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祁閣
志賀直哉是一位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的作家,他作品中講述的大多是他經歷過的真實生活,是日本文學史上取材于自我體驗最多的作家。家境殷實的志賀直哉沒有聽從于父親的安排,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其自我意識是作品中人道主義精神的源泉。志賀直哉的創作特征為寫實主義,作品中具有濃厚的藝術性,被稱為“日本文學的故鄉”。
人生來就應該具有享受生活、自我發展的權利。十九世紀的人本主義代表人物費巴哈就認為具有生命的生物體就具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在人道主義思潮產生后,志賀直哉受內村先生的影響開始加入基督教,他在內村身上汲取了很多精神力量。后來志賀直哉在《回憶內村鑒三先生》一文中寫道,是內村先生引導他不可偷盜、不可殺人、不可做假見證,要向往正義[1]。志賀直哉人道主義思想中對弱小者的同情和關愛以及自我意識,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內村先生的影響。為追求個性發展,志賀直哉退教后受到了德國浪漫主義哲學的影響,樹立起近代自我意識和人文理想觀念,對生活充滿了激情,開始憧憬美好的未來。
志賀直哉在早期并未發表的作品中將人類欲望扭曲的惡果和死亡聯系起來,也表達了志賀直哉在生理欲望和教義之間的徘徊糾結。《苔蘚石》這一作品講述的是礦工這一男性群體在寂寥的礦山工作背景下對異性的渴望。勘吉和有夫之婦阿慶偷情并懷孕,阿慶在和父母離開此地后生下孩子,并將其送還給勘吉。迷茫無助、百感交集的勘吉抱著孩子走進大山深處,將嬰兒殺死在布滿苔蘚的青石后便獨自去流浪。悲劇造成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人的欲望。志賀直哉在入教期間,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過禁欲的痛苦,所以在《苔蘚石》中,志賀直哉將宗教放到人的自然欲望中,宗教道德便顯得軟弱無力。
志賀直哉受到家庭生活和宗教的壓抑和束縛,為揭露封建社會道德在摧殘人性時的虛偽性,創作出了《關子與真三》。關子也有著一位極為嚴厲的父親,他有過三任妻子,一任妻子不受婆婆喜歡被趕走,二任承受不了丈夫強烈的情欲染病而死,現任妻子體格健壯,能夠做到夫唱婦隨[2]。父親第一任妻子的被驅逐和關子生母的慘死,揭示了父親“道德家”面具掩蓋下的封建思想。面對關子和真三之間純潔的友誼,父親強烈反對兩人親密接觸,但在這種情況下反而促使兩人偷食了禁果。這并不是志賀直哉空想出的作品,而是貼近于他的生活經歷。他十二歲時就失去了母親,這對志賀直哉來說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打擊,再加上父親對自己文學創作的極力反對,志賀直哉對父親充滿了憎恨。在《母親的死與新母親》中,也體現了志賀直哉在青春期對道德和情感、欲望與理性之間的深刻思考和對封建宗教的反對。他在文中說,只要有了婚姻的形式,妻子就只能受迫于丈夫的淫威之下,而還未結婚的情侶即使激情是建立在彼此相愛的基礎之上,也會被人看作是叛教,像是有殺人的罪過一樣。
志賀直哉對宗教中的懺悔充滿了反感,認為其本質其實貶低了人的價值,扭曲了人的自然個性,認為懺悔是充滿虛偽性的。《范某的犯罪》中講的是一名中國魔術師的妻子婚前和表哥發生不正當關系,并且在婚后生下表哥的孩子。事情暴露后,妻子為了能使丈夫不拋棄自己,在給孩子喂奶時將其悶死。這種懺悔方式并沒有得到丈夫的原諒,反而讓丈夫認為妻子是為了能夠在家庭中重新得到地位而做出這一殘忍舉動。
志賀直哉從小和祖父母一起長大。祖父為人溫和,對志賀直哉和藹寬厚,注重孩子積極性的培養,對孫子學業上取得的進步都會及時鼓勵和贊揚。志賀直哉小時與祖父相處的時光成為美好的童年回憶,正是這樣,志賀直哉對父親的獨裁專制,不茍言笑極為叛逆,再加上父親對志賀直哉文學創作的極力反對,使父子關系走向了決裂。志賀直哉的作品中將祖父作為家長的理想形象。《一個早晨》是志賀直哉正式登上文壇的標志[3],這部作品對人物的心理世界做了細膩的刻畫。文中信太郎的祖母和志賀直哉的祖母極為相似。實際生活中,志賀直哉如果犯了錯誤,即使是在洗浴,祖母也會闖進去用拐杖抽打他。所以《一個早晨》也是志賀直哉在發泄對祖母的不滿。志賀直哉將主角在面對外界壓力時表現的排斥和反抗,以及最終和解的心理變化刻畫得尤為細膩,并且具有層次感。文中最讓人感覺印象深刻的一句話是:“如果孝行就是對長輩的話唯命是從,那么這種孝行不要也罷!”志賀直哉的反抗之心和對個性張揚的渴求展現得便有些驚人了。
志賀直哉大學中退學加入了白樺派,每天都要聚會,探討文學,生活作息時間更是黑白顛倒,這更加引起了父親的不滿。父親認為志賀直哉不學無術,并且一文不值,因為父親的觀念就是讓志賀直哉繼承他龐大的家業,并且發揚光大。志賀直哉卻認為人的興趣愛好和個人潛力是金錢不能代替的。離家出走后,志賀直哉在尾道開始靜心寫作,回顧與父親的沖突,便寫出了《清兵衛與葫蘆》一文[4]。文中的主人公清兵衛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學生,他熱衷于初始狀態下沒有經過加工的葫蘆,但父親卻認為他非常沒有出息。在一頓責打后不久,清兵衛又對繪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父親又展開了一系列的阻撓。志賀直哉借助清兵衛這一形象表達了自己不顧父親反對堅持走文學創作道路的思想觀念,并且認為只要自己堅持不懈,就能寫出優秀的作品,實現自我的價值。
志賀直哉不但自身追求自我和個性解放,還尊重他人的自由和個性的發展,他的很多作品中女性人物都取材于生活底層沒有尊嚴和遭受男權壓迫的婦女們。志賀直哉對這些小人物充滿由衷的憐憫和同情,并且表達出對黑暗統治者和不公勢力的極度厭惡之情。日本足尾銅礦公害是當時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民眾的抗議示威都沒有徹底解決這個嚴重問題。1901年,志賀直哉聽了內村先生等社會名流反公害演講后,非常激憤。他在《稻村雜談》中也回憶了當時演講的內容,他認為外國占領了我國土地,我國人民的生命也成了犧牲品,政府怎么可以坐視不管。志賀直哉決定去受災現場了解實際情況,卻因為經營礦山的古河市兵衛與志賀直哉家族有著深厚的交情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被認為不為家族著想并且“忘恩負義”,最終只能向災區寄去了慰問品。“礦毒事件”使志賀直哉有了關心社會、同情弱者的人道主義思想。
俄羅斯文學中的批判主義精神讓志賀直哉的這種思想得到了升華[5]。二十世紀初,俄國作家托爾斯泰、高爾基、契訶夫等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大師將人道主義作為自己思想武器,在文學作品中揭露社會的不公正,以及呼吁維護弱小者的權益,宣揚個性發展和理性社會,借助文學作品中一系列光輝形象,來表達這一思想的本質。這種先進的思想觀念得到了白樺派的一致推崇,極大地豐富了白樺派作家們的思想內涵,也對他們的創作實踐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學徒的神仙》和《正義派》等作品的原型就是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志賀直哉通過對他們艱辛窮苦生活和痛苦內心的真實寫照,展現出了其人道主義精神的主張。《正義派》寫的是某個電車司機因為過失而軋死了一名過馬路的女童,但是警察和電車領導商量后,認為為了保證電車運行利益而需要隱瞞真相,庇護肇事者。而三個工人成為這場車禍的目擊人,自發到警察署作證人,揭露警察和電車有關領導的卑劣行為,但遭到了警告,并且面臨失業的危險。三個工人在走出警察局后,考慮到失業問題和生存問題,他們最終抱頭痛哭起來[6]。志賀直哉在《正義派》中揭露的是當時社會的卑劣和黑暗,人們正義難為,面對現實摧殘卻無能為力,工人們最后抱頭痛哭也是在發泄心中對社會悲涼的無助。
在日本以男權為主導的社會里,女性地位顯得尤為卑微,她們生活空間狹小,身體和精神上都受到嚴重壓迫。高舉人道主義旗幟的白樺派作家,關注到了女性這一弱勢群體,志賀直哉自身對其也深有感觸。在志賀直哉的作品中,雖然很少以女性作為主人公,但是并沒有忽略女性的重要地位。志賀直哉在很多作品中表達對女性同情的同時,還賦予了他們具有時代特色的自我覺醒意識。志賀直哉運用對比的手法,來表現相同背景下女性較高的自我意識覺醒,表現女性美好的個人品質[7]。志賀直哉在《白樺》創刊號上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到網走去》描寫的就是一位在丈夫淫威下受欺凌的女性形象,《孤兒》中阿敏也是當時沒有社會地位的女性形象代表,阿敏的人生悲劇也是當時日本廣大女性在封建制度下可能發生著的愛情和人生悲劇的寫照。
作家的偉大之處最是他的文學作品中滲入了人道主義,從而體現出作品中的精神價值。志賀直哉通過自己的人生經歷,在文學作品中大力宣揚自由和個性解放,以及對社會弱勢群體的同情和關心,用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人物和情節,揭露社會的黑暗,反對男權專制。志賀直哉文學作品中體現的人道主義精神,帶給了人們更多的感觸和反省。
[1]藍泰凱.具備著全人格的大藝術家——志賀直哉[J].貴陽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8(23):245-246.
[2](日)西垣勤.白樺派及其周邊[M].日本文學全史,2011,5(11):124-125.
[3]瀨沼茂樹.志賀文學論の展望.國文學,2013,14(6):69-70.
[4]村松定孝.賀直哉を研究する人野ために[M].國文學,2011,17(13):146-147.
[5]紅野敏郎.近代文學研究必攜[M].學燈社,2013,6(18):199-200.
[6]伊沢元美.志賀直哉研究の問題點[M].日本文學,2011,12(9):189-190.
[7]淺見淵.志賀直哉論[M].現代作家研究に収録.2013,08(12):257-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