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源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一曲笛音道出了詞人無盡的辛酸之情,這種“心酸”緣自何處?那是對國家的期盼,對時局的擔憂,對家鄉的思念,體現出一位詞人的愛國心聲。
再現宋朝歷史,總有一段曲折又屈辱的經歷。歷史不愿將“內憂外患”這個不好的詞語寫進宋朝,但宋朝終究沒有擺脫這種厄運。尤其是到了南宋,偏安一隅,不思收復淪喪的國土——直把杭州作汴州。作為有正義感的宋朝子民,他們采用不同的形式表達愛國熱情。范仲淹、辛棄疾、岳飛、陳亮等一吐胸中之塊壘,憤筆疾書,感天地,泣鬼神,借抒情對象,濃縮抒寫可歌可泣的悲壯詩篇。在眾多作品中,宋詞走在了前沿,羌笛做了急先鋒。
羌笛,這個塞上的管樂器,其聲渾厚,催人憤激,引人思考,能產生共鳴之感。它常與戰爭相隨,與情感相伴,在特殊的時期,常常會吹奏出時代的最強音。
1.笛音里的凄冷——睹物抒懷
古人游歷山川,憑吊古跡,除了有一種熱愛自然、陶冶情操、排遣郁悶的心思之外,往往還有一種擺脫不了的愛國情結。賀鑄《天門謠》:
“牛渚天門險,限南北、七雄豪占。清霧斂,與閑人登覽。
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輕吹新阿濫。風滿檻,歷歷數、西州更點。”
作者并非刻意追求山水之景,而是借前朝興亡的歷史,寫出昔日“七雄豪占”的軍事要塞,如今卻成為“閑人登覽”之所。“待月上潮平波滟滟,塞管輕吹新阿濫”,笛音里的教訓意在警誡當朝統治者江山守成在德不在險,要有憂患意識,具有危機感,體現出作者隱隱的愛國思想。
而“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陳與義《臨江仙》)的笛音又何嘗不是在舊地重游中詞人的“不堪回首”的辛酸之事,以前的賞游之樂引出現在的睹物抒懷,不由得感嘆亡國之恨,逃離之苦。
羌笛作為一種傳情之物,總會在特定時刻、特殊環境中傳達詞人的心聲,它能將萬千思緒通過低沉的聲音表白對國家、對人民的摯愛之情。史達祖的《滿江紅》淋漓盡致地抒發思國傷嘆之情。“更無人擫笛傍宮墻,苔花碧。”笛音凄切,縈繞在詞人心中的恢復中原的激切之情響徹大地。
2.笛音里的盛衰——今昔對比
宋朝愛國詞人常常借助《梅花落》笛曲表達今昔盛衰之感,抒發個人身世之悲,表達愛國之情。“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李清照《永遇樂》)詞人晚年流寓臨安,面對國仇家恨,總有擺脫不了的憂郁感。先春已榭的梅花,在笛聲中飄落,可是春意又有多少呢?此時作者的情感應該完全集中在無盡的哀怨之中,飽含著多少愛國情結。南宋后期詞人汪元量在《洞仙歌》中寫道:
“西園春暮。亂草迷行路。風卷殘花墮紅雨。念舊巢燕子,飛傍誰家,斜陽外,長笛一聲今古。
繁華流水去,舞歇歌沉,忍見遺鈿種香土。漸橘樹方生,桑枝才長,都付與、沙門為主。便關防不放貴游來,又突兀梯空,梵王宮宇。”
詞人借一座府邸的今昔變遷,寄寓對宋朝的興亡之感。“亂草”,“殘花”,“舊巢燕子”,詞人恰到好處地利用這些極富特色的意象,構成了一幅荒蕪、蒼涼的畫面,聯想到昔日的豪奢、繁盛,一種壓抑已久的情結破笛而出,“斜陽外,長笛一聲古今”,悲悲切切,深婉有味,那種“黍離之悲”自然流溢于字里行間。
3.笛音里的亡國聲——托物抒懷
中國古代文化經過長期的積淀形成了一種濃重的抒情氣息,托物言志,借物抒情,自然會將個人情感賦予一些事物之上,形成了一種情感走勢。如劉克莊的《長相思·惜梅》中,借梅花來抒寫愛國情結,“角聲吹。笛聲吹。吹了南枝吹北枝。明朝成雪飛。”作者巧妙地借軍中樂曲《梅花落》來抒寫傷時之痛,笛音含悲,落花動容,何等悲壯!聯系當時實際,詞人不禁悲天長嘆:“誰來承擔恢復中原的重任”?
用屈辱換來相對和平的南宋小王朝還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他們怎會意識到原是中原繁華勝地現已成為邊地的揚州的戰事危急,他們又怎能具有“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闋”的豪情。
戰報頻頻,危機重重,國人憂憂。“羌管孤城,吹起新愁”(趙以夫《揚州慢》)。
南宋無語。一些志士仁人即使成為亡國奴,也愿保持志節,抗志不仕,這是何等的民族氣節啊!周密在《獻仙音·吊雪香亭梅》一文中寫道:
“松雪飄寒,嶺云吹凍,紅破數椒春淺。襯舞臺荒,浣妝池冷,凄涼市朝輕換。嘆花與人凋謝,依依歲華晚。共凄黯。
問東風、幾番吹夢?應慣識當年,翠屏金輦。一片古今愁,但廢綠平煙空遠。無語消魂,對斜陽衰草淚滿。又西泠殘笛,低送數聲春怨。”
借眼前之景,抒胸中之塊壘。“一片古今愁”,這是梅花之愁,更是詞人之愁,歸根到底這是古今的興亡之愁。《梅花落》一曲傳達出難以忍受的亡國之音、亡國之恨、亡國之愁。
4.笛音里的愛與恨——一腔熱血灑中州
很多宋朝詞人的熱血在沸騰,他們渴望“笑談渴飲匈奴血”,他們感嘆“長夜笛,莫吹裂”(辛棄疾《賀新郎》)。然而,他們的激情是高漲的,但聲音卻顯得很微弱。南宋小皇帝的昏憒,中原故土的淪喪,愛國將領受到排擠,國勢危急,人心不齊。“暮潮風正急,酒闌聞塞笛”(韓元吉《霜天曉角·題采石蛾眉亭》),詞人難以排遣胸中的情與恨,奮筆疾書,借寫山水來抒發對祖國河山的依戀和收復中原的決心。他愁的是金軍步步進逼,南宋統治者無力抵抗,國家不保;恨的是南宋王朝沒有憂患意識,北宋滅亡,故土至今難收,愛國憂國之心如朗朗之明月。
著名的愛國詞人辛棄疾在《念奴嬌·登建康賞心亭,呈史留守致道》一詞中寫道:
“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蟠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柳外斜陽,水邊歸鳥,隴上吹喬木。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
卻憶安石風流,東山歲晚,淚落哀箏曲。兒輩功名都付與,長日惟消棋局。寶鏡難尋,碧云將暮,誰勸杯中綠?江頭風怒,朝來波浪翻屋。”
拳拳之心,重重地刻在字里行間。滿腔熱血,成就抗金救國大業,卻屢屢受挫,“贏得閑愁千斛”真的是“閑愁”嗎?因何而愁?“虎踞龍蟠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作者擔心的是國家的命運,是“興亡”大事,愛國之情油然而生。令他憤懣的是議和派的阻撓和排擠,無報國之門,只有將這些仇與恨全都傾注到竹笛上,“片帆西去,一聲誰噴霜竹?”無限的愁情,心中的悵惘溢于言表。
與辛棄疾境況相近的詞人還有他的好友陳亮,他們志同道合,主張抗金,收復失地,完成統一大業。可是陳亮目前的現狀又怎么樣呢?“無處覓征鴻”(陳亮《小重山》)找不到“征鴻”報信,就不能將自己的耿耿忠心、恢復大計向皇帝表白。“小樓愁倚畫闌東。黃昏月,一笛碧云風。”(陳亮《小重山》)凄冷而朦朧的月光,沉重而幽深的笛聲,增強了凄冷的氣氛,詞人壯志難酬的郁結之心展現出來。
總之,作為一種獨特的意象——竹笛,在表情達意上融合了作者濃濃的情感,國家的命運,個人的際遇,彰顯憂國傷時之情,是宋詞里的一個頗有深意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