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 榮
明清時期田皮交易契約研究
柴 榮
明清時期,田皮交易是土地買賣的重要形式之一,但是各級官府對其態度卻有很大的差異。在分析明清時期契約中“一田二主”的表現形態并厘清其中法律關系的基礎上,可得出結論,朝廷正式法典從未對田皮交易作出過調整,省級官府出于稅收和社會穩定的考量,反復調整有關田皮交易的法律規范,逐步從默認轉到禁止;同時,田皮交易在基層官府的放任和支持下一直處于非?;钴S的狀態,而且基層官府通過授權鄉村基層組織的方式實現了對田皮交易的參與和監管。各級官府對田皮交易的不同態度,揭示了中國古代國家制定法與民間習慣法之間的關系,作為國家正式制度的制定法常常需要讓位于非正式制度的民間習慣法,這也是明清時期田皮交易非常興盛的重要原因之一。
明清時期;田皮;田骨;“一田二主”
明清時期一份地權可能分成田骨權和田皮權,有的地方稱其為田底權和田面權,這樣在一份土地上就有兩個主人,其一為田骨業主,其二為田皮業主,這就是所謂的“一田二主”現象;田皮業主對土地享有獨立于田骨業主的占有、耕作、轉讓等權利。從歷史淵源考據,早在宋代就出現過田骨的字眼,宋代文獻中有這樣的表述:“廣都人張九,典同姓人田宅。未幾,其人欲加質,囑官儈作斷骨契以罔之?!盵1](P223)田皮、田骨分離,分別作為土地權益的一部分而成為交易“標的物”的現象從明代開始在民間盛行,正如楊國楨先生所言:“自明中葉以后,永佃權和‘一田兩主’開始流行于東南地區,到了清代和民國時期,則已蔓延全國,在若干地區甚至成為主要的租佃制度和土地制度?!盵2](P70)葛金芳先生也認為:“明清時期,隨著永佃制的逐步普遍化,一田二主之慣例遍及江蘇、浙江、江西、安徽、福建等江南各地,臺灣亦有。”[3](P242)
傅衣凌先生于1939年發現了福建省永安縣文書所包含的關于買賣典當田皮的契約,對這批文書的研究構成了中國學術界研究明清時期田皮的源流之一,之后學者對此問題的研究從未間斷,從歷史、經濟、管理、政治、法律等角度進行了全方位的觀察和解讀。這些研究用永佃、田皮、田骨、“一田二主”等傳統民間習慣法術語,以土地所有權分離或分割,土地所有權與使用權分離等現代理論為路徑,揭示了中國明清到民國時期土地交易形態多樣性和復雜性的原因。筆者在這些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通過對這個時期一些歷史資料的梳理,發現造成“一田二主”如此活躍的原因遠非土地交易本身使然,其中一個重要的、未被前輩學者所提及的原因是,不同層面的官府基于不同的考量對有關田皮交易的國家制定法和民間習慣法有不同的適用態度。明清時期,從國家制定法層面而言,對“一田二主”問題始終沒有在國家律典中予以明確的規定,省級政府對田皮、田骨分離交易,曾經歷了從默認到禁止的過程。從民間習慣法的角度而言,基層州縣級官府對鄉村習慣中的田皮交易一直持放任的態度,并且通過授權鄉村基層組織,滿足了田皮交易在社會經濟生活中從簽約到解決糾紛的自力救濟需求。結果是作為國家正式制度的省級政府田皮交易禁令往往形同具文,而民間習慣法中田皮交易行為卻大行其道。這正印證了樊綱先生的觀點:“中國古代重視非正式的社會關系和非正式的制度安排,而不重視與實施‘理性化’的正式制度;一切正式成文的法律,都可以隨時因特殊的需要而改寫和放棄,從而使得所謂成文的正式制度,事實上也不同程度地等同于非正式的制度?!盵4]
我們今天要想知曉明清時期土地交易的實際狀態,最主要的資料數據來源是當時的土地交易契約。因為“它(契約)是一種法律文書和私家檔案,又是特定事情特定地區社會經濟關系的私法規范”[5](P1)。田皮交易契約作為私法規范的一個獨立系統,它所反映的是基層社會日常生活民間習慣中的種種現實行為。奧地利法律社會學家埃利希(Eugen Ehrilich)曾將契約中所包含的規則稱為活法(Living Law),并認為活法支配著實際生活,盡管它并沒有被作為法規規定下來,卻是法律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契約文書正是其中的重要內容。[6](P542、547)
(一)明清時期田皮交易契約情狀描述
從一些資料分析,一份地權分割成田骨(田底)、田皮(田面)不同層次,均可以獨立流通于市場的現象大約在明朝嘉靖以后開始流行。田面(田皮)交易的契約格式被絕大多數的明代日用類書收錄,這表明“一田二主”在民間非常普遍。從現有資料分析,萬歷年間刊印的民間日常用書《萬錦全書》所載“賠田契式”,就是買主支付“賠價絲銀”直接取得田面(田皮)的契約格式:“今來不成業次,情愿托得知識人為中說諭,即將前項田土出賠與某里某人耕作。當同中見三面言議,時值賠價絲銀幾兩正。當時立契之日,價銀一并交收足訖,外不欠分厘。自賠之后,某田且某人仍從前去耕作管業?!盵7](P699)筆者贊同一些學者的說法,也認為“某類契約的格式化代表著這一類交易行為的普遍化流行度”[8](P75)。與“一田二主”相對應的土地交易契約中,有田骨或田皮活賣與絕賣等各種不同的形態,即便是僅僅買賣田皮的契約,在各地的稱謂也是五花八門、名目各異,例如稱為“田皮契”、“小苗契”、“稅田契”、“質田契”。*這個時期有關田皮契約的來源主要得益于以下學者的整理研究:傅衣凌先生早在1939年于福建永安縣發現了明清土地契約文書百余件并進行了整理研究;日本學者仁井田陞搜集了大量田契,并以田契為中心做了較系統的研究,著有《中國法制史研究》,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62;日本東洋文庫明代史研究室曾編有《中國土地契約文書集》,東京,日本東洋文庫,1975,還有王鈺欣編:《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安徽省博物館編:《明清徽州社會經濟資料叢編》,第1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徽州文契整理組編:《明清徽州社會經濟資料叢編》,第2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楊國楨:《明清土地契約文書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滋賀秀三等:《明清時期的民事審判與民間契約》,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張傳璽主編:《中國歷代契約會編考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田濤、宋格文、鄭秦主編:《田藏契約文書粹編》,北京,中華書局,2011。
到清代,土地交易過程中田骨、田皮分離的現象更加頻繁,名稱也更為繁多。例如,江西省在乾隆十六年(1751年)告示中有這樣的表述:“江省積習,向有分賣田皮田骨、大業小業、大買小買、大頂小頂、大根小根,以及批耕、頂耕、脫肩、頂頭、小典等項名目,均系一田二主?!盵9](P80)再如《明清福建經濟契約文書選輯》中收集到165件租佃契約,其中田根、田面分離者達151件,占總數的95.52%。[10]中國經濟史學者章有義先生在整理清順治至咸豐年間徽州休寧縣朱姓家族的置產簿提及的100件田地契約時,發現田骨權與田皮權分離的現象十分明顯,如圖1所示。[11](P82)

圖1 順治咸豐年間某朱姓地主置產薄田地契約
(二)田皮契約法律關系解讀
關于永佃與“一田二主”以及田皮、田骨分別交易的關系,學界從不同的學術視野做出了很多種闡釋*梁治平認為“永佃與一田二主系歷史上相關然而形態各異的兩種制度”,參見梁治平:《清代習慣法:社會與國家》,81頁,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以楊國楨為代表的學者認為,“一田二主”是由永佃制發展而來,在原有的土地所有權中,分離出使用權——永佃權和分割出部分所有權——田面權,最終形成“一田兩主”形態,參見楊國楨:《明清土地契約文書研究》,115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趙岡則認為永佃制包括初始、過渡、最終形態三個發展階段,“一田二主”是永佃制發展的最終階段,參見趙岡:《永佃制》,2頁,北京,中國農業出版社,2005。慈鴻飛認為永佃權的基本特征就是田面權,而不是什么“永遠耕種”權,并認為江南永佃制在民國時期的流行情況可能要比人們所了解的更為廣泛,永佃制在近代并沒有衰落,參見慈鴻飛:《民國江南永佃制新探》,載《中國經濟史研究》,2006(3)。。筆者認為,無論如何分析它們的關系,所有的學者都認可永佃與田皮交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性。實際上,作為民間習慣法層面的“永佃權”,常常表現為一種動態的權利關系。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對“一田二主”的法律關系作了闡釋。日本學者認為:把同一地塊分為上下二層,上地(稱田皮、田面等)與底地(稱田根、田骨等)分屬不同人所有,這種習慣上的權利關系就是“一田二主”。田面權(地上的權利)與田底權(底地的權利)并列,也是個永久性的獨立物權。[12](P411—416)楊國楨先生認為:“一旦永佃權的自由轉讓成為一種‘鄉規’、‘俗例’,它就具備了一定的‘合法性’。這時,佃農就從擁有對土地的永久使用權,上升為擁有對土地的部分所有權。這樣,原來田主的土地所有權便分割為田底權和田面權,在同一塊土地上出現一田兩主乃至一田數主的形態。”[13](P77)明代歷史資料中曾描述過這種“一田二主”甚至“一田三主”關系中各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關系:“其受田之家,后又分為三主:大凡天下土田,民得租而輸賦稅于官者為‘租主’。富民不耕作而貧無業者代之耕,歲輸租于產主,而收其余而以自贍給,為‘佃戶’……當大造年,輒收米入戶,一切糧差,皆其出辦,于是得田者坐食租稅,于糧差概無所與,曰‘小稅主’。其得租者,但有租無田,曰‘大租主’。民間買田契券,大率記田若干畝,歲帶某戶大租谷若干石而已。民間仿效成習,久之,租與稅遂分為二。而佃戶又以糞土銀和授受其間,而‘一田三主’之名起焉。”[14](P3073)
從這段史料分析,在田皮交易的過程中,會涉及“大租主”、“小稅主”、“佃戶”三者的法律關系:“大租主”即田骨業主;“小稅主”即田皮業主;“佃戶”是土地的實際使用者。實踐中在締結田皮交易契約關系時,買主支付了“糞土銀”后(糞土銀是指田皮權的價值),就變成了田皮主,他可以不限年月永遠耕種土地,甚至直接以質典等交易方式處分該土地,其實質上擁有了對該土地的獨立用益物權。嘉靖年間《龍巖縣志(卷之上)》所提到的“佃丁出銀于田主,質其田以耕”[15](P46),也是指如果佃戶直接把田皮的價款交給田骨主,就獲得了田皮權。當佃戶擁有田皮權便“私相授受”,以“質典”這種交易形式出讓田皮權(糞土田),收取“小租”(即小稅)時其身份就發生了轉化,成為“小稅主”,也就是所謂的“二地主”,加上土地的真正使用者(佃農),于是這塊土地上便出現了“一田三主”。同時在“一田三主”的法律關系中,意味著田皮主取得了穩定的耕作或轉讓權后,即使田骨業主出賣土地,也不影響田皮主的權利,田土仍歸原主使用。田皮主這種穩定的耕作使用權在光緒《周莊鎮志》中是這樣表述的:“俗有田底、田面之稱,田面者佃農之所有,田主只有田底而已,蓋與佃農各有其半,故田主雖易而佃農不易,佃農雖易而田主不易。”[16](P538)
這三者之間的法律關系主要圍繞著田租如何承擔以及田賦差徭如何分擔問題而形成。就田租而言,習慣上大都由土地的實際使用者即佃戶農交付,實踐中一般有兩種交付方式:其一,佃戶交兩份地租,一份交田骨主,另一份交田皮主。如江西寧都縣的做法,佃戶“既交田主骨租,又交佃人皮租?!盵17]其二,佃戶交給二地主(田皮主),田皮主再轉交田骨主。福建《南平縣志》:“賠主向佃收谷,苗主向賠收租?!盵18](P219)(賠主是指田皮主,苗主是指田骨主)例如,廣東惠來縣,尤廷烈父親在日承耕方榮伍田五畝,每年納租谷三石八斗。后尤廷烈父故,無力耕種,便將田轉批與溫必興承耕,遞年租谷都是溫必興交與尤廷烈,尤再轉交方榮伍的。[19]
田賦差徭是承載在田土之上對國家承擔的義務,其情況更為復雜。實踐中有田骨主承擔的,有田皮主承擔的,有佃戶承擔的,由于田皮交易的盛行甚至還有專門的“攬戶”來代理承辦田賦差徭。其一,田骨主(苗主、大租主)承擔,如《漳州府志》記載:“大租之家于糧差不自辦納,歲所得租留強半以自贍,以其余租帶米兌與積慣攬納戶代為辦納”[20](P3073)。其二,皮主(小納主、小業主、小稅主)承擔,如福建平和縣“買田者為田主,買租者為租主。其田原載糧米,租主全不收入戶,只將田租之內抽出三分,付與兌米人戶,代辦條差”[21](P3122)。其三,佃戶承擔,例如江西南靖縣,“佃戶則出資佃田,大租、業稅皆其供納”[22](P3120)。上文提到的“攬納戶代為辦納”、“代辦條差”均是指收取一定的費用代為辦理繳納田賦差徭。
中國古代正式法典中關于土地交易的規定不僅數量少,而且主要集中在與國家公權力相關方面,尤其稅收和社會穩定是朝廷關注的重點。徐忠明教授在分析明清法律文化時,提到這個時期的官員也認為:“民生之本,莫若錢糧、刑名二事”[23](P226—227)。西方觀察家對此也有類似的評價:“他們(指中國)的立法者的主要努力,都用在制定鎮壓騷動及保護稅收的法律方面,而把民法、商法或契約法的問題交給地方政府去處理?!盵24](P44)國家的正式法典體現了朝廷的立場,對朝廷直接負責的省級政府對田皮交易的態度受其左右,基于稅收和詞訟的考量,經歷了從默認到禁止的過程。
(一)朝廷與省級政府之態度:從默認到禁止
有學者認為,《大清律例》中,“在通常被西方學者譯為‘民事法’的‘戶律’里面,與現代民法有關的事項多半是因為與戶部的主要職能——稅收有關才被排列在一起。此外,律典中有關土地交易的規定甚少,而且完全沒有系統性”[25](P128—129)。盡管法典層面有關土地交易的規定非常簡單,我們仍然能夠從明清時期法典層面的規則體會出來。就朝廷最高層而言,一直是堅持“一田一主”的土地法律理念的,而且有資料顯示,一些官員也認為:“一田一主才是合法的土地制度,田主是占有田底的土地納稅人”[26](P238)。具體做法是國家通過確立土地契稅制度和錢糧過割手續對民間的土地交易契約活動進行宏觀控制。地籍是國家稅收的重要依據,所以,明清時期均對脫逃地籍的行為給予嚴厲的制裁。例如,《大清律例》的“欺隱田糧”條規定:“凡欺隱田糧(全不報戶入冊),脫漏版籍者(一應錢糧,俱被埋沒,幫計所隱之田),一畝至五畝笞四十,每五畝加一等,罪止杖一百。”[27](P190)
但是,明清時期的土地政策和法律中的一些規定還是為田皮交易和“一田二主”的滋生提供了法律上的保證,明代政府對民田的政策是“民所自有,得買賣之田”[28](P18),可見到明代土地自由買賣已經得到朝廷的認可。清代《戶部則例》明確規定:“民人佃種旗地,地雖易主,佃戶仍舊,地主不得無故增租奪佃?!盵29](P206)在永佃關系下,明清律例均規定:佃戶雖有交租的義務,但卻取得了世代承耕的權利;田主在收取地租的條件下,也不得自行轉佃。[30](P114)對地主“增租轉佃”行為的法律限制,我們可以作這樣的解讀,只要佃戶履行了交租的義務,就可以永遠耕種或者使用業主的土地,即使地主出賣土地,永佃人也不喪失其權利,除非佃戶自愿退佃。在這樣的法律規定下,土地的真正占有者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久佃成業”非常容易演變成對土地的處分收益權(田皮權)。
明清時期地方省級政府對田皮交易現象的態度有較大的差異性,大致經歷了明代默認其合法到清代乾隆年間多次頒布禁令的過程。關于明代政府對田皮交易的態度,我們沒有找到能證明省級政府對“一田二主”現象有明顯禁止規范的證據,相反,我們推測這個時期官府基本上是默認田皮契約的合法性的,不過這種契約不是以買賣田土的形式而是以轉讓佃權的形式出現,交易者應該去官府繳納一定的契稅。這樣既規避了法律上轉讓土地必須要過割戶籍的規定,又保證政府的稅收不受影響。《徽州千年契約文書》中收有許多明代佃農轉佃的契約,其中還有經過官府驗證的赤契。[31](P1775—1781)楊國楨先生在分析明代一份判詞時也認為:這些祀田通過“田骨”、“田皮”的分割,以交易的方式落入外姓手中,已經不是當時之事,而知縣竟捐俸代為買回“田骨”,說明官府已經承認這個“俗例”的合法性。[32](P80)清代土地買賣更加頻繁,田骨、田皮分離交易的現象更加常見,民間土地交易實踐中回贖慣例和田皮轉移而稅糧并未過入買主戶內以及逃避契稅等等事例更是屢見不鮮。由于地權分為田骨、田皮引起的產權糾紛層出不窮,各式各樣,甚至引發刑事人命案件也不在少數。
從清代開始,尤其是乾隆年間,一些省級政府屢次“發布告示”對田皮、田骨分離交易予以“禁革”。例如,雍正十三年(1735年),(福建)省府頒布了第一部省例,宣布區分田面權利和田底權利的“惡例”為非法行為。[33](P240)雍正八年(1730年)、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省府兩次采取“勒石(其表現形式為在交通要道刻石立碑,這是傳統社會政府向民眾傳達法令告示等國家信息的一種重要方式)”[34](P127)和“刊刻告示”的方法下發禁革章程,并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再次“申明禁例,嚴加整飭”,“在于城鄉處所一體勒石禁革”,比較偏僻的地方也要“照式豎立石碑或刊刻木榜,一體示禁,務使家戶諭曉”。[35](P446—447)葛金芳先生根據《福建省例》卷十五《田宅例》的記載也認為:“雍正、乾隆年間,福建省級官府為了理順租稅關系,企圖調整‘一田二主’的關系,具體舉措包括:取消皮租;禁止買賣不隨田骨的田皮;佃農沒有向皮主交租之義務;皮主欠租時,骨主可收回耕地,轉佃他人;鄉紳對骨主欠租,立即嚴懲;命各鄉村以此勒石樹碑?!盵36](P245—246)
與省級政府田皮交易禁令相呼應,清代朝廷也曾試圖從立法的層面規制土地交易所有權的清晰度和肯定性,以此來杜絕田皮交易大多不賣絕而可能回贖的現象。乾隆十八年(1753年)發布的一條新例規定,契約必須明確是否允許回贖,同時法例規定在訂立契約三十年內,可以回贖:“若遠在三十年以外,契內雖無‘絕賣’字樣,但未注明‘回贖’者,即以絕產論,概不許找贖”[37](P203)。
(二)“從默認到禁止”之原因分析——稅收與社會穩定之考量
當田皮、田骨分離交易并未影響到明清時期國家公權力時,中央和省級政府對其均采取默認的態度。我們在很多資料中發現,“一田二主”對整個政府的負面影響主要表現為稅收減少和訴訟量增加,甚至是刑事案件的增長,這成為這個時期中央和省級政府試圖禁止田骨、田皮分離交易的主要動因。顧炎武對“一田二主”的弊端有過這樣的評價:“錢糧逋負,詞訟日興,皆此之由。”[38](P3077)美國一些學者也認為:“乾隆三十年(1765年),福建省布政使重新審查了過去35年間省府意圖宣布一些習慣行為是非法的,其中包括一田二主行為,認為其一方面造成有些佃戶公開不交納地租或者擅自將田面權賣給他人,另一方面造成田底所有權人既不能支配自己的土地也無法繳納國家的稅收,甚至常常因此而引發詞訟,一田二主在兩個方向上的濫用恰恰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社會緊張、詞訟以及歲入的減少?!盵39](P239—240)
就稅收而言,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定程度上“一田二主”,田骨、田皮分離交易是規避國家苛捐重稅的產物。所謂“賦役之重,至明而極矣”[40](P105)?!洞竺髀伞芬幎ǎ骸胺驳滟u田宅不稅契者,笞五十,追田宅價錢一半入官。”[41](P55—56)清初賦稅政策沿襲明例,賦稅依然繁重。總之,在國家苛重的稅收政策下,一些有田之家便采取了不轉移賦役和規避契稅的辦法,于是在民間田皮大多私自交易,采用“白契”*明清時期土地買賣,按照法律規定,要向官府辦理登記手續,向政府辦理納稅、糧差過割手續,并在契約上加蓋官印。由官方認可的契約,加蓋官印紅章,稱為紅契。白契實際上是未登記納稅的民間私人土地買賣契約文書。的形式。歷史資料中有這樣的記載,福建《漳州府志》亦稱:“惟是漳民受田者,往往憚輸賦稅,而潛割本戶米,配租若干石,以賤售之。其買者亦利以賤得之……民間仿效成習,久之,租與稅遂分為二。而佃戶又以糞土銀和授受其間,而一田三主之名起焉?!盵42](P3073)
就社會穩定而言,田皮、田骨的分離使得市場上買賣雙方的身份變得模糊,兩者的身份常發生某種重疊,使主佃雙方的關系變得復雜,因爭奪土地權益引發了很多糾紛,由此影響社會秩序是政府不得不關注的問題。首先,因爭奪地權引發人身傷害在史料中多有記載。例如:“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浙江仙居縣佃農張錫文和周桂芳在田皮權的爭奪中未能如愿,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九月初三日,張錫文見周桂芳的田內谷已成熟,就叫了兒子張富松到周桂芳田里割谷子,遂發生沖突。周桂芳舉扁擔向張錫文打來,張錫文用拄棍格傷他左胳膊,并打周桂芳頭上一下,不料傷著他頭頂”[43](P666)。更為關鍵的是,官府最擔心“民間細故釀成人命大案”,當田皮交易糾紛引發雙方糾紛,甚至人命案時,就需要由各省督撫將案件提交給中央的刑部,最后由“三法司”作終審判決。一般情況下在交易田皮時,各方是想不到會有糾紛訴至官府的,這時官府也沒有辦法介入他們的交易。但是,田皮交易的靈活性、復雜性很容易引發詞訟,此時中央政府又成為無數土地糾紛的最終解決之處。中國第一歷史研究檔案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的《清代地租剝削形態》一書收有乾隆刑科題本中“永佃權類”和“轉租類”的命案共118件,《刑科題本》中未錄或未釀成命案的沖突事件應更多。田骨、田皮分別交易過程中轉手過于頻繁、手續又過于簡便勢必為日后彼此之間的糾紛埋下隱患,很多時候甚至釀成人命大案,典型的案例如:“乾隆五年(1740年),江西安遠縣蔡友習被毆身死一案,其起因也正由于佃農蔡相叔父子將轉頂來的田面,頂耕年久,田成膏腴,從而引起原佃蔡友習的嫉妒,欲圖謀奪耕”[44](P493)。
在對待“一田二主”的問題上,我們發現明清時期基層官府的主流態度是默認其存在或主張其合法化,在實際的田皮交易過程中,從契約的簽訂到糾紛的解決,鄉村民間組織都起著不可或缺的主導作用,而且這種作用的發揮實際上得到了基層官府的授權。
(一)基層官府對上級“一田二主”禁令之態度
通過對歷史資料的挖掘,我們發現,明清時期即便是上級省政府多次頒布禁令,試圖“禁革”田皮、田骨分離交易,但是這些禁令并未得到下級基層官府的執行和配合,相反,基層官府對田皮交易大多持默認甚至主張其合法化的態度。例如,如前所述,福建省三十幾年間先后數次用立石碑、刊刻告示等方式試圖“禁革”田皮交易行為,省級政府“禁革”田皮、田骨分割交易的官方立場是堅定的,但全省州縣一級基層官府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卻多是置若罔聞、敷衍了事。
乾隆時期福建省政府多次頒布禁令,但是因在基層官府并沒有得到落實而收效甚微,以至于被省政府認為“地方官奉行不力,以致日久廢弛”[45](P447)。乾隆三十年(1765年),福建省布政使司公告指出,“一田二主”的慣例自雍正八年(1730年),歷三十余年,屢被禁止,卻毫無成效。[46](P242)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江西寧都州仁義橫塘塍茶亭所立的碑中,更以法律的形式把田皮買賣規定下來。碑文稱:“查佃戶之出銀買耕,猶夫田主之出銀買田,上流下接,非自今始,不便禁革。”[47](P244)在推行第三次“禁革”20 年之后的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福建閩清縣令甚至還認為田皮、田骨名目“牢不可破”,要求皮骨共同納稅,承認田皮權的合法地位。他說,鑒于田皮、田骨分離交易在該縣“相沿已久,勢難禁革”,呈請省府將皮骨“一體報稅”,認為這樣做既可以平息糾紛又可以增加稅收,但因為“與疊奉禁例有悖”而沒有得到批準。[48](P27)
為什么基層官府沒有認真執行上級的這些禁令?一方面,民間現實經濟生活中田皮交易盛行是其有令難行的實際困境;另一方面,上級省政府禁令背后不同的聲音,也常常讓基層官府對這些禁令熟視無睹有著潛在的托辭。即便是出于稅收和詞訟的考慮,一些省級政府多次發文禁止田骨、田皮分割交易,但在同時期省級官員中對政府的禁令也有不同的聲音,他們對禁令的效果并不看好,對絕對禁止的措施也并不贊同。例如,雍正末期乾隆初年,江西按察使凌燽以立法方式,承認田皮買賣、轉退的合法性,他在公文中寫道:“田皮、田骨名色,相沿已久,故屬習俗難移?!盵49](P173)乾隆年間兩江總督那蘇圖在一份奏折中提到,“江南之陋習”,農戶租田時“有送上首佃戶頂首錢名色”,業主打算更換佃戶時,佃戶“必索取他佃之頂首錢”,“如不遂欲,即霸占不容耕種”,“江南大概業主之苛刻者少,佃戶之刁黠者多”。他建議,地方官應該“隨時勸導,隨事懲儆,庶可潛移默化”。雖然他認為農戶交納押租獲取永佃權會產生諸多弊端,但卻沒有建議“禁革”,而是認為可以因勢利導,逐步消除這些所謂的“陋習”。[50](P11)
(二)基層官府參與支持田皮交易——以授權鄉村民間組織為路徑
基層官府通過對鄉村民間組織的授權,管理參與著民間的土地交易過程。實踐中從土地交易契約的簽訂、過割到糾紛的解決整個環節都有基層民間組織參與主持,而且基層官府授權鄉村組織管理土地交易是有國家正式法律依據的。例如,明代法律規定:“今逢前因,相應刊印契紙,編訂上、中、下號簿,呈送巡按御史印鈐。給發該州縣。責成現年坊長、里長,凡遇典買房產、田、地、山、灘、蕩等項,無論鄉紳士庶,該坊里長一人,將所領契紙轉給受業人戶,使出業人將價值數目,眼同填注,隨同受業人赴州、縣照例納稅?!盵51](P353)意思為:官府認可的官方土地交易的契紙由省政府印制,加蓋巡撫御史的印章,發到各個州縣,州縣再發放到基層的坊長、里長手里。有田土交易時,由基層的坊長、里長負責將之前從州縣領取的印好的官方契約文書發給買方,填好價格等各種信息之后再陪同買方去州縣納稅。可見,即便繳納了契稅,經過官府認可的“赤契”的簽訂最終也離不開民間基層組織的參與管理。
按照明清時期法典的規定,田產一經換主,地籍稅糧也應隨即相應過割,而且買主要使土地交易契約具備合法效力,還得向官府亮契納稅。在《大明律》中就有這樣的明文規定,凡是民間典買田宅,均須訂立契約,并要到官府加蓋完稅印章。[52](P55—56)前面已經論及“一田二主”在一定程度上是民間規避國家賦稅的產物,田賦和契稅征收過重,使得民眾紛紛避稅。于是,“一田二主”在交易過程中,民間大多采用“白契”的形式,實際處于田不過戶的狀況,使得在發生糾紛時,當事人不能而且不必求助于官府,他們常常在鄉村的范圍內尋求解決,在這個范圍內,田骨、田皮分離的白契是能夠得到認可的,體現了“官有政法,民從私契”[53](P135)的價值追求。這也證明了章有義先生的觀點:“未經官府蓋印但符合當地通行買賣慣例的白契實際足以保證買主的產權。對一切制度包括土地買賣,起支配作用的與其說是法律,不如說是傳統習慣。產權糾紛的解決往往不是仰仗官府,而是倚靠鄰里士紳的公斷?!盵54](P80)
普通百姓民眾因“一田二主”而產生的糾紛大多也愿意求助鄉村民間組織,明代,朱元璋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倡設老人制度,基層社會管理中呈現出部分自治的傾向,這種自治在一定程度上補足了政治體制不足,同時也可節省當事人的訴訟成本,他們不必再遠途跋涉到州縣打官司。在明代,里老(耆老)的義務是“勸民為善”和“聽一里之訟”,所謂“里設老人,選年高為眾所服者,導民善、平鄉里爭訟”[55](P709)。據《閩書》記載:“老人之役:凡在坊在鄉,每里各推年高有德一人,坐申明亭,為小民平戶婚、田土、斗毆、賭盜一切小事,此正役也?!盵56](P961)從目前收集的資料來看,很多地方的鄉村民間組織調處糾紛的范圍均包含了田土糾紛。如山東諸城縣“村置鄉約,亦名甲長。土田、婚姻、命盜、毆置之事,惟保長、甲長是問”[57](P47)。
即使求助了官府(主要指交納了契稅和過割了田戶的情況),官府的做法也是先發回原處讓民間的地方鄉保等進行調處。因為,明清時期,州縣一級的司法權高度集中在州縣官一人之手,官非正印者,不得受民詞;大量的民間糾紛完全由州縣官一人直接、具體去管,勢必既管不了,也管不好,通行的做法就是賦予基層組織司法功能,也就是由官府據情批給鄉保、族長調處。清代鄉約調處的訴訟糾紛范圍與明代情況相同,但清代州縣官將詞訟批轉鄉約調處時,往往要求里長保甲將其調處意見和結果向州縣官匯報,這方面的史料在清代巴縣檔案中比比皆是。如乾隆年間如有百姓告狀,知縣往往將其批與“約保鄰證查理復”[58](P305)。史料也證明,在關于這些“一田二主”糾紛的解決機制上,如果不涉及人命,農民們常常求助于基層組織中的里老或保甲來調解。例如:“乾隆三年(1738年),廣西武宣縣佃農韋扶窮和皮主羅扶元因田皮權糾紛在田間爭鬧,羅要拉韋去告官,韋的叔子走來,勸不要去告官,有話到村中去說。于是他們到村中投知村老理論?!盵59](P490)
為什么基層官府會將土地交易管理這部分權力下放給鄉村基層組織?其一,基層政府的某些職權下放給民間是與中國古代尤其是明清時期政府以及法律的運行模式密切相關的?!坝捎诘蹏木薮髷U展以及相對人口規模來說官員的數量較少,中國行政在一般統治者的治下既不精細也不集權。中央機構的指令均被下屬機構拿來便宜行事,而不是當做具有約束力的指令。在這種環境下也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官員必須重視宗族長老和職業行會體現出來的傳統主義的抵制,只有設法與這些勢力達成諒解才有可能履行公務職責?!盵60](P1192)明清時期由于基層政府的人力與財力嚴重不足,國家對基層鄉里社會的管理和調整一直處于典型的粗放式狀態,主要關注錢糧賦稅的征收和嚴重危害統治根基的刑事案件,而對戶婚田土斗毆等糾紛,大多交給基層鄉里處斷。其二,中國古代尤其是明清時期,官府很重視民間基層組織職能的發揮,宗族勢力一直在政治上發揮著作用,在民事與輕微刑事案件中充當著調解人的角色,這樣既能收到較好的治理效果又減輕了基層官府的壓力?!八麄兒凸俑嗷パa充,包括解決民事爭端和維持社會治安、逮捕和懲辦罪犯、發放災荒救濟和進行其他福利活動、發展教育事業和監督科舉考試機構、建造和維護工程,以及批準和管理某些半職業人員和商人?!盵61](P395)甚至在明太祖的《教民榜文》中明確規定有些民間糾紛必須先經過“里甲老人的理斷”,即“民間戶婚、田土、斗毆相爭一切小事,須要經由本里老人、里甲斷決。若系奸、盜、詐偽、人命重事,方許赴官陳告”[62](P639)。這種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基層官府的訴訟壓力。其三,就明清時期官吏的考課制度而言,詞訟的多寡是考核州縣官政績的重要標準,如果將案件批付民間調處,既可以銷案,顯示自己任內結案率很高,又可以收到相對良好的社會效果,得到政和人平的評價。[63](P564)
“一田二主”在明清時期各級官府的默認、禁止、支持的糾葛中反復著、繼續著,它從未得到法典的明確認可,但是在明清民間的經濟生活中卻一直生機勃勃地存在著。田皮、田骨以分離的狀態交易是明清時期土地流轉活躍的需要,在基層官府的授權下,從田皮交易契約的訂立到有糾紛時的解決,大多都有鄉村組織的管理參與,以鄉村民間習慣法獨有的方式實現著田皮交易的自力救濟功能。正如奧地利法律社會學家歐根·埃利希指出的那樣,法律概念的本質要素并非在于其必須由國家加以創制,而是平常的活生生的法律規范著人群的生活。[64](P25、127、183)所以我們可以說,“一田二主”在明清時期一直以“活生生的法律”形式存在著,基層民間習慣法的影響遠遠超出了國家高層從中央到省級的多次禁令。這也說明中國法律具有極強的靈活變通性,基于不同的問題考量,國家正式法律規定與非正式民間習慣法的價值追求與社會效果的差異極其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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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靜)
Onthe“FarmingLand(LandRentTenure)SaleContract”IntheMingandQingDynasties
CHAI Rong
(Law School,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100875)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transaction is an important kind of land trading style.And yet governments at various levels adopted vastly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s such a transaction.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 transaction contract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the paper looks into the forms of expression and its legal relationship of“a piece of land having two owners”and concludes that the central government’s statutes have nothing to do with“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transaction all over the time,but the provincial governments changes their attitude from acquiesce to prohibit for the sake of tax and social stability .Meanwhile,“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transaction is quite popular,supported by grassroots governments privately.The local governments accomplish the goal of supervision to the“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transaction by way of authorizing to the rural grassroots organization.The different attitudes towards the“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 transaction of governments at various levels reveal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tatutes and the customary law,which more often than not requires the statutes to give way to customary law,and this is one of the crucial reasons why“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transaction flourished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y.
Ming and Qing dynasties;farming land (land rent tenure);ownership of land;“One Piece of Land Having Two Owners”
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項目“中國農民土地權益保障法律機制研究”(NCET-12-063);北京師范大學自主科研基金項目“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土地法律問題研究”(2012WZD12)
柴榮:法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