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蘊雋永《不老泉》

○唐明霞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13年1月版，14.00元

八月的一天，有個叫溫妮的10歲女孩被人綁架，就在她自家的林子里。綁架者是一個婦人，以及她的兩個兒子。他們綁架的理由有點詭異，既非為挾仇報復，也不為勒索錢財，而只是為了要讓女孩保守一個秘密。

這可真是離奇得不可思議的秘密。據婦人和她的兒子說，87年前，他們一家路過此地，在林子（當時還是一片森林）里發現一眼泉水，婦人和她的丈夫塔克，她的兩個兒子，還有他們的馬，都喝了那味道有點怪異的泉水，誰知道更怪異的事就此臨身，他們（包括那匹馬）的生命從此“定格”——不再變老，也死不了！比如小兒子杰西，他看上去是個17歲的少年，其實他已經有104歲了！

女孩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看他們誠懇的樣子，又好像不是說瞎話的人。唉，偏偏這天她來到林子里，偏偏瞧見杰西在喝那泉水，又偏偏她也非得要喝，而且還說要告訴她的爸爸，就為這些個“偏偏”，她被“綁架”了！——原來這里藏著驚天的秘密呵！

他們可沒想到，也偏偏在這時候，有個神秘的黃衣人躲在灌木叢里，偷聽到這個驚天秘密，并居心不良地打起了如意算盤，接下來呢，驚心動魄……呵呵，不多說了，且留著“懸念”，讓讀者自己到書里看個究竟吧，這本書就是《不老泉》。

讀這本《不老泉》，自然會聯想起《彼得·潘》，那里面也有個小女孩（名叫溫迪），她隨彼得·潘離開了家——但不是被“綁架”，而是受了“引誘”快樂地飛走的，飛到了一個叫“永無鄉”的神奇地方；彼得·潘不會長大，更不會變老，永遠是個天真快活的孩子。……當然，這兩本書還是很不一樣的。《芝加哥太陽報》上曾載書評指出：《不老泉》“輕巧地觸碰嚴肅的題旨”。確實是如此。《不老泉》以輕靈巧妙、引人入勝的童話故事，探究著“嚴肅的題旨”——生命，死亡，以及所謂的“長生不老”。

哈姆雷特說，“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而且還是個很古老的問題。自古以來，關于思考、描述以及探究生與死的著作，可以說是汗牛充棟。而“長生不老”，則是令無數人向往、癡迷乃至徒勞尋求的幻夢，這方面的故事傳說不勝枚舉，其中不乏有趣可笑的。比如古希臘神話里，傳說西緒福斯曾蒙騙死神塔那托斯，將他扣上鐐銬關押起來，結果人世間好幾年沒死一個人，倘若死神總這么關下去，世人就可以長生不老，皆大歡喜了。不過后來終于被眾神發覺，派戰神將死神救了出來，而西緒福斯卻給押進了地獄。這個神話傳說透出的信息，似乎對人類的“長生不老”不持肯定態度。而在中國古代，對“長生不老”的憧憬和追求，不僅反映于神話傳說，而且見諸實踐和經營，如煉靈丹、覓神藥、修煉成仙，歷朝歷代幾乎都有此類營生；因癡迷、渴求“長生不老”而走火入魔，亦大有人在，其中堪稱“極品”的，就是秦始皇嬴政。這位至尊的始皇帝，盡管屢受各路方士的誑騙，終是執迷不悟，最后在往“蓬萊仙島”尋求神藥的途中，染上重病一命嗚呼，死時還不足50歲。欲求“長生”，反送性命，真是饒有諷刺意味。

我們再來看《不老泉》中的塔克一家人——當他們確知因喝了那奇異泉水，以致永不變老時，竟不以為是天大的幸運，他們認為，“我們塔克家的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人，不配承受這樣的福氣——如果這是福氣的話。同樣，如果這是詛咒的話，我們也不應該承受這樣的詛咒。”為避免讓人覺察他們“不老”的秘密，他們離群索居，過著平常人的生活，溫妮發現他們家里的一切極簡陋，甚至顯得亂糟糟；兩個兒子則四處漂泊，在外打零工干雜活……塔克一家子的這種“平常”，在世俗中有些人的眼里，簡直是沒法理解的“反常”，攤上這樣的天大好事，竟不欣喜若狂，并且以那泉水為“奇貨”，拿來發財致富，這豈不是蠢到家了？那個貪婪的黃衣人就是如此譏諷塔克一家人的。

塔克家的人當然不蠢，他們是有智慧的，那是樸素而洞徹的智慧。為了讓溫妮明白為什么要保守“不老泉”的秘密，老塔克和溫妮悠悠蕩槳在小湖上，作了一番坦誠真摯的談話。老塔克把生命比作流水和輪子，“溫妮，一切都像輪子，不停轉動，永無停歇。青蛙是輪子的一部分，昆蟲、魚兒、畫眉鳥也是。人也是這樣……死亡是輪子的一部分，就在新生的旁邊。你不能只挑自己喜歡的，把別的扔掉。”又說：“變老，即使這意味著我會走到盡頭，那也是我愿意的。”他告訴溫妮，最為憂心的事是：人們若知道有那奇異泉水，“會像豬沖向泔水一樣撲過去，會為了喝那里的水而互相踐踏，這就夠糟的了，后面的事你能想像嗎？”老塔克的話沒有哲學詞語，卻深蘊著哲理意味，溫妮當然不能都聽懂。讀這本書的孩子，大概也不會全明白，但等他們長大后再重溫它時，想必會讀懂那里面的深邃寓意的。能引人反復地品讀，而且總能讀出綿綿雋永的意蘊，這就是好童書的恒在魅力。

和《小王子》《夏洛的網》等經典童書一樣，這本《不老泉》篇幅也不長，中譯本僅6萬余字。“簡單的形式和深刻的內涵的相契合”，一位童書翻譯家所說的這句話，也可以用以作為此書的評價。作者的故事敘述很簡潔，并且有所節制，比如書中有個情節，杰西留給溫妮一瓶泉水，要她滿17歲時喝了它，然后他們再相見。作者若真的循此鋪張渲染，讓溫妮和杰西最終團圓，擁吻在一起，那就落到好萊塢式的老套子里去了，而且這也跟這本書的題旨相違。作者在“尾聲”處寫到，很多年后，老塔克和妻子尋訪故地，那里幾乎面目全非，林子燒毀殆盡，那眼泉水也填沒了；他們在村外一處家族墓地，驀然發現刻有“愛妻”“慈母”字樣的溫妮的墓碑，不禁悲從中來；塔克妻子說了句“可憐的杰西”，算是對杰西和溫妮那段無果“情緣”的一個交代。這個結局有點淡淡的感傷，卻正合乎這本書那深深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