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象菲
中國美術學院上海設計學院,上海 201203
這是一個無所不知的時代,又是一個無所知之的時代。過去12 個月,對微博、移動營銷等新媒體內容傳播工具的使用頻率大幅增加,馬上社交媒體又將在視覺化營銷領域突破創新成為潮流。過多的信息扼殺了我們的思考,繁榮的社交浮于淺薄。誕生偉大思想的時代或已終結,身處信息社會的我們,還有能力繼續思考嗎?
加拿大傳播理論學家馬歇爾·麥克盧漢被譽為 20 世紀最重要的媒介思想家之一,在其《理解媒介》一書中指出:媒介即是訊息,媒介本身的形式就是一種被傳遞的信息內容;媒介作為人的延伸,能夠重塑甚至控制人的感覺方式以及對待世界的態度。
視覺化營銷領域中,企業希望展示他們的產品而并非描述。充滿可視化內容的網站希望讓用戶看到優秀設計及攝影作品。兩年前,銷售人員宣傳內容為王,現在早已成了一圖勝千言。
隨著消費者接觸到越來越多的廣告,信息內容簡單而迅速地被消化顯得尤為重要。迅速發展的社交媒體網站中可以發現四分之三的廣告有一個共同特點:強調圖像。在社交網絡中得到最多分享的成功博客文章通常也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用圖片提升內容的吸引力,并突出其中要點。另外,信息圖表結合圖像與少量的文本來解釋一個主題,并提供調查研究的統計信息或數據。以圖像為中心的內容現在大行其道。
視覺化趨勢受科技產品用戶習慣改變的影響。越來越多人通過智能手機登錄社交媒體,他們會發現用高清手機隨時隨地照相,比用鍵盤敲狀態方便很多。一項研究報告發現,當用戶與好友在社交網絡上互動時,最受歡迎的往往是他們照的照片。照片已經成為我們整理并理解每天所接觸到的大量信息的默認方式。照片有點像文字內容的預告片——可以為一篇文章、一個品牌、一個網站或者其他內容到底說了什么,提供一個片段,這可以幫助用戶迅速判斷這是否是他想要的。照片也已經成為一種快速地交流大量信息的精簡方式,人們覺得時間越來越少,信息量卻越來越大,這使得發布者需要比以往更加迅速地抓住重點。而唯一更簡短的東西就是照片。
年輕人在視覺和圖像的世界中狂歡,頭腦日益貧乏。“后思想時代”的概念是:如果一個想法不能立即兌換成錢,哪怕它再偉大、再發人深省也無法獲得重視。“后思想時代”的到來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問題就在信息本身:信息越多,思考就變得越少。不斷變得視覺化的文化在年輕一代中興起,從缺乏理性思考到缺乏思考,我們所處的社會越來越像一個后思想時代:提出思想的人越來越少,傳播思想的渠道越來越窄,偉大創想淪落為濫大街的修辭。
伴隨“后思想時代” 到來的,是社交網絡的崛起。縱使網上也有重于思想的網站和博客,但大行其道的還是社交網站,比如 Twitter, Facebook、Myspace、Flickr 等等。社交網站的核心是讓人們分享信息,滿足人們的信息饑渴,但毫無啟迪作用可言。
可以說社會最關注什么世界就誕生什么,一些重大的思想幾乎出現在社會的變革時期,中國是這樣(春秋戰國),世界也是這樣(文藝復興、二次大戰),我們現在可能處于思想的迷失期或者叫休整期。現代人生活壓力太大,更多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來考慮那么多與柴米油鹽無關的話題,再說,偉大的思想也不是說誕生就能誕生的,“偉大思想”的產生勢必是小概率事件。只是如果人們每天都只接觸著那些八卦小道之類的消息,人遲早變得八卦而狹隘。如果我們產生不了“偉大的思想”,至少能夠成為這些思想的關注者或者轉發者。
在這個后思想時代,人們不習慣思考,更不要說理性的邏輯分析。對于社會問題,我們要么大肆炒作,要么避而不談。報紙、雜志上鮮見有深度的分析和評論。有良知的公共知識分子似乎從輿論中消失了。
后啟蒙時代是指理性思考的缺失,后思想時代則干脆沒有思考的過程,我們正處于一個 “后啟蒙時代” ,在社會總體以及方方面面,理性、科學、實證和邏輯辯論都已被迷信、宗教信仰、觀點意見和教條主義所取代。雖然科技仍在進步,但思想卻開始倒退。在美國,這種現象更是司空見慣。人們不敢提出更大膽的理論,有深度的分析評論被嘩眾取寵的節目取代,不斷變得視覺化的文化在年輕一代中興起……
以前,收集信息只是開始,人們會將收集到的信息加以分析,通過現象挖掘本質,將信息賦予意義,這個過程就是思想。思想關注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它的意義和本質,因此有用的思想能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與身邊的人。信息是思想的發源地。但隨著近十年來的信息爆炸,每天接受了太多信息,就是想要思考也沒有時間,而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想思考了。
少數人交流思想,多數人交換信息。人類天性更喜歡 “知曉” 而不是“思考” 。知曉信息會產生更大的即時效益,譬如感到與時代接軌,與他人有共同話題。而思考則顯得高端而不切實際,絞盡腦汁琢磨一個問題,卻應者寥寥,典型的投入多、回報少。
也許有人說,現在的網絡社交和過去在茶館聊天無甚區別。這個類比不完全準確。首先,對很多人來說,網絡已經取代書本成為他們的主要信息來源。再者,網絡的快節奏也讓人失去了靜心思考的習慣:短短百多字能做什么?無非就是曬曬瑣事、發表些隨意的觀點,發推這種行為本身是不利于思考的。社交網絡的確能拓展人的交際圈,但卻不一定能擴展人的視野。思考要求人精神集中,而即使在網上泡一整天,看起來很累,大腦實際上卻什么也沒干。在網上社交讓人的生活縮聚為一個個圈子,而斟酌后留在頁面上的話語卻能拓寬人的視距,網頁或書頁皆然。
沒有思想的后果是很嚴重的。思想不是智力游戲,它有重要的實際意義。一位藝術家朋友曾經抱怨說,現在搞藝術的圈子越來越浮躁了,因為現在沒有像哈羅德 · 羅森堡(Harold Rosenberg)和克萊門特 · 格林伯格(Celement Greenberg)那樣偉大的批評家提供寶貴意見。
這并不是說大師后繼無人。而是大師的晚輩生活在一個思想貧瘠的年代,不管學界還是民間,都缺乏嚴謹的、創新的、挑戰權威的思想。缺乏思想的支持,人們很難超越大師前輩。所有的思想家都成了信息爆炸的受害者,他們的思想自然也不能幸免。
過去,思想能引起人們辯論,激發新的靈感,導致社會變革,甚至從根本上改變我們觀察和認識世界的方式。而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思想遠不如以前那么有震撼力。這不是因為我們變笨了,而是因為今天的人們太過精明。有人說,隨著經濟發展,市場會催生思想。但這些“思想”充其量只是能夠帶來經濟效益的創意,不能把它們與真正的思想混為一談。
思想如何產生?思想演化的機制類似于基因演化,社會學習在此思想演化的過程中扮演了與自然選擇類似的角色,從各種思想中選擇最優秀的繁衍下去。自然選擇是基于基因突變的,將這一思路移植過來便可以發現,思想的產生也同樣依賴于隨機突變的過程。基因永遠不知道應當如何創造出適合環境的突變,因為它們無法預測環境改變的和世界發展的方向。探索未知領域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隨機做出嘗試,在探索的過程中加深對環境的理解。
不用去多做思考,各種各樣的想法好像就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了,但在這背后有著更復雜的機制,很可能腦中的神經元總是不甘寂寞地嘗試各種未知區域、試圖建立新的聯系,于是我們的大腦便在意識表層之下不斷地制造新思想。但在無意識層面一定存在某種檢驗這些想法的機制,在一系列隨機產生的想法經過分類篩選之后,最終形成的清晰有條理的想法才會進入到意識層面,被人類感知到。
波普爾說過,人類區別于其它動物的重要之處在于我們可以在腦海中檢驗各種假設,而不用真的親自去試驗它們并承受失敗。即使是那些有著卓越思想的偉大人物,他們孕育出偉大思想的幾率也并不比常人高多少。
在信息時代,世界上每個人之間的聯系越來越緊,信息傳遞的速度越來越快,一點點的創新就可以傳播得很遠。人類也因此越來越不創新。
史蒂夫 · 喬布斯毫無疑問是一個偉大的創新者 ,他的思想與產品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但他最主要的貢獻還是物質上的。他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卻并沒有對我們的思考方式產生太大影響。因為他只是一個企業家,不是一個思想家。只要有足夠自由、繁榮的市場經濟,永遠都會涌現出喬布斯一樣的企業家,但思想家匱乏的問題卻未必能由市場解決。
現在社會,大部分人都做著和別人一樣的事情。這似乎產生了一個悖論:在這樣的演化歷程中,人類變得越來越沒有思考能力;然而,我們卻需要愈加新的思想,才能在蕓蕓眾生中求得生存。
愛因斯坦說過一句著名的話: “我并不比普通人聰明。我只是更加好奇而已。”也許,好奇只是意味著不放過腦海中閃現的每一種可能性,積極地對其進行嘗試而已。也許愛因斯坦腦海中的想法和大家的一樣隨機而零亂,但他將思考堅持下來了。
在人人自戀的信息時代,我們只關心自己身邊的事,誰去管馬克思的思想或是尼采的研究取得了什么新進展?媒體也不會把篇幅留給思想家,為了爭奪市場,傳媒只會一味逢迎我們的自戀情結。如果對未來做一個展望,信息大概會越來越多,包羅萬象,但沒有人會去思考。這樣的未來是福是禍,值得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