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
與登明相識,那是1995年的事。
在舉世聞名的都江堰。這是一個建設于中國秦朝并使用至今的大型水利工程,更是一處風光旖旎充滿詩意的景區。
面對奔騰的岷江,當時我們都很敬佩和景仰這個工程的設計者和創造者的偉大。都江堰改變了李白筆下的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人或為魚鱉”的成都平原的惡劣自然環境,使成都平原沃野千里,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為天府之國的形成,打下了基礎。更驚異于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對于水利科學原理的發現,一個工程能延續使用2000多年,影響一代又一代天府子民的生計。
那時,我們都是文學方面的愛好者和工作者。只是他側重于新聞,我主要做文學刊物的編輯工作。我的 《塵埃落定》此時正處于修改脫稿時期。岷江的濤聲,初夏的蟬鳴,汽車的喧囂,在這各種聲浪里,我們似乎都不受影響,談論的話題多是文化文學方面的。與所有充滿激情的青年一樣,都想做一些能夠給社會帶來益處并且流傳較為久遠的事情。
時間的河流總是肆意不停地奔騰著。我們無法在這條河流上去搞一個 “調洪枯、平澇旱”的工程。轉眼相識又是近20年了,這期間我們都發生了很多變化。我從 《草地》雜志到了 《科幻世界》再到現在的地方。登明則從新聞工作到了版權工作,現在去了那個常與藍天白云打交道的行業。他是一個實在肯干的人,干啥都比較執著,已經走過的路徑,多留有余香。
在時間的河流里,我們都以自己喜歡的動作和身姿暢游著。我們有時會在浣花溪邊一起品茗,有時也會在錦江河畔賞月,時不時還會小酌幾杯敘敘舊。但在一起時都幾乎沒有真正地談論過文學,無論是詩歌還是散文和小說,等等,大概與文學的現狀和地位有關吧。在浮躁和喧囂的時下,文學應該還是人們追求精神寧靜和心理慰藉的很好途徑,問題是人們還沒有完全地表達這樣的需求。登明時常在周末或者節日或者他外出的時候,給我發來他的特別問候——用五言或七言的形式表達的一種情感。我常驚異于他的堅持,這10余年幾乎沒有間斷過。
他的那些常以周末和節日問候形式發表的詩中,有不少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比如 《回鄉·武陵山下》:倚窗山巒炊煙斜/母親遙指友鄰家/鄉關冬陽暖幾許/笑看新兒爆竹花。春節游子歸來的情形躍然紙上,全詩頗有韻味,讓我能聯想起賀知章《回鄉偶書》來。
游覽登高,詩人往往都會激情澎湃,詩興大發,登明也常有這類佳作示我。集子里收入的 《海螺溝感懷》 《登黃鶴樓》《題雨中塔爾寺》等,都別有境界。如《海螺溝感懷》:身處貢嘎山半腰/已在海拔三千遙/仰望冰峰觀飛雪/俯瞰云霧聽松濤,對作者自己的經歷和官場生活頗有心得。而在其第二首:雪積千年成冰川/日曬風摧身近殘/骨瘦嶙峋化涓流/只為潤澤山下田,則鮮明表達了作者的政治抱負和從政理念。
借物抒情,以某種事物為詩的意象,表達詩人的情感和志向,是詩人們托物言志的常用方式。集子中的 《詠梅》 《題窗外月季》 《癸巳夏·詠蟬》:夏初萬物茂/茁壯催果成/蟬勤早早起/歌聲動地吟/樹梢風搖曳/嗓清更精神/狂雷伴龍舞/靜心俟雨停/秋來金色滿/遁地隱身形,與李商隱、駱賓王、虞世南筆下的蟬相比,既無 “居高聲自遠”的豪邁,也無 “徒勞恨費聲”的慨嘆,更無 “露重飛難進”的哀怨,完全是另外一種擬人化的形象,表達了詩人對勤勞勇敢、百折不撓、不爭名利的品格追求。
此外,集子里還有不少關于成都、藏羌文化走廊、河西走廊美麗景色的吟詠,有文友的唱和等等,都是值得一讀的。
詩人表達自己的情感,使用的表達方式,我歷來都持這樣一個態度:只要表達者愿意,無論是古體,或者律詩絕句,抑或填詞,都行。要用現代詩,講韻律,搞樓梯式,都行。關鍵是要內容表達得體,有藝術感染力。登明在集子里的作品,好像幾種情形都有,希望他在這方面的探索,能有更好的成就。
幾天前我在外地出差,接到他的電話,說是要把這些年來的詩作結集,在五十歲時出版,要我寫幾句以為序,我愧不敢當。理由是論對漢語的把握,無論是服從于情緒的節奏感,還是入眼入耳的音韻感,操弄古詩詞的登明,自然會比我這弄白話文的更有深刻的感觸與體味,但多年的過從,又不敢一味推辭,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把這些淺淺的感受寫在前面。我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如今眼見一個朋友到了這個年紀,回首往事,不禁想起兩句古詩:“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我們這一代人,經歷與情感,自然頗多相同相類之處,所以,才冒昧寫了這些話在前面。
(此文為 《登明詩稿》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