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楓
(濟南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22)
2013年9月初,網絡詞語“土豪”橫空出世,瞬間引爆網絡世界。該詞源于一款網絡游戲,游戲中部分玩家可以花費更多的錢獲得優異的裝備以擊敗其他玩家,這些玩家被稱為“土豪”。從不缺乏新詞語的網絡世界又出現一個新成員,而且這個新成員以強勢的勁頭迅速占據網民的視線。
2013年9月20日,蘋果公司發布手機產品iPhone 5S,這款手機除經典的黑、白兩色,加入了香檳金色,而且該款手機比其他兩款昂貴得多。才華橫溢的網友將該顏色與剛剛興起的“土豪”一詞聯系在一起,于是“土豪金”應運而生。之后“土豪金”一詞迅速引申出戲謔、諷刺之意,用來形容以金色為主色調且帶有炫耀色彩的事物。
2013年9月22日,投資300億元的“東方影都”影視產業園區舉行啟動儀式,超過60位國內外明星相繼亮相。網友立刻將這場盛事與“土豪”結合在一起,紛紛驚呼這是一場“土豪盛會”。鳳凰娛樂轉發該活動的圖片時附詩“赤日炎炎似火燒,我為土豪把扇搖”,引發“為土豪寫詩”的活動。
可以說,2013年9月已經完全被“土豪”一詞籠罩。隨后的幾個月中,“土豪”事件層出不窮,各種“土豪”新聞屢見不鮮,網絡上的高頻出鏡和廣泛使用使“土豪”一詞迅速走出網絡世界,走進現實生活。
漢語中“土豪”一詞早已有之。《漢語大詞典》中給出“土豪”的釋義為“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家族或個人……后特指鄉村中有錢有勢的惡霸……毛澤東《怎么分析農村階級》:‘軍閥、官僚、土豪、鄉紳是地主階級的政治代表,是地主中特別兇惡者’”。[1]隨著社會的發展,“土豪”這個群體在社會上消失的同時,該詞也退出了人們的視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番“土豪”以更強勁的勢頭卷土重來,回歸中國人的言語。
王鐵昆先生認為,“新詞語是指一個新創造的或從其他語言中借用過來的詞語,也指一個產生了新語義的固有詞語,這里的‘新’是個相對概念,有一定的時限性在起作用”。[2]按照他給出的定義,“土豪”正是“產生了新語義的固有詞語”的典型例子。眾所周知,“動態是事物演變的趨勢和走向,是依事物的內在特點在演變的,所以往往更能反映事物的本質屬性”。[3]因此,我們要在語言的動態演變中探討該詞的變化。那么,這個新詞語與以前的“土豪”一詞存在哪些變化呢?
索緒爾認為,每一個語言單位都是兩個要素即“概念”和“音響形象”的結合體,并且他用“所指”和“能指”分別代替“概念”和“音響形象”。舊“土豪”與新“土豪”在能指方面的變化不在本文考察范圍之內,但是其所指一定是存在一些變化的。舊詞指對象為“鄉村中有錢有勢的惡霸”,新“土豪”最初用來指稱“無腦消費的游戲玩家”,這顯然是兩個不同的群體,人們賦予他們的標簽也是不同的:前者是“有錢有勢”的“惡霸”,后者是“無腦消費”的“玩家”。
如前文所說,人們賦予新舊“土豪”的標簽是不同的,其不同之處在感情色彩方面體現得淋漓盡致。舊有的“土豪”是“惡霸”,常常與“劣紳”一起出現,二者皆帶有非常明顯的貶義色彩。而現在的新詞語“土豪”,保留了原有語義中“有錢有勢”的成分,但是褪去了貶義那層“外衣”,成為一個既無貶義也無褒義的中性詞語。新“土豪”指稱的群體,既有令人羨慕的“豪”又有備受爭議的“土”,但是不再有“剝削、壓榨”的成分,人們對這個群體的態度是既仰慕又鄙夷,所以這個詞也可以說是褒貶參半。
根據《漢語大詞典》與《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和實例可以看出,舊有的“土豪”詞義明確,指謂對象固定,即家族或個人。新“土豪”最初也是指稱某個人或人群。但是,隨著該詞使用頻率的提高和使用范圍的擴展,詞義逐漸發生泛化,不僅可以用來指稱個人,還可以指稱事物。所謂詞義泛化,“指的是詞語在保持越來越少的原有語義特征的情況下不斷產生新的使用方式將越來越多的對象納入自己的指謂范圍……每一次運作都離不開在一定的指謂對象上發現這些特征(指共有特征),甚至是將這些特征強加給一定的對象并將它們納入詞語的指謂范圍”。[4]伴隨著詞義的泛化,其語法功能隨之擴大。舊有“土豪”只能充當主語和賓語。新“土豪”同樣可以充當主語和賓語,如“為土豪寫詩”、“土豪嫁女又創紀錄”等。除此之外,它還可以充當定語以修飾其他成分,如“土豪金”、“土豪盛會”等。“土豪”泛化為一個詞義含混的詞語,表明人們關注的是這類人和這類事物之間的共有特征——“既土且豪”,而不再關注其對象究竟是什么。詞義的變化和語法功能的擴大給予該詞更加頑強的生命力。
語言是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既具有經濟性又具有時尚性的語言是人們最愿意選擇的交際工具。語言應用的經濟性原則,即以最小的認知代價獲取最大的交際收益。人們在進行交際時,總是傾向于選擇簡潔的語言符號,在最短的時間內有效地完成交流。從“無腦消費的玩家”到“有錢沒文化的人”再到“帶有炫耀色彩的事物”,“土豪”的詞義隨著人們的隱喻認知機制的發展而不斷泛化,最后達到語義含混的階段,人們可以將其運用到各種帶有“土豪”色彩的事物上,而不必再挖空心思尋找其他詞語進行交際,語言運用的經濟性得以實現。語言運用還具有時尚性的特點,即語言的表達要具有時代色彩,能夠反映出新世紀新階段的時代韻味。新詞語的創造者和使用者通常都是80后、90后,他們是特殊的社會群體,強烈的叛逆心理和較低的自我存在感使得這個群體非常熱衷于追求時尚的生活,而語言的時尚性是他們追求的重要部分。“土豪”一詞,既有“網絡新詞語”的標簽,又有豐富的調侃、自嘲意味,成為年輕人的語言寵兒。
語言是“是用來交際的社會工具,社會交際是制造和改變這種工具的‘車床’”。[5]研究語言現象,尤其是新詞語,離不開對特定的社會背景和相關社會現象的考察。改革開放后,尤其是新世紀以來,中國的社會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社會結構的變化,促使許多舊的社會角色退出歷史舞臺;經濟的蓬勃發展、政治的民主進步,促進了文化的不斷前進和觀念的轉變。斯大林曾經說過:“語言從舊質過渡到新質不是經過爆發,不是經過消滅現存的語言和創造新的語言,而是經過新質的要素的逐漸積累,也就是經過舊質要素的逐漸死亡來實現的。”[6]舊有“土豪”隨著社會的發展變革退出歷史舞臺,新“土豪”亦是隨著社會的發展、社會財富的積累以及貧富差距的拉大而“復活”,此番卷土重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醞釀其產生的土壤一直都在。“土豪”同其他新詞語共同構成了現代漢語中最有活力的發展環節,一起見證著中國社會的進步。
語言具有年齡變異,不同年齡段的語言使用者在使用語言時表現出一定的差別。活躍在網絡上的年輕人對新事物反應敏感,樂于追求新時尚,有很強的表現欲。在語言使用上這些年輕人更容易接受新形式,最時尚的詞語主要在這個群體中產生并發展,可以說他們代表著語言變化的潮流;反之新詞語的產生與發展也能體現當下年輕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土豪”一詞通常略帶漫不經心的嘲笑和“黑色幽默”的調侃,這是當代年輕人的一種生活態度,是從對自嘲和自我生活詮釋的角度進行自娛自樂的表達形式。這種自我調侃是中國網絡近年來蓬勃發展的重要方向,之前流行甚廣的“屌絲、逆襲”等新詞語均是網民自我調侃的表達方式。但是這些自我調侃表現出的卻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心態和奮斗精神,是對從物質文明到精神文明的不懈追求。只有一個社會中的年輕人充滿活力、對未來充滿希望,這個社會集團的語言才能有強大的生命力,這個社會也才能保持前進的姿態。
網絡技術的迅速發展和快速普及,給詞語的創造和發展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平臺,當代漢語詞匯正是借助這個平臺達到了發展的新高潮。假如沒有網絡這一強大的媒介,新詞語可能不會如此流行,至少不會以如此強大的勢頭流行開來而“土豪”一詞在網絡上的廣泛使用,又促使報紙、雜志等其他媒體紛紛使用,最終促成其廣泛流行,成為2013年最時尚的新詞語之一。
與其他網絡新詞語一樣,“土豪”從年輕人的言語活動中產生,在網絡這一強大媒介的推波助瀾下不斷發酵,最終形成一股不可阻擋的“土豪”之風。但是,“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新詞語還會產生,現在的新詞語可能變成舊詞語,今天的年輕人也將變成老年人,到那時還是老年人的語言里保留著更多的舊詞語,而年輕人更多地使用新詞語,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7]《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9》顯示,2006~2008年出現的新詞語的生命力至少三成只有一年。正如《南方日報》評論稱,歷史上沒有哪個時代如此熱衷于“新詞”的創造以及詞義的“推陳出新”,但也沒有哪個時代創造出的新詞新義如此短命。那么,卷土重來的“土豪”究竟是會曇花一現轉眼消失在茫茫“詞海”中,還是大浪淘沙后進入現代漢語詞匯,還要經過時間和語言實踐的考驗,我們拭目以待。
[1]羅竹風.漢語大詞典(卷二)[M].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8.
[2]王鐵昆.10年來的漢語新詞語研究[J].語文建設,1991(4).
[3][6][7]戴慶夏.社會語言學概論[M].商務印書館,2012.
[4]劉大為.流行語的隱喻性語義泛化[J].漢語學習,1997(4).
[5]斯大林.馬克思主義和語言學問題[M].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