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方
在古代中國,國家與國民之間存在著一個強大而穩固的中間層次,即宗法家族,這一傳統由來已久。
周人在“嫡庶之制”的基礎上建立起了“一大宗統率四小宗”的古宗法制,在“井田之制”的基礎上厘分權力,封建子弟,“天子建國,諸侯稱家”(《左傳·桓公二年》),“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孟子·離婁上》),由是而建立起了結合宗法制與分封制的封建制度,此即宗法制帝國的初始形態。后周室衰微,分封制瓦解,秦王掃六合,建立起了真正意義上的帝國政制,然秦用商君之法,抑制宗族,宗法制漸趨衰弱。自東漢始,由魏而唐,興起了聚族而居的門閥士族制。到了宋代,新型的平民化宗族誕生,宗法宗族制度開始復興并日益普及,此后繩繼近千年,與帝國相始終。
宗法血緣關系是把人組織起來的天然紐帶,但同時也具有封閉性的特征,有著難以擴展的堅硬外殼,因此,以之為紐帶而建立的組織的大小有著天然的界限。在外國歷史中,宗法組織與國家組織一般而言是相對立的,而古代中國卻是一個例外。
由于宗法一體化結構的同構效用,宗法家族制與帝國體制不但不矛盾,反而彼此互相結合起來。所謂一體化結構,“即把意識形態結構的組織能力和政治結構中的組織力量耦合起來,互相溝通,讓意識形態為政治結構提供權威等組織要素,從而形成一種超級組織力量?!薄?〕一方面,通過儒家學說將宗法原則合理擴展為整個國家的組織原則。另一方面,通過儒家士大夫階層的國家管理和宗族治理踐行儒家的組織原則。這種政治權力與意識形態觀念合一的一體化結構,就像強性黏合劑一樣,使宗法組織與國家組織協調起來了?!?〕于是,家成為國的基本單元,國則是家的擴大和延伸,家是小國,國是大家,宗族與帝國成為一對同構體。
由家國同構產生的必然結果就是,家是國的邏輯起點。有學者甚至認為,“構成中國封建社會最基層的生產生活單位的不是‘人’,而是‘家’?!薄?〕然而,在生產力低下的農業社會,狀如散沙的小家庭仍然不足以自給其生活,他們經常性地需要將自己置身于一定的群體之中,而以血緣世系為基礎的宗法家族組織自然而然成為擔綱者。一定數量的小家庭按照宗法原則組成宗族,“宗族組織建祠修譜、聯宗祭祖提供精神產品,以族法族規、宗族審判與宗族調解提供秩序產品,以族學、科舉資助基金與族人文集、族人叢書來提供文化產品,以族田族產以及收入舉辦的種種福利來提供物質產品”?!?〕當宗法家族擁有了這些完備的要件,就成為了一個能夠培養出作為宗法制帝國秩序根本原理的忠孝仁義之德的載體,貫徹禮儀,實施教化,一而二,二而三,推之天下。因此,在邏輯上,宗族是生成帝國秩序的模范基礎單位,每一個宗族都是一個秩序單位,這些建基于宗族實體上的秩序單位向外擴展,以“蜂窩狀結構”相互結合,從而生成為一個有序的宗法制帝國。
家國同構的一體化機制具有強大的同構效應。帝國穩定時,他把國家組織原則灌輸到宗族中,每一宗族能維持其單位內之秩序而對國家負責,整個國家的秩序自可維持。而帝國瓦解時,保存了國家組織結構信息的宗族,又成為新王朝重建的模板?!?〕宗法家族與中華帝國相生相系,越千年而不墮,成為型塑中國傳統社會超穩定結構的重要因素。
在宗法一體化的古代中國社會,宗族是生成帝國秩序的基本單位,國之本在家,欲治其國,先齊其家,因此,宗族關系的安定,是帝國秩序的根基。
但經歷了五代的紛亂后,宗法早已廢弛,倫常也遭毀棄,宋朝建國之后,儒家士大夫共同認識到了宗法面臨的危機,一方面,世系斷絕,世家不再;另一方面,世道澆漓,倫常廢弛,骨肉干戈、父子相殘之事層出不窮,族人之間昭穆不辨、彼此視為路人成了十分普遍的現象。
“宗法廢,而天下為無本矣。”〔6〕宗族離散,世系斷絕,綱常傾頹,宗法無以依憑,無以保持。而宗族衰落,也就意味著作為古代中國社會整合的基本單位遭到破壞,不復有整合之力,秩序擴展的基本載體瓦解,不復有秩序再生產的功用,宗法制帝國的根基面臨著危險。
而唐宋之際之所以宗族衰落,除去戰爭等外部原因,主要由兩個制度性因素所致:
第一,科舉制下官僚身份的一次性。由唐入宋,門閥世家制度逐漸瓦解,即使原本是膏粱世胄之家,其子弟也無法再像前朝一樣通過其家世的高低來獲得相應級別的官位。而考試的公正性和機會的均等性則得到了相當程度的遵循,科舉制成為選拔組成官僚集團的主導路徑。在以科舉為主導的選官制度下,官僚身份是屬人的,是一次性的,無法通過世襲傳給子孫。這就造成了一個結果,家系興衰無常,科舉及第升格為士大夫的人及其子孫在很短的時間內即告沒落的現象極為常見。即便貴為宰相,也大多身后凄涼。如宰相呂端死后,其子貧匱,典當居第,以應婚嫁之費(《宋史·呂端傳》)。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士大夫自己也尚且家系難保,也就沒有余力去整合族人、睦族敬宗了。
第二,家產均分制導致的財富日益稀薄化?!?〕宋繼唐律,實行家產均分制而非長子繼承制,家產將在兄弟間被平均分割,如果每一代都實行這樣的家產分割,即使是一個富貴家庭,其財產也會日漸稀薄化。同時,不管祖上積累了多少財富,不論是否成為了士大夫,如果子孫沒有經營好這份家業,同樣會再度沒落為庶民。而且,在一個小家庭里,出現科舉及第的優秀人才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也未必有保障子弟得到教育的必要的經濟基礎,因此,通過培養官僚而振興家系的機會也非常微弱。由分家析產而導致的財富稀薄化是制約宗族發展延續的一個宿命。
總之,在科舉官僚制度和家產均分原則的基礎上,以同居共財的小家庭為單位很難實現官僚身份的類世襲化和家系的長期存續。于是,如何整合族人、延續世系、復興宗法,成為宋初士大夫面臨的共同難題。
慶歷年間,范仲淹上奏朝廷,乞位于蘇州吳縣以西的天平山白云寺為祖先追福之地?!?〕白云寺即行使范氏祖廟之功用。
皇祐元年 (1049),范仲淹以其官俸收入在吳、長州兩縣購得十余頃田地作為義田,“以歲給宗族,雖至貧者,不復有寒餒之憂”〔9〕。族田齊備。
皇祐二年,范仲淹定下有關義田收益支出的規矩,凡十三條,稱義莊規矩。〔10〕
皇祐中,范仲淹過姑蘇,與親族會,稽族續譜,當時登記在冊的族人數量為 90口?!?1〕族譜齊備。
范仲淹將蘇州故居靈芝坊擴大重建,令族人聚居于此,作為義宅?!?2〕
范仲淹又于義宅內興辦私塾,教育族中子弟,是為義學?!?3〕
如此,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義莊便誕生了。
然而,時不同,禮亦不同。范氏沒有忠實于周代的古宗法理念,也沒有采用由魏而唐的門閥譜牒制,而是根據實際情況創制了有別于古制的義莊制。
首先,宗族形成方式不同。清代士人王植在《大宗小宗考》中說:“宗族必有宗,而后有族”,而義莊則是“尊祖莫大于合族,合族莫先于立宗”。〔14〕亦即傳統宗族組織是由族而宗而族的,而義莊則是由既有的聚族而居的家,立宗收族,進而再追溯到共同的族,以及始祖。
其次,所行宗法不同。范氏將古法“別子為祖”的原則加以變通,“以昆弟子侄之通宦籍者”,分立為房,共分為十六房。無論嫡庶,得官者便得立宗,十六房各統族眾,無分親疏,義學義租與嫡傳無異?!?5〕而且《范氏家乘》規定:“自后主奉者,例由合族公舉。自主奉外,余十六房之后俱列小宗?!薄?6〕即主奉宗子通過公開推舉產生,十六房都被看作是小宗,接受大宗——主奉的指揮。
再次,宗族構成不同。眾所周知,族譜、族產、祠堂是宗族的所謂三位一體,而這種完善的宗族結構正是由范氏義莊所首創。與此前的宗族相比,范氏義莊的構成中最重要的是擁有了合族共有的族產和提供教育機會的義學。
范氏沒有忠實于古宗法理念,而是在多個方面重塑了傳統的宗法宗族模式,根據實際情況創制了行之有效的新型宗法。因此,范氏義莊的建立,不但意味著宗法家族制的復興,而且意味著新型宗族的誕生?!?7〕
范仲淹創立義莊的最基本的動機是回饋宗族,恤其饑寒,使得族人“日有食,歲有衣,嫁娶殯葬皆有贍”。然而,作為“一代斯文之盟主”和儒家士大夫中的改革旗手,范仲淹創立義莊,目的絕不僅僅在于贍濟宗族,而是“蓋有深意存焉”〔18〕。
宋代理學家發明《禮記》中《大學》、 《中庸》的涵義,賦予“修身”、 “齊家”乃至“化鄉”與“治國”同等的本體論意義?!?9〕他們倡導,普通士人在齊家化鄉層面也能像在治國層面上一樣實踐天理〔20〕,正所謂“士有無位而可以化天下者,睦族是也”?!?1〕這樣,在士大夫的觀念中,超越了家范圍的地域社會的治理,成為他們復興三代之治的王道理想的一部分。
“王道”乃慶歷以至熙豐年間的主題詞,范仲淹作為“宋儒理學淵源之祖”〔22〕,自然不會置身其外。尹洙 (1001-1047)的《岳州學記》記載:
三代何從而治哉?其教人一于學而已……滕公凡為郡,必興學、見諸生,以為為政先。慶歷四年守巴陵……會京師倡學,詔諸郡置學官,廣生員。公承詔忭曰:天子有意三代之治,守臣述上德,廣風教,宜無大于此,庸敢不虔。于是大其制度以營之。〔23〕
此文撰于慶歷六年, “復古勸學,興學校”,所述事項是范仲淹主持的慶歷變法的重要政策,這是范仲淹得明君而行王道的時期,尹洙的話不但說明他自己向往三代之治,而且更顯示出當時的士大夫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州郡,都對范仲淹主持的試圖回向三代王道的改革充滿期待。
余英時說,仁宗慶歷、皇祐時期 (1041-1053),“在范仲淹的精神號召之下,儒學開始進入行動取向的階段?!薄?4〕而所謂行動取向,即要求推行變法改革,以回向三代。但所謂回向三代,絕非簡單復古,而是以三代之治為理想圖景,要求重建王朝秩序,即以古典的名義,給現代授權,為未來立法。推行儒家士大夫們認為的王道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范仲淹推行王道的行動之一便是慶歷年間主持的變法改革,但這一改革只推行了一年四個月便被扼殺。依照荀子所說的“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荀子·儒效》)的儒家傳統,在得君行道失敗之后,范仲淹不得不改變推行王道的方針政策,把目光從無法弘道的皇帝身上收回,轉而投向作為秩序生產與擴展基本單元的宗法家族,力圖在地域社會重建禮儀秩序,其核心舉措便是創立新型宗族范氏義莊。因此,范氏義莊的創立并非只是范仲淹贍濟宗族的慈善之舉,也不僅僅是儒家士大夫化民成俗的良好愿望,更昭示了范仲淹復興王道的治世理想,是其整體性政治籌劃的一部分。
宋朝建國之后,儒家士大夫共同認識到了宗法一體化機制面臨的危機,紛紛倡導宗法復興之說,而最終成功克服這一危機并被后世立為宗族典范的,正是范仲淹創立的范氏義莊。
面對宗法制的危機,范氏義莊的對治之道有二:
其一,以共有族產整合族人,延續世系。整合族人不能只靠血緣關系,還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范氏義莊的一大創造就是設置族田,族田屬于共有地,它不得分割,不得典賣,更不是家產均分的對象。
范氏義莊的族產主要是義田,此外還有祭田、義學田以及祠堂、義宅和義倉等??计鋪碓矗妒狭x莊的族產主要來自于族人捐置,義莊創立后,也常有族人通過捐出私產來擴大族產規模?!?6〕族產的發展還源于義莊經營過程中的增殖?!?7〕范氏義莊的族產在創立之后得到不斷發展,據記載,到了清代,間接記載的族田達八千余畝,〔28〕解放前已達到兩萬余畝。〔29〕
在共有族產的基礎之上,范氏義莊通過族田的租入來贍濟宗族。所謂贍族,即義莊組織向族人發放衣食谷物等物質形式的福利。范氏義莊族田多以租佃方式出租,用義田“所得租米自遠祖而下諸房宗族計其口數供給衣食及婚嫁喪葬之用”:
第一,居有屋。范氏故居自從范隋以來,就一直在蘇州城內靈芝坊,范仲淹擴大其規模,令族人聚居于此,作為義宅。
第二,日有食,歲有衣。范仲淹手定的《文正公初定規矩》規定:
逐房計口給米,每口一升,并支白米。如支糙米,即臨時加折。(支糙米每斗折白八升,逐月實支,每口白米三斗。)
男女五歲以上入數。
女使有兒女在家及十五年,年五十歲以上,聽給米。
冬衣每口一匹,十歲以下、五歲以上各半匹?!?0〕
可見,范氏義莊贍濟宗族的方式是計口授米,計口給衣。所有族人,年滿五歲,即可領取,每人每天一升白米,每個月領取一次,每人每年一匹衣料,冬季領取。各房從義莊領取各房的米歷子,各房下的族人從房長及其佐理處領取各家的米歷子,在義倉領取義米。
第三,婚嫁資助。《文正公初定規矩》第八、九條規定如下:
嫁女支錢三十貫 (七十七陌,下并準此),再嫁二十貫。
娶婦支錢二十貫,再娶不支?!?1〕第四,喪葬資助。《文正公初定規矩》第十一條規定:
逐房喪葬:尊長有喪,先支一十貫,至葬事又支一十五貫。次長五貫,葬事支十貫。卑幼十九歲以下喪葬通支七貫,十五歲以下支三貫,十歲以下支二貫,七歲以下及婢仆皆不支。〔32〕
第五,救急濟貧?!段恼醵ㄒ幘亍返谑l規定:
鄉旦 、外姻、親戚,如貧窘中非次急難,或遇年饑不能度日,諸房同共相度詣實,即于義田米內量行濟助?!?3〕
根據宋代的消費水平〔34〕,就維持溫飽的水準來看,每日一升米大概可以糊口,每歲縑一匹足以裹身??梢姡妒狭x莊提供的贍濟標準是最低限度的日常生活保障,使得族人居有屋,日有食,歲有衣,婚喪嫁娶皆有所贍,危難貧窘有所扶持。如史籍所記:“族之聚者九十口,歲入粳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給其所聚,霈然有馀而無窮?!薄?5〕同時,族人自己的小家庭是不受義莊干預的獨立的家計單位,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土地或其他產業,通過生產經營所得收入也歸他們自己支配。因此,范氏義莊族人在義莊的基本生活水平的贍濟與自己家庭內部生產經營收入的雙重保障下,足以過上較為優渥的生活。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物質生活的保障為以義莊為載體的儀禮實踐奠定了基礎。范氏義莊將收益分配給宗族成員,保障他們的基本生活,將族人聚集起來,同時,利用族產收入修建宗祠家廟,通過宗族祭祀,將全體族眾緊緊地團結起來,從而達到“收族”之目的,進而貫徹家禮,重振綱常。
其二,興辦義學,實現官僚士大夫的累世再生產??婆e制本身是反對官僚身份世襲化的,而宗法世系的延續卻嚴重依賴于儒家士大夫。在科舉官僚制下,官僚身份支配著一個人的社會地位,有身份的士紳既可以將官府的權力加以中和或無害化,又可以利用自己的官僚身份為宗族謀利益,因此,對于士大夫來說,為了延續與壯大其家系,最有效也是最可取的方法,就是在每一世代的子孫中培養出盡可能多的科舉及第的人才,源源不斷地為帝國輸送官僚,為宗族持續生產“保護型經紀”。
范氏義莊為族人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使得族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從生產勞動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這種基本保障措施是宗族實現官僚身份類世襲化的前提條件。一方面,當日常生活得到最低限度的保障之后,宗族成員就可以在設立于義莊內的義學中,專心學習應付科舉考試所需要的儒學知識。另一方面,義莊將族人集結起來,在眾多族人中產生出仕者的幾率就增大了很多。此外,義莊還興辦莊校,為族人提供學習經費,資助參加科舉考試的子弟以應考費用,并對考取功名的子弟進行獎勵。
首先,興辦義學?;实v年間,范仲淹捐置義田千畝,之后又修復修建了義宅,在義宅之內興辦作為宗族教育機構的義學,置辦設施,延攬師資,供族中子弟學習應對科考的儒學知識。
其次,提供學習考試經費及獎勵。如范純仁《續訂義莊規矩》就有如下規定:
諸位子弟得貢赴大比試者,每人支錢一十貫文(七十七陌,下皆準此)。再貢者減半。并須實赴大比試乃給。即已給而無故不試者,追納。〔36〕
后來物價高升,通貨膨脹,南宋范之柔《清憲公續定規矩》對給予科舉應試者的金額作了修改:
舊規,諸房子弟得貢大比者,義莊支裹足錢十千。今物價翔貴,難拘此數。如有子弟得解赴省,義莊支官會一百千,其錢于諸房月米內依時值均克。其免舉人及補入太學者,支官會五十千,庶使諸房子弟知讀書之美,有以激勸?!?7〕
在義莊的資助下,族中有更多的子弟有條件進入學堂學習,更多的子弟有機會參加科考,從而使得本宗族有可能生產出更多的官僚士大夫。據統計,范氏宗族在宋朝共生產出進士二十二人,明朝共生產出進士三十人,宋明兩代做官的有一百八十四人。而清朝僅順治年間,進士就有十二人,做官的就有三十七人?!?8〕即使未出仕,也成為基層社會的精英人物。正是通過這種文化資本的積累而再生產出社會層級的功能,范氏義莊克服了科舉官僚制下身份的一次性,實現了官僚世家的理想。
范氏義莊克服了科舉官僚制下身份的一次性和家產均分原則下財富日益稀薄化的難題,成功實現了官僚士大夫的累世再生產和宗法家族的長存不墮,成為古代中國宗族的模范樣板。以范氏義莊為代表的新型宗族不但復興了宗法家族制,挽救了宗法一體化機制,而且極大地強化了家國同構效用。范氏義莊創立之后,族譜、祠堂、族產三要素齊備的宗族成為標準形式,以至于宗法家族在結構形態上也和國家組織一樣由三個類似的子系統構成,宗族有族產、祠堂與族譜,帝國有相應的地主經濟、中央集權官僚制和儒家學說,經濟結構、政治結構與意識形態結構,在家與國中一一對應,三個系統互相影響、調節和適應,使得宗族與帝國成為一對具有同變函數曲線的同構體,宗族與國家之間的同構效用空前強大。因此,如果說宗法同構體是宗法制的中華帝國修復機制的模板,那么,范氏義莊就是修復這一修復機制的模板。
范氏義莊創立的族譜、祠堂、共有族產三要素齊備的新型宗族形態,重新激活了宗法宗族制,修復并強化了作為中華帝國根基的宗法一體化機制,“補王政所窮”,使得宗族穩固地成為帝國秩序生產的載體和社會整合的基本單元,對于形塑中華帝國的國家結構與社會形態發揮了重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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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