成本在舉家遷移中的關鍵作用，政府也應提供必要的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以降低農民工在養育子女、就醫治療、撫養老人等方面的風險，減少遷移成本，促進農民工舉家遷移。

注：該文在中國可持續發展研究會2013學術年會征文中被評為優秀論文一等獎。

（編輯：常 勇）

參考文獻（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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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arrington W J， Detragiache E， Vishwanath T. Migration with Endogenous Moving Costs[J].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1996，86（4）：909-930.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ruralurban migration family are gradually increasing. The classic theories give a satisfactory explanation of rural urban migration phenomena. However， the traditional models almost focus on individual analysis rather than taking families as a integrity. This paper builds a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 based on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s of family migration， in which the cost of living play as a crucial role. The model analyzes the impact of urban living cost information accumulation and correction， as well as changes in the size of the urban social network of family migration. The model shows that by accumulation the information expansion of the social network in the city， it could be reduce the uncertainty of migration costs and promote family migration. A survey data of migrant workers in Beijing is used for the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theory. Probit model indicates the family structure， synergies and opportunity cost that affect the cost of migration has a critical impact on family migration decisions. Further analysis shows， compared to those of nonfamily migration， the family migration processes of a longer migration history and a larger social network size in the city. All thes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model could give a good explanation of family migration.

Key words ruralurban migrant； family migration； living cost；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

在促進城鄉人口流動，提高城市化水平的政策方向下，農民工舉家遷移的行為應該得到肯定。與家庭長期分離相比，舉家遷移有利于提高農民工的幸福感，促進社會和諧。為了促進舉家遷移，政府需對早期的外出者提供幫助。考慮到遷移成本在舉家遷移中的關鍵作用，政府也應提供必要的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以降低農民工在養育子女、就醫治療、撫養老人等方面的風險，減少遷移成本，促進農民工舉家遷移。

注：該文在中國可持續發展研究會2013學術年會征文中被評為優秀論文一等獎。

（編輯：常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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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ruralurban migration family are gradually increasing. The classic theories give a satisfactory explanation of rural urban migration phenomena. However， the traditional models almost focus on individual analysis rather than taking families as a integrity. This paper builds a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 based on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s of family migration， in which the cost of living play as a crucial role. The model analyzes the impact of urban living cost information accumulation and correction， as well as changes in the size of the urban social network of family migration. The model shows that by accumulation the information expansion of the social network in the city， it could be reduce the uncertainty of migration costs and promote family migration. A survey data of migrant workers in Beijing is used for the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theory. Probit model indicates the family structure， synergies and opportunity cost that affect the cost of migration has a critical impact on family migration decisions. Further analysis shows， compared to those of nonfamily migration， the family migration processes of a longer migration history and a larger social network size in the city. All thes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model could give a good explanation of family migration.

Key words ruralurban migrant； family migration； living cost；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

在促進城鄉人口流動，提高城市化水平的政策方向下，農民工舉家遷移的行為應該得到肯定。與家庭長期分離相比，舉家遷移有利于提高農民工的幸福感，促進社會和諧。為了促進舉家遷移，政府需對早期的外出者提供幫助。考慮到遷移成本在舉家遷移中的關鍵作用，政府也應提供必要的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以降低農民工在養育子女、就醫治療、撫養老人等方面的風險，減少遷移成本，促進農民工舉家遷移。

注：該文在中國可持續發展研究會2013學術年會征文中被評為優秀論文一等獎。

（編輯：常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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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ruralurban migration family are gradually increasing. The classic theories give a satisfactory explanation of rural urban migration phenomena. However， the traditional models almost focus on individual analysis rather than taking families as a integrity. This paper builds a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 based on decisionmaking mechanisms of family migration， in which the cost of living play as a crucial role. The model analyzes the impact of urban living cost information accumulation and correction， as well as changes in the size of the urban social network of family migration. The model shows that by accumulation the information expansion of the social network in the city， it could be reduce the uncertainty of migration costs and promote family migration. A survey data of migrant workers in Beijing is used for the empirical analysis of the theory. Probit model indicates the family structure， synergies and opportunity cost that affect the cost of migration has a critical impact on family migration decisions. Further analysis shows， compared to those of nonfamily migration， the family migration processes of a longer migration history and a larger social network size in the city. All thes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model could give a good explanation of family migration.

Key words ruralurban migrant； family migration； living cost； multiperiod dynamic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