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GDP

桑多

長久以來，意大利黑手黨因為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而臭名昭著，但是他們很快就會得到一個“好名聲”——意大利GDP的救世主。

與黑手黨一同“升級”的還有意大利當地的妓女、毒販、走私販以及其他從事非法活動的人，這要歸功于意大利統計局（ISTAT）在2014年5月底所做的一個決定：自2014年10月份起，意大利就會將毒品交易、性交易、走私煙草和酒等非法活動的收入納入到GDP之中。

實際上，早在1987年，意大利政府就曾經將這些非法行業產出納入GDP，讓意大利GDP一夜之間上漲18%，超越英國成為當時西方世界第四大經濟體。

但當時的行為成了英國和其他國家的笑柄，它們認為這是急于提高本國GDP的意大利人“孤注一擲”的做法，“向黑手黨和妓女‘求援實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不過，當意大利人27年后重新采用這種方法時，英國人卻笑不出來，因為英國統計署（ONS）也做出了相似的決定：從2014年10月起，將毒品和性交易的數據納入英國GDP的統計范圍中（英國之前已經將走私煙草和酒納入GDP）。

“經濟正在不斷發展，我們的統計方法也應當如此?！庇y計署首席經濟學家喬伊·格萊斯（Joe Grice）說，“這樣的改變能夠幫助英國統計署交出盡可能棒的經濟數據?！?/p>

漲幅巨大

格萊斯的話并不假，根據英國統計署的計算，毒品和性交易能夠讓英國的年GDP總值上升約97億英鎊，其中性交易能夠貢獻53億英鎊的年產值，而毒品交易的價值也達到了44億英鎊。

如果將這兩項視為“行業”的話，它們的產值占到英國GDP的0.7%，與農業、賭博和酒店業基本持平，高于廣告業對于英國GDP的貢獻率（0.5%）。因此，正如英國統計署國民核算部門負責人格雷姆·沃克（Graeme Walker）所說，“這些非法GDP所占的比重相當大，這是我們不得不重視它們的一個原因?！?/p>

而這些數據會讓英國經濟2009年的GDP在原先的統計結果上增長4%-5%，基本上可以讓那年的英國GDP增速擺脫下降5%的“尷尬局面”。

如果說毒品和性交易對于英國的GDP數據十分重要，經濟深陷囹圄的意大利對于這筆“收入”的增加則幾乎呈現了渴求的態度。根據意大利銀行的估算，意大利諸多非法行業在2008年的總收入占到該國當年GDP的比例在16.9%到17.5%之間；而2012年這項數據為10.9%，可以讓意大利的GDP增速突破之前統計的1.3%。

因此，在意大利統計局國民核算部門領導人吉安·保羅·歐涅托（Gian Paolo Oneto）看來，“將非法行業的數據納入意大利的GDP之中對于意大利經濟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p>

的確，除了讓GDP總量和增速上漲以外，意大利將非法行業收入納入統計范圍之中還有著更深刻的意義。首先，這么做可以降低意大利政府赤字占GDP的比例，歐盟規定歐盟成員國的政府赤字占 GDP的比重不能超過3%。2012年，意大利這方面的數據為3.0%，表明嚴峻的經濟形勢讓意大利政府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次，這些增加的GDP也可以減少政府債務占GDP的比例。2013年，意大利的政府債務為其GDP的132.6%，遠遠超過了歐盟設立的60%的標準。而這一項，以及政府赤字占GDP比例和GDP總額，是歐盟對成員國財政補貼的重要依據。

“在分子（政府赤字和債務）難以降低的情況下，增大分母（GDP）成了意大利政府的唯一選擇?！币獯罄襟w報道說，“在這種情況下，妓女和癮君子成為幫助馬泰奧·倫齊（Matteo Renzi，意大利總理）讓意大利經濟達到歐盟標準的得力助手?！?/p>

歐盟標準

意大利和英國的做法反映了它們對于“更好看的GDP”的渴望，這也代表著整個歐盟的訴求。在意大利和英國前后有愛沙尼亞、斯洛文尼亞、奧地利、瑞典和芬蘭已經或正準備將非法行業的收入納入本國的GDP。

在這些國家的相關聲明中都有一條：“為了符合歐盟的新標準”。所謂 “歐盟新標準”，指的就是“歐洲賬戶體系2010版”（ESA 2010）。這個即將在2014年9月后替代ESA 1995的新統計體系規定：所有的歐盟國家都必須將本國的非法交易的相關數據計算到本國的經濟統計中。

新體系對“非法交易”也做了明確的規定：“非法的經濟行為只有在參與各方是在自愿、有‘協議的情況下進行時才能被視作交易。比如，買賣偷竊物品可以稱非法交易，而偷竊本身則算不上?！?/p>

而為了推行這一規定，歐盟還采取了嚴格的懲罰措施。任何未在期限時間內開始統計非法交易數據的歐盟成員國將遭受占本國年GDP總值0.2%-0.5%的處罰。

根據歐盟統計局（Eurostat）的介紹，這么做是為了在歐盟范圍內創造一個公平、可橫向比較的GDP統計系統。在歐盟國家中，有像德國、匈牙利、奧地利和希臘那樣將賣淫合法化的國家，有像荷蘭那樣將賣淫和部分毒品交易合法化的國家，也有像英國和意大利那樣將這兩項均視為非法行為的國家。因此各個國家GDP中所包含的項目也各有不同，歐盟的新標準就是為了取消這種差異。

新的統計系統也能讓歐盟獲得更好看的經濟數據。根據歐盟統計局的估算，占歐盟GDP18%左右的“影子經濟”能讓歐盟國家的GDP平均增長2.4%。各個國家的“好處”不盡相同，最高的瑞典和芬蘭可以有4-5個百分點的增長，而意大利只有1%-2%的增長——差異的出現要歸結于各個國家目前的經濟現狀和“影子經濟”所占的比例。根據影子經濟學專家、奧地利約翰開普勒林茨大學經濟學教授弗雷德里?！な┠偷拢‵riedrich Schneider）和英國謝菲爾德大學教授科林·威廉姆斯（Colin Williams）的研究，勞動力成本高、稅率高、有著嚴格監管措施的國家的“影子經濟”總量較大，這正符合瑞典等歐盟國家的現狀。

盡管非法交易對GDP的“促進作用”因國別而異，但是在歐盟看來任何一項進步也是值得慶賀的，因此它絲毫不掩飾自己“刷數據”的意圖。歐盟統計局的一位新聞發言人就表示：“經濟行為就是經濟行為，它們應當被納入GDP的范圍之中?！?/p>

爭議頗多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買歐洲統計局的帳，法國國際關系學院研究員埃里克·韋尼耶（Eric Vernier）認為將非法交易納入GDP中是歐盟為了對抗困擾諸多國家的預算問題的“最后一招”。就像意大利一樣，“歐盟很多國家都或多或少地陷入了政府赤字占GDP比例過高的情況，這時候的它們是很歡迎任何一項可以提高分母GDP的措施的?！?/p>

根據歐盟統計局的數據，目前有17個歐盟成員正處在歐盟 “超額赤字程序”（Excessive Deficit Procedures）的監管之中，有9個成員國曾經遭遇過這種監管程序，只有瑞典和愛沙尼亞從來沒有被赤字占GDP比例過高的麻煩困擾過。

然而新辦法的作用卻讓人懷疑?！熬退惴欠ń灰啄軌蜃屵@些數據有所改善，那么它又能帶來什么樣的益處呢？”韋尼耶說，“在我看來，它所能夠帶來的唯一結果就是讓政府可以自我安慰說‘嗯，我的數據看起來還不是很糟，從而忽略真正的問題，無法采取真正有效的措施來降低本國的赤字和債務。”

遠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也對歐盟的做法表示不屑，盡管美國以前也有過更換GDP統計概念來“刷數據”的行為（去年7月美國統計局通過將研發投入歸納為資本投資而不是生產成本等措施讓本國GDP一夜增長5600億美元），它還是站在道德的高度來批評歐洲人的做法，認為他們的行徑是在鼓勵犯罪行為。

很多歐洲人和美國人持同樣的觀點，在他們看來，既然自己的國家將毒品和性交易定為非法，那么就不應該把它們納入GDP的范圍之中，更不應當把它們當成救世主來看待。

法國財務委員會主席菲利普·馬里尼（Philippe Marini）認為如果法國將毒品和性交易納入GDP的話，法國的財政形象將處在危險之中。而法國國家統計局負責人羅南·馬耶（Ronan Mahieu）則認為賣淫和毒品交易并不符合歐盟所謂的“自愿”的條件，因為有很多女孩子是被迫從事賣淫工作，一些癮君子對毒品的上癮也讓他們不得不掏錢進行毒品交易。

法國女權部部長娜加·瓦勞-貝爾克塞姆（Najat Valaud-Belkacem）和比利時內政部長喬愛樂·米蓋特（Joelle Milquet）聯合致信歐盟委員會，對歐盟統計局將賣淫納入GDP統計中表示抗議，認為這侵犯了女性權利，與這些女部長們站在一起的還有來自英國、美國等地的女權主義者。

然而面對這些抗議，歐盟統計局表現出了強硬的態度，其發言人表示：“GDP不是道德的統計，而是人類經濟行為的一個綜合。我們不會改變我們的想法?！?/p>

統計之殤

盡管有很多人批評歐盟的做法，但是他們還是“羨慕”歐盟這多出來的GDP。美國人一邊嘲笑歐洲人，一邊悄悄地算出如果美國也將非法行業納入GDP的話，那么自己的經濟總量會多出1140億美元。

但是，彭博社電視評論員特里希·里根（Trish Regan）卻對這個數字的準確性表示懷疑，她認為即使要將“影子經濟”納入GDP之中，如何準確地統計這個數值是一個問題。

與她持相同觀點的還有前意大利統計局局長、羅馬大學教授恩里克·吉奧瓦尼尼（Enrico Giovannini），他表示非專業統計人士無法想象統計人員在計算“幸福指數”時所遭遇的困難，不過這樣的困難與統計非法經濟數據相比幾乎不值一提。

英國和意大利統計部門的官員也承認將“影子經濟”納入GDP中最大的困難在于統計，而歐盟的ESA 2010對非法行業數據做了強制的定義和處罰規則，卻偏偏漏了統計方法。于是，各個國家不得不靠著“各種資源和假設”從“非常有限的數據來源”中“猜出”非法行業的規模。

以英國統計署為例，在統計正常的經濟數據時，他們一般會向各個行業協會和企業發出調查問卷來收集數據，但這樣的方法很顯然不適用于毒品和性交易。于是，英國統計署必須從警察和衛生部門的數據、民間組織的調查以及口頭詢問一些性工作者和癮君子來取得資料，并利用相關的統計模型來算出這些行業的規模——這樣的數據準確性的確令人懷疑，渣打銀行經濟學家托馬斯·科斯特格（Thomas Costerg）就直言政府不是在擴大GDP，而是在“偽造數字”。

“這樣的數字往往不會起到激勵人心的作用，相反，它還會引起更多人的懷疑，對政府的公信力造成負面影響?！彼f，“想要得出準確的統計數據最有效的方法是將這些行業合法化，但是我想并不是所有國家都為此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