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文化的批判與建構

馬軍++孟華玉

摘要：消費文化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有其產生的一定社會經濟基礎，并對人們的生活方式起著導向和定位作用。消費主義是一種異化的消費文化呈現，代表了一種為消費而消費的意義空虛狀態，背離了人類文明的正軌。面對消費主義帶來的種種弊端，建構科學文明的消費文化，是一項關系整個人類福祉的重大議題。

關鍵詞：消費文化；消費主義；生活方式;科學文明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14）-06-0046-03

作者簡介：馬軍（1977-），男，西寧人，首都師范大學哲學系博士后流動站人員，主要從事法蘭克福大眾文化研究；孟華玉（1976-），女，新疆石河子人，中共陜西省委黨校政治學教研部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化產業。一、消費文化：一種現代生活方式

無論你是否承認或者喜歡，都無法否認這樣一個事實：在全球化浪潮的席卷下，世界被帶入一個消費的時代。各種現代媒介，無論是巨幅廣告牌，還是LED的動感畫面，抑或是互聯網、影視傳媒以及傳統紙質媒介等，都在渲染著赤裸裸的消費欲望。正如讓?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1970）的開篇所述：“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和豐富現象。它構成了人類自然環境中的一種根本變化。恰當地說，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1］1在西方社會，消費代替宗教、政治成為尋求自我認同的主要社會活動。消費成為新的神話，“是當代社會關于自身的一種言說，是我們進行自我表達的方式。”［1］226消費不再僅僅局限于一種經濟現象，用于滿足人們的基本需要，而更是一種文化現象，成為人們識別身份和品味的標識。消費成為當今社會的風尚，成為人們主要的生活內容。在日常生活實踐層面，消費蔓延為生活重心，成為符號建構支配下的一種生活方式選擇。大規模的物(商品)的消費，在改變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的同時，也改變了人們的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最終是作為人的本體的存在方式也發生了改變。

從根本上說，消費文化是大工業生產、市場經濟和科學技術共同打造的一種現代生活方式。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消費文化的興起是與福特主義大規模工業生產方式相適應的。20世紀初，福特主義使現代工業生產進入標準化、規模化的新階段，大規模的生產必然要求大規模的消費，由此帶來人類消費的新高潮。到了20世紀60年代，后福特主義將彈性生產方式和靈活積累模式應用于生產領域，給大眾的日常消費領域帶來了新的變化：一是非物質形態的商品在消費中占據了越來越重要的地位；二是符號體系和視覺形象的生產對于控制和操縱消費趣味與消費時尚發揮了越來越重要的影響。［2］前言7-8后福特主義進一步擴大了消費的范圍，刺激了消費欲望，為當代消費的發展提供了新的動力，并帶來社會活動模式的質變，即從傳統的“以生產為中心”的社會活動模式轉為“以消費為中心”的社會活動模式。正如有學者所述：“通過消費在社會中的滲透和擴大，而使整個社會的各個領域和各個層面，包括原屬于私人領域和個人精神生活領域的層面，都成為消融經濟因素的汪洋大海，從而使人從原有的勞動主體的中心地位改變成為社會多元化活動的主角，成為新型的以消費休閑為主的游戲文化活動的主體。當消費遠遠超出經濟范圍而成為社會和文化問題的時候，消費這種行為就涵蓋了越來越多的社會和文化的性質。”［3］72

現代社會的這一轉型不僅僅是社會經濟結構的轉變，更是一種整體性的文化轉向，西方由此進入所謂的“后現代社會”或“消費社會”。美國當代著名學者詹姆遜對此有著明確的指認，他認為這一文化轉向的作用是“把文化上出現的新的形式特點與出現的一種新型的社會生活和新的經濟秩序聯系起來——這種新型的社會生活和新的經濟秩序經常委婉地被稱為現代化、后工業或消費社會、媒體或景觀（spectacle)社會，或跨國資本主義”。［4］3詹姆遜同時指出，后現代文化或消費文化與市場體系和商品形式具有同謀關系，它們把藝術包裝成商品，作為純粹審美消費的實物提供給觀眾。“在這個新階段中，文化本身的范圍擴展了，文化不再局限于它早期的、傳統的或實驗性的形式，而且在整個日常生活中被消費，在購物，在職業工作，在各種休閑的電視節目形式里，在為市場生產和對這些產品的消費中，甚至在每天生活中最隱秘的皺折和角落里被消費，通過這些途徑，文化逐漸與市場社會相聯。”［4］108消費文化拒絕崇高，追求一種燈紅酒綠的快感和感官享受，視像文化由此大行其道。在消費社會中，視像文化浸透了當代社會生活空間，并以其優越的可視性表現出對文字的壓制。視像取代語言成為文化轉型的典型標志，視像文化通過合成的方式使高雅藝術與商業文化之間的界限難以厘定，打破了傳統藝術與生活的界限。“文化已從過去那種特定的‘文化圈層中擴張出來，進入了人們的日常生活，成為消費品。”［5］148

那么，什么是消費文化呢？“所謂消費文化，就是伴隨消費活動而來的、表達某種意義或傳承某種價值系統的符號體系。”［6］113在消費文化境遇中，大眾不是接受文化的思想，而是消費著文化的符號。人們不自覺地按照消費文化所倡導的生活方式塑造自己，其價值、信念不再來自超越世界，而是來自可感的物質世界，來自于對商品的符號價值的擁有。現代消費成了符號的消費。消費失去了物質性，成了一種文化事件，消費者藉此表現其品味、身份、階層等意識形態特征。從文化意義上講，消費文化是一種宣揚現世享受的大眾文化，是一種追求消費激情和體驗的感性文化。

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消費文化表現出如下特征：（1）多變性。消費文化所追求的生活方式，避開傳統道德規律性和規范性的約束，在不停的變動中使人生充滿多元而豐富的內容。在消費社會中，消費者“真正的快樂是不斷重新找到以往從未有過的新事物；這盡管是一種冒險，但冒險本身所提供的快樂正是進行新的創造的精神動力”。［3］73（2）游戲性。在消費文化中，藝術走出了象牙之塔，與生活實現了零距離接觸。“藝術的本質就是游戲。因此，藝術就是生活的原本，就是生活的典范，也是生活的真正理想場域。”［3］74人們在日常生活審美化中體味著玩的樂趣，“在玩中生活，在玩中尋求新的自由，在玩中不斷創新。”［3］74（3）非理性。消費文化是隨著大眾消費時代的來臨而興起的。與注重產品功能和效用的實用性消費不同，在消費文化盛行的時代，人們越來越注重產品的感性因素和符號意義，消費選擇呈現出感性化和非理性特征。（4）操控性。消費文化是一種被制造的文化。消費者對消費文化的接受和認同，并非消費者出于自愿，而是被一種匿名的力量或權威所操縱。這一操控的深層力量來自于資本，但資本對消費的影響不是以經濟的方式，而是一種文化操控，是通過各種大眾媒介影響人們的價值觀施加于人的。

二、消費主義：走向異化的消費文化

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和生活方式，消費理應為消費者更好的生存和發展服務，弘揚人的主體性，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然而，當人的消費欲望從潘多拉盒子中跳出之后，人類似乎已經難以阻止它的恣意妄為。消費者的主體性被無情剝奪，其消費欲望被不斷地刺激和制造出來，人異化為一個消費符號。進入新世紀之后，西方國家興起的消費主義甚囂塵上，伴隨著資本的大行其道，消費主義已經激蕩為全球性的意識形態。消費主義以金錢為基礎，以消費為中介，以享樂為目的，“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實際需要的滿足，而是在不斷追求被制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欲望的滿足。”［7］54作為一種生活價值觀，消費主義推崇消費至上的觀念，在一種“欲購情結”的支配下消費者處在虛假需要的盲目消費之中。人們為消費而消費，追求一種感官享受和物質欲望的滿足，卻扼殺了對自由和創造性活動的向往。當消費客體與消費者主體本質力量出現背反時，消費的異化出現了。消費領域出現的異化現象，構成了二戰后西方國家普遍的社會現象。對于這一異化現象，西方馬克思主義特別是法蘭克福學派給予了深刻剖析與尖銳批判。消費異化或消費主義成為分析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個重要意識形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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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消費領域的異化，霍克海默、阿多諾提出了對“文化工業”即“大眾文化”的批判，指認大眾文化從根本上是為了引誘和刺激人們的消費欲望，具有蠱惑人心的破壞作用。馬爾庫塞認為，社會控制的現行形式在新的意義上是技術的形式，而技術進步使發達工業社會對人的控制可以通過電視、廣告、報紙等各種傳播媒介而無孔不入地侵入人們的閑暇時間，從而占領人們的私人空間；可以在富裕的生活水平上，讓人們滿足于眼前的物質需要而付出不再追求自由、不再想象另一種生活方式的代價。“人們似乎是為商品而生活。小轎車、高清晰度的傳真裝置、錯層式家庭住宅以及廚房設備成了人們生活的靈魂。把個人束縛于社會的機制已經改變，而社會控制就是在它所產生的新的需要中得以穩定的。”［8］10弗洛姆則把消費主義稱之為“非人道化的消費”，指出消費主義片面地追求物質欲望的滿足，造成了人對物的依賴，“人本身越來越成為一個貪婪的、被動的消費者。物品不是用來為人服務，相反，人卻成了物品的奴仆。”［9］143現代人最終迷失了自我，失去了對生命本真意義的追求和主體本質力量的實現，失去了豐富的生活體驗而變成一具具麻木的行尸走肉。總之，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視野中，當代西方社會的危機不是來自于生產領域而是來自于消費領域，而西方社會的危機實質是一種文化的危機，當代西方社會的精神危機和生態危機皆與此相關。在精神層面，消費的異化導致人的平面化、疏離化，人變成了只知道滿足消費需要的簡單的有機體；當人們沉溺于物質消費時，卻犧牲了體驗創造力和自主性的精神生活，導致人性的異化。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無限貪婪的消費主義醉心于“以人（我）為中心”的利己主義，驅使人類肆意地開采和使用有限的自然資源，導致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全面緊張。

在上述意義上，“消費文化所張揚的是一種現代生活方式，而這種現代生活方式所包含的往往可能是一種沖擊力和破壞性力量。”［10］20在今天，人們需求的滿足來自于商品符號和意義的消費。為了盈利，制造商會想盡一切辦法制造新的符號意象吸引消費者的眼球，鼓動消費者去消費。人類的消費欲望在不斷膨脹，而在盲目的消費中人類也漸漸迷失自我。在波濤洶涌的全球消費主義意識形態面前，人的感性意識處在烏托邦成分嚴重抽離之后的虛空狀態。這種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不僅造成生態和能源危機，還引發了現代人越來越嚴重的精神危機和心理危機。有研究者將消費主義的負面影響概括為如下幾個方面：第一，消費主義推崇“消費就是一切”的消費至上觀念，鼓勵人們“一切都為了消費”。以消費為人生的支點，人生只有消費，活著就要及時享樂，就要想方設法滿足自己的消費欲望。第二，消費主義鼓吹消費至上，由此帶來了嚴重的浪費現象。“用過即扔”乃是消費社會的物品使用法則。于是，一次性消費品批量生產并被恣意使用；為了追趕時髦，許多仍有使用價值的耐用消費品也會被淘汰；過度追求精美的包裝，既浪費了人力，更加重了環境的負擔。第三，消費主義使人們陶醉于物質的消費中，而忽略了精神的追求。現代人生活在一個充斥著消費主義味道的境遇中，形為物役，其情感體驗附著于符號、物品上，打上了濃重的商品化色彩。在大眾傳播媒介的推波助瀾下，大眾對金錢和物的占有欲、消費欲、炫耀欲空前膨脹。人們熱衷于娛樂性、消遣性消費，而冷落了智力性、發展性消費。［11］107-108總之，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已經背離了人類文明的正軌，這樣一種失去了精神體驗和生態依托的價值體系，必將為人類所唾棄并以新的文化價值體系所取代。

三、科學文明消費文化的當代建構

伴隨著中國市場經濟的發展和融入全球化潮流的加速，中國的消費文化雖起步較晚，但“消費的種子通過現代媒介被播撒到中國大大小小的城鎮，甚至是偏遠的鄉村，正‘生機勃勃地生根發芽，植入每一個中國人的生活”。［12］1從飲食習慣到衣著打扮，從節日慶典到時尚禮儀，西方文化的影子無處不在。民族傳統文化中的誠實、節儉的觀念被解構，炫耀性、超前性消費受到追捧。于是乎，在房價的飛漲中，在城市的車流中，在筵席上的一擲千金中，在股票的狂跌暴漲中，在遍地開花的洗浴休閑中心里，國人久被壓抑的消費欲望找到了宣泄的渠道。“消費主義文化已悄然潛入中國人的生活，人們在向‘美國生活方式看齊，信奉著‘我消費故我存在的價值信條，宣泄著赤裸裸的消費欲望。”［12］1乍富起來的富人階層更是威風八面地把消費欲望向著世界頂級潮流推進，并吸引著更多的消費者膜拜于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之下，一舉為中國奪得世界奢侈品消費第二的“桂冠”。消費主義生活方式帶給我們的可能不只是一種意義：驚喜？嘲諷？抑或兼而有之？但無論如何，擁有13億人口的龐大消費市場難以承受消費主義生活方式之重，最終只會是環境、生態和社會的災難。面對消費主義帶來的種種弊端，建構符合我國國情的科學文明的消費文化，成為一項事關人民福祉的任務。

反對消費主義并不意味著我們重新走向一味節儉的禁欲主義。作為新的文化價值體系，科學文明的消費文化具有新的生存智慧和生活理念。在那里，人與自然、人與人以及人的身心將實現最大限度的和諧統一。對于當今文化領域風生水起的消費文化，我們要以批判性的態度進行客觀、具體的分析，既要看到消費文化存在的合理性，更要認清消費文化的消極效應，從而對消費文化加以適當的引導和規范。

第一，要處理好“物”與“人”的關系問題。“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于人。”在人與物的關系上，必須明確是“人支配物”而不是“物支配人”。對于任何社會來說，解決社會多種需求的滿足，提高人民的生活質量，都必須建立在生產力發展的基礎上。因此，生活方式的變革是與社會的經濟發展水平密切相關的。但是，二者之間并不存在一一對應的關系，即經濟發展不意味著生活方式一定會得到提升。物質財富的增長并不必然帶來生活幸福。一個社會如果陷入GDP的崇拜，不能良性發展，民眾的健康生活方式就無從談起。社會發展必須以人的發展為中心；滿足人們物質、文化生活的各種需要，是為了人的個性得到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了“兩種尺度”的思想，即“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認為動物只是按照自身種的需要（“物的尺度”）來進行生產，而人作為“有意識的類存在物”，既能夠按照“物的尺度”也能夠按照“人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處處把內在的尺度（“人的尺度”）運用于對象，即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兩種尺度”思想蘊涵著深刻的和諧理念，對于我們處理好消費文化建構中“物”與“人”的關系具有重要啟示意義。人的獨特性在于，他生活在物質世界中，但卻是按照自己設定的意義圖式來生活的；不追求物質享受的最大化，而是追求人生意境和生命之美。我們必須拋棄消費主義單純追求物質滿足的異化消費，把人的主體價值尺度提升到消費需要的最高層面，使消費成為真正具有審美價值創造的活動。

第二，要處理好西方生活方式與民族生活方式的關系問題。這一問題實際上涉及生活方式變革中的文化沖突問題。當今中國，傳統、現代、后現代交織為頗為復雜的文化變遷圖景。文化變遷的復雜性對當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的重構帶來很大難題。中國人現代生活方式的塑形必須兼顧傳統與現代、外來與本土。近百年來，在謀求現代化的進程中，隨著國門打開，西風日盛，傳統文化受到嚴重打壓。而今日中國物欲泛濫的種種弊端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西方文化影響。我們應當認清西方工業文明的弊端，以東方和諧文化彌補其不足。在對待全球化導致的生活方式西方化問題時，需要采取辯證態度，既要看清西方生活方式存在的物欲橫流、人際關系冷漠、享樂消費主義等“失調現象”，也應該注意汲取西方工業文明中的文明健康之處，如科學理性精神等。放眼全球，立足本土，科學文明的消費文化應當是融東西方優秀文化為一體的全新的先進文化。

第三，要處理好物質消費與精神消費的關系問題。人是一種追求意義的動物，在物質需求滿足的基礎上，他還要追求意義和價值的精神滿足。因而，對于人來說，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和諧是衡量生活質量的重要標準。物質消費的豐裕永遠不能取代精神的需求，駐留物質消費王國難以求得永恒，人類在精神王國才能找到詩意的棲居。當然，我們這里強調精神消費的價值，并非要否定物質消費的價值，而是對消費主義“物的原則占據一切”極端做法的矯正。事實上，當人們的物質生活富足時，人們的精神需求會日趨多樣性，成為衡量生活質量的主要標準。我們所需要努力的是在當代世界里尋求物質消費與精神消費之間一種更加明確的平衡。科學文明的消費文化不僅僅是人生價值的理解問題，更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實踐問題。這種順應時代要求的新的消費文化，在日常生活上超越了現實的功利追求，可以幫助現代人以一種從容有度的生活態度走出消費主義的重重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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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宇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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