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廣
中國關于網絡著作權的保護,最早源于國家版權局1999年12月9日頒布的《關于制作數字化制品的著作權規定》。該規定指出,將已有作品制成數字化復制品,不論以何種形式傳播,版權都屬于原著作人,法律應當予以保護。接著,2000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計算機網絡著作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又指出:“受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包括著作權法第3條規定的各類作品的數字化形式,在網絡環境下無法歸類于著作權法保護的作品范圍,但在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其他智力創作成果,人民法院應當予以保護?!边@些新規的出臺,將網絡作品納入法律保護的范圍,解決了有法可依的問題。
著作權法是調整創作者、傳播者以及使用者之間權利平衡的法律,也是為了實現合理使用制度的重要法律。合理使用是著作權法中的重大問題,關系到權利人和公眾之間的利益,以及權力獨占和信息共享之間的平衡怎么把握。如何科學界定合理使用的范圍,實現公平和效益的最大化,不僅關乎著作權人的利益,也關乎社會公眾的利益。
我國《著作權法》第22條以完全列舉的方式規定了12種合理使用的情形。這種完全列舉式的立法模式固然明確具體,對于法律適用十分便利,也能切實防止法官自由裁量權的濫用。但在司法實踐中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曾經引發巨大爭議的北影錄音錄像公司訴北京電影學院著作權侵權一案,就引發了人們關于法律規定的合理使用范圍是否科學合理的疑問。案件大致如下:1992年作家汪曾祺和原告北影錄音錄像公司簽訂了轉讓合同,把《受戒》等幾部作品的改編權和攝影權轉讓給原告。北京電影學院的學生吳瓊,在做課題的時候對《受戒》進行了改編。被告電影學院于1993年將改編的腳本指定為畢業作品進行了拍攝,還一度在電影學院內部放映,觀眾都是學院的老師和學生。1994年11月電影學院收到邀請,參加法國朗格魯瓦學生電影節。在此電影節上,電影《受戒》又放映了兩次,觀眾是參加電影節的各國老師和學生。因此,原告訴被告侵權,被告以合理使用為由進行抗辯。
本案爭議的焦點是電影學院拍攝《受戒》的行為是否屬于合理使用。被告主張,拍攝是以教學為目的,應當屬于合理使用。而原告認為,著作權法規定的以教學為目的的合理使用,僅限于教室內;使用方法也限于少量復制和翻譯,所以被告的行為不屬于合理使用。最終,法院作出如下判決:根據著作權法第22條的規定,以教學為目的使用他人已發表的作品屬于合理使用的范圍,無需得到著作權人的許可,也無需支付報酬。此規定是為了在一定范圍內承認因教學而免費使用他人作品的行為,保障教學活動的順利開展。電影學院是培養電影人才的學校,其教學方法有一定的特殊性,電影拍攝練習,是學校授課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電影學院讓畢業生利用小說《受戒》拍攝電影的目的是讓學生完成畢業作品,培養實踐能力。而在校內放映,也是出于評論指導的目的,這都是教學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因此,電影學院的上述行為是對作品《受戒》的合理使用,不構成對北影錄音錄像公司獨占使用權的侵害。本案的主審法官,對相關法律作了如下解釋:合議庭認為,北京電影學院使用著作權人的作品并拍攝成電影的行為,雖然不屬于著作權法第22條列舉的12種合理使用的情形,但是,將現實生活中的所有行為都在著作權法中一一列舉是不可能的。在特定領域和范圍內,按照《著作權法》第10條第5款中規定的使用方法使用,并符合第22條規定的精神和目的,就應當認為是合理使用,但是必須進行嚴格限制。此案的判決,充分考慮了電影學院這種特殊教育機構的實際情況,得到了知識產權學者們的廣泛好評,也為中國《著作權法》的合理使用問題提供了很好的司法判例。
但是,另一部分學者也發出了質疑。他們認為,從《著作權法》的規定來看,立法者的本意是,為教學和科學研究翻譯或者少量復制他人作品才屬于合理使用之列。第22條采用的是列舉式立法模式,既然沒有具體列舉,而此判決把法律條文做了擴大解釋,難以實現立法目的。
互聯網的發展和普及,給著作權制度帶來了很大影響。對于著作權人來說,其作品的使用、傳播途徑通過網絡得到了擴大;對于公眾來說,得到和使用作品變得更加容易。但是同時,對于著作權人作品的傳播和使用的控制也變得更加困難。著作權人和使用者之間的矛盾日益明顯。一些學者指出,對于原有的合理使用制度,法律規定的合理使用范圍與當時的傳播技術相適應,能夠保持著作權人的個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的平衡。這樣,既能鼓勵作者積極地創作,也能使文化得以廣泛的傳播。但是,從平衡的角度來看,在傳播技術高速發展的今天,合理使用的范圍應當縮小,否則著作權人的利益就可能受到損害。還有一種觀點與之相反,認為應將網絡環境下合理使用的范圍進行適當擴大,這既符合互聯網時代主張的開放包容精神,也能實現公益目的。
網絡環境下,如何處理著作權保護和信息共享之間的關系,如何維持著作權人和公眾之間的利益平衡?對此,中國著作權法并未明確規定。國務院2006年7月1日公布實施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對網絡環境下合理使用的情況作了比較明確的規定。其中第6條對通過信息網絡傳播作品作了規定;第7條對圖書館、資料館等的合理使用作了規定。以下是對在網絡環境下以個人使用為目的的合理使用和對圖書館的合理使用問題的論述。
一些學者認為,以個人學習、研究或者欣賞為目的,使用他人已經發表的作品符合合理使用的規定,并不適用于網絡環境。因為網絡是使用者收集、整理和利用信息的主要途徑。隨著網絡的發展和網絡用戶的增加,多數作品,特別是“用于個人學習、研究”的學術作品,以及用于“個人欣賞”的音樂、音像制品,無不主要通過網絡發行和復制。如果一味承認這些個人的“合理使用”,就會影響到作品的市場價值,也會侵害相關著作權人的合法權利。
《條例》沒有對以個人學習、研究和欣賞為目的使用作品的行為作單獨規定,只是對通過信息網絡提供他人作品的行為進行了規定。即著作權法第22條第1款的規定在網絡環境下同樣適用。筆者認為,在網絡環境下,出于對公眾獲取信息的自由和權利的保障,個人的合理使用應當繼續存在。當然在使用方法上有必要進行適當的限制。《著作權法》關于個人合理使用的規定,僅對其目的進行了限制。例如,如果個人上傳作品向公眾傳播并且盈利的,或者以其他非法方法利用作品的,不屬于作品的合理使用。這條規定沒有對作品的利用方法進行限制。但是,在網絡環境下,從網上大量下載擁有著作權的音像制品,這種對作品的復制即便是出于個人欣賞的目的,也構成對權利人利益的非法侵害。
因此,筆者認為,個人在使用作品時,目的和方法都要正當。只有對個人合理使用進行必要的限制,才能夠維持好著作權人和使用者之間的利益平衡。
根據著作權法第22條的規定,圖書館的合理使用僅限于為了作品的陳列和保存,對本館所藏作品進行復制的情形。很多人認為,在網絡環境下,合理使用制度應當適用于數字圖書館,即允許圖書館將圖書資料進行數字化保存,通過網絡使其成為網絡資源,供讀者閱覽。但不可忽視的是,過去的圖書館由于受到建筑規模、開館時間以及讀者數量的限制,作品的傳播方式僅限于點對點,一本書同時只能供一人使用,這與作品的市場銷售客觀上并不沖突。而在數字圖書館,作品的傳播是通過網絡從點到面的傳播,一本書可以同時被數萬名讀者閱讀。這樣大量復制圖書,放到公共網站上供讀者閱覽、下載,顯然會給圖書的潛在市場帶來巨大影響,損害著作權人的經濟利益。
此外,過去圖書館的合理使用僅限于本館所藏作品的復制,復制的目的僅限于作品的陳列、保存,并不能出借、買賣。這樣,數字圖書館提供的在線出借服務就不包括在合理使用的范圍內。對于公益性的數字圖書館來說,即便作品使用的性質和目的符合合理使用的條件,但是該行為侵犯了著作權人的利益,那么就不應視為合理使用了。不能為了公益的目的,而犧牲掉著作權人的利益。因此,在數字圖書館使用他人作品時,即便得到權利人的許可,也應該支付必要的報酬。
《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7條,對圖書館合理使用作品的情形作了如下規范:在作品有破損、丟失、被盜可能,或者已經買不到的情況下,為了陳列和保存,圖書館可以對作品進行復制。在一定情況下,圖書館對特定的作品有有限的網絡發行權,但限于本館收藏的合法數字作品。此外,網絡發行的范圍限于本館以內。上述行為中,圖書館無需得到著作權人的許可,也無需支付報酬,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但在此過程中,圖書館不得直接或間接獲取經濟利益。
盡管在《條例》制定過程中,圖書館方面一再呼吁對于圖書館這種非盈利教育機構應該給予網絡發行的合理使用權。但是,施行的《條例》對此限制依然很緊。當然,并不是《條例》的規定不完善,因為只看《條例》第7條的規定,圖書館將購買的最新電影光盤保存在網絡上,提供給館內的讀者欣賞是被允許的,但是由于這種行為會嚴重損害電影著作權人的權利,故不可能將其視為合理使用。
雖然《網絡信息傳播權保護條例》將我國《著作權法》規定的合理使用范圍向網絡進行了延伸,彌補了網絡傳播權行使范圍的空白,但是圍繞一些新的現象并沒有重新界定。合理使用制度是著作權人、傳播者和使用者之間利害關系的平衡,也是著作權法重要的構成部分,它的適用必須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目的,追求利益平衡,實現公平和高效。對合理使用的范圍進行任意、無原則地擴大或者縮小,可能都會招致利益的失衡,并阻礙科學文化的繁榮發展。保持作者、傳播者和使用者之間的利益平衡,盡量滿足各自應得的利益,能促進作者創作更多優秀的作品,并使其作品得到更廣泛的傳播應用,從而促進社會的全面進步。
筆者認為,我國《著作權法》采用完全列舉的立法方式對合理使用的范圍進行界定是不科學的。雖然立法者未采取概括性的規定,可以避免法官對法律條文做任意解釋,對權利人的權利做限制,但是相反,這也會直接導致法律適用的不公正。在現實當中,合理使用的情況千變萬化,如果僅把其限定在法律規定的12種情形之下,那么就會不可避免地漏掉應當作為合理使用的情形,不能適應司法實踐的靈活性。隨著信息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人們獲取知識的手段也更加方便快捷。以前根據法律屬于合理使用的情況,現在可能就是不合理的了;以前合理使用不得損害權利人的利益,現在也開始有人違反這一原則了。也就是說,著作權的合理使用范圍是可變的,利益平衡也是流動的,現在的規定未來可能就變成不合理的了。但是,法律要保持穩定性,朝令夕改會有損法律的權威。作為維持創作者、使用者和傳播者之間利益平衡的重要制度,合理使用制度的設置,必須科學合理。為此,應將完全列舉式的立法方式改為不完全列舉式,同時確立合理使用的原則和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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