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斐然
(楚雄師范學院,云南 楚雄 675000)
苗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在長期生生不息的繁衍中,創造了燦爛的文化,形成了具有特色的文化傳統和民族心理認同。在處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方面,人們在生產、生活中形成了以和為貴、講求和諧、恥于訴訟、注重調解、團結互助等思想觀念。這些和諧思想觀念,對于當今中國和諧社會的建設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有學者曾經指出,苗族文化是一種具有明顯山林農業特征的溫和文化,這是一種區別于北方平原農業文化、江南山水農業文化、蒙古草原農牧業文化和西藏高原農牧業文化的獨特文化,是中華文化中的一支奇葩。千百年來,浸潤于這一文化中的苗族,與藏族、吉卜塞人、太平洋群島土著等類似,都可以稱為溫和文化民族。[1]溫和的文化,造就了苗族對和諧的珍視,以和為貴,講求和諧的思想在苗族早期哲學思想中有很集中的體現。苗族創世哲學提出了“云霧”是萬物本原,世界統一于“云霧”的假說。 《苗族古歌》中的第一首《開天辟地歌》對宇宙的形成用對唱問答的方式進行層層盤問后,最后追溯到:“云霧生最早,云霧算最老。”[2](P7)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文聯等單位合編的《民間長詩采·苗族古歌》第一章第一節“天地”中說:“遠古的時候,天是這個樣:混沌一團氣,滾滾翻新浪。遠古的時候,地是這個樣:模糊一團泥,搖擺又晃蕩。”[3](P322)湘西的苗族 《古老話》中說:“天氣化成了搜媚若,地氣化成各薄港搜,從那時起,萬般事物才具備了生成的條件。”[4](P375)苗族先民認為,天地萬物產生以前,這個宇宙只是一團團云霧,然后云霧化生出了天地萬物,云霧變成了白色泥和黑色泥,白色泥變成了天,黑色泥變成了地,人類才得以出現。苗族先民關于世界起源的假說,體現了世界一體、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思想,促使他們形成了尊重自然、愛護自然,遵循自然規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觀念。
苗族先民還有著萬物同源同根的思想,即認為自然與人類同一、人與獸同源。他們認為,他們的始祖蝴蝶媽媽——妹榜妹留是從楓木中生出來的。她出生以后,受到了日、月、星星、春風等自然萬物的眷顧。 《苗族古歌》這樣唱道:“妹榜出生了,妹留出生了,石頭來蓋她,巖窩來裝她。春風抱呀抱,日月哐呀哐,妹榜快快長。”“月亮拿漁網,星星拿蝦扒,順著河邊走,打得魚和蝦,煮給妹榜吃,妹榜笑哈哈,煮給妹留吃,妹留笑哈哈。”[2]在自然萬物的照顧、愛護下,妹榜長大了。《苗族古歌》敘述了她和河水中的小水泡談情說愛、繁衍人類及其他動物的過程:“她愛小水泡,會說又會唱,長得又漂亮”,于是同水泡“游方十二天,成雙十二夜,懷了十二個蛋,生了十二個寶”[2],即孵出了各種動物和人類的始祖姜央。所以,在苗族先民的眼中,宇宙是一個整體,宇宙間萬事萬物都出自云霧這個本源,不僅是人類,而且各種物種間都有著血緣上的聯系。人類統一始祖是姜央,動物 (包括人類)的始祖是蝴蝶,而動物、植物則來源于楓香樹。人和動、植物乃至沒有生命的自然物都是一個家庭的不同成員。
苗族先民這種自然與人類同一、人與獸同源的思想,體現了一種宇宙間萬物和諧相處的思想。老子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提出了要順應自然的思想,其內在的價值判斷是自然和諧的、完滿的,人們應該遵循自然法則的要求,如此才能建設一個美好的社會。苗族先民的思想與老子的思想具有同一精神實質,“這種天道 (自然)和諧的思想,可以說代表了我們傳統文化的宇宙觀,因此它一經形成,便對此社會、民族和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5](P208—209)所以,英國學者李約瑟認為:“古代中國人在整個自然界尋求秩序與和諧,并將此視為一切人類關系的理想。”[6](P338)由于“天道本和諧,因此人道亦平和。倘有人涉身于沖突,那必是偏離了人道,偏離了人道之所本的天道。”[5](P214)因此,維持和諧的人際關系具有形而上的意義,關乎天道的遵循,應該成為人們處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最高準則。同時,由于在苗族先民的眼中,世間萬物都是同源的,人與人之間,甚至人與自然之間具有親緣關系。親緣關系帶來的是人們內心的親近,因此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萬物之間應該互相依賴、和睦相處。
此外,在《苗族古歌》中,有不少凡事為他人考慮,造福后代的思想表達,這反映了苗族先民注重和諧的倫理道德觀。《古歌》講到金銀走時:“金子留下根拐杖,擱在那個坳口上,后來變一棵直樹,棵兒半抱粗大樹,葉子就大如斗笠,遮蓋蔭涼大半漢人樹下來休息,馬到樹下好拴鼻。”[2]這些都反映了苗族先民們為他人長遠利益著想的利他精神,表達了希盼人與人之間互相顧及、和睦相處的愿望。而且,這種愿望還惠澤到族與族之間的關系上。《苗族古歌》描寫了各民族間團結互助帶來的文化交融:苗族引進漢族先進的生產技術,由衷贊嘆漢人富有知識;苗族在遷移時又為阿拉族留下小米種;等等。雖然民族間的矛盾不可避免,但相互間的團結合作是主流思想,如《古歌》唱到的“漢人祝媽媽發財,媽媽祝漢人聰明”,表現了苗漢民族之間平等、和睦的關系。
根據人學家的研究,不同社會的人對于沖突和糾紛的態度是不同的,“在有些社會里,和平與安靜可能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受推崇,但還有些社會里,爭吵可能得到公開的珍視。”[7](P18—19)苗族這一古老民族是一個具有溫和心性,講求和諧,注重調解的民族。苗族在千百年的發展演化中,孕育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內涵,其中就包括“和”、“無訟”等訴訟文化。苗族糾紛解決文化的重要特征就是重視和諧,追求“無訟”。苗族傳統上形成了村社內部的民主管理制度和糾紛解決機制,主要有議榔、村寨理老、族長等,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具有法規作用的榔規,以及理詞 (理老理師或族長調解糾紛時所說的道理)。據徐曉光等學者的考證,目前在苗族人數眾多的貴州黔西南自治州,苗族傳統的糾紛調解機制仍然發揮著重要的解紛職能。苗族理師即使在處理刑事案件時,也是在保證村落社會秩序穩定的前提下,希望事件的平穩解決。如《燒湯理詞》說:“有力去做活,有智做生意,力大莫相斗。明智不相爭,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飯。你退三丈,我退三丈。莫以角相斗,不用頭相碰。兩公牛相斗,總有一頭跑。并非力不足,只因一處吃草 (指將來還要一起生活,要互相忍讓)。”刑事案件出現后,在理師的勸導下,雙方都請有“中人”作為調解員,民事案件更是如此。[8]
苗族對于沖突和糾紛持一種否定、排斥的態度。在苗族人看來,人與人之間發生糾紛有違萬物同根的思想,是一件羞恥的事情,他們忌諱糾紛,總是希望糾紛越少越好。苗族人恥于糾紛的態度和做法,背后隱藏著很深的道德信念。“深刻的道德信念比單純合法性但沒有其他因素的幫助使服從更有效”[9](P143),苗族人在內心道德約束之下,時時處處注意自己的言行,在他們看來,一個人為了利益而不顧一切地爭吵是一種不體面的行為,尤其是如果這種爭執發生在本村村民之間的話,這種行為就更具有可譴責性。他們認為,一個有著良好品格的人應該是懂得謙讓的人,不應該為了利益與人爭吵不休,古來那些德高望重的人非但不會陷入糾紛,還會在別人發生糾紛時主動進行調解。因此,不與人發生糾紛是一個人在村內有良好品行的重要評價標準。換言之,苗族人注重社會評價,體現了一種以他人評價為取向的行為指導原則,是一種“恥感文化的表征”[10],這種性格特征使得他們在對待利益糾紛時采取一種超然的態度。實際上苗族人恥于糾紛的觀念,體現了一種很強的面子意識,面子“根本上是一種個人表現出來的形象類型而導致的能不能看得起的心理和行為”[11](P176),而苗族本就是一個注重道德修養的民族,道德追求滲透于苗族人的日常生活中,成為無形中指導人們行為的規范,使得他們對于自身獲得的社會評價十分在意。苗族人在生活中盡量避免與人發生糾紛,即使糾紛無可避免地發生了,也通常采取協商、和解、調解等方式解決。人們對于把糾紛拿到法庭去審理、裁判持抵觸心理,覺得這是很失面子的行為,“餓死不做賊,屈死不告狀”,很少有人采取訴訟的手段讓糾紛公開化。
此外,苗族群眾重義輕利的思想對于苗族社會無訟狀態的形成也有著直接關系。“居住在山區的苗族,由于歷史上長期過的是游獵、游耕生活,形成了較強的群體觀念,因此,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重義輕利的價值觀念十分普遍。”[12](P206)出于對情義的看重,當今不少苗族村寨村民具有較為“糊涂”的處事方式。比如,苗族村民開館子、做生意等常常允許顧客賒賬,很多情況下都不要求寫欠條,都很相信對方。在村寨市場上,苗族人出來賣東西,不知道討價還價,往往說的就是實價,不會有意把價格叫高一點,然后一點點往下降。還有不少村民賣東西時對于找補錢也十分相信買家,有時候甚至任由買家自己找補零錢。這種不善于“計算”的生活方式,無形中避免了很多計較和沖突。
團結協作的集體主義的形成和延續,在苗族社會有著豐厚的歷史土壤。千百年來,苗族飽受外族欺凌,經常面臨著十分險惡的環境,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流離失所,為了戰勝險惡的環境生存下來,人們必須團結一心,共渡難關。苗族古歌《跋山涉水》講述了一段苗族先民齊心協力克服遷徙中遇到的困難的故事:在跋涉途中,“來到爛泥沖,黑泥淹齊牛肚,白泥淹齊馬背,公公走不過去,奶奶走不過去”,于是大家齊心協力,搬來石頭、木板填平了爛泥沖,使遷徙隊伍順利通過。后來又來到一條大河邊,河水洶涌澎湃,先讓“老弱坐在河邊等,強壯上山去找樹”,“大家把樹子推下山,造成木船一排排”,“大家坐在船里劃,人多力氣大,把船拉過了險灘”,順利到達了遷徙目的地。[13](P153—154)除了為戰勝險惡環境的需要外,苗族團結互助的集體觀之形成也與其民族傳統文化有關,如有學者就認為湘西苗族“在處理群己關系上的重情重義,俠字當先的社會價值實際上是楚文化中重情重義文化傳統影響的結果,這種重情重義的價值取向,就是湘西苗族助人為樂的集體觀的體現。”[14](P17)千百年來苗族群眾傳承著重情重義、助人為樂的精神,這是當前眾多苗族村落保持著團結互助風氣的內在原因。
苗族的習慣法中對于加強團結的倡導和規定比比皆是,如:“兄弟不和金變土,全家不和富變窮。”“我們團結地方,我們團結村寨;穿衣同匹布,做活同一處;我們同走一條路,我們同過一座橋;我們轉頭在一起,立足在一處。”“社與社之間,村與村之間,以團結和睦、無糾紛為榮;以破壞團結、搞糾紛為恥。”
“同社、同村、同族人,要注重支持,愛做好事。紅白喜事,互相幫忙,一家有難,大家互相幫。幫者純屬幫忙,不和主人討價還價。特別是誰家遇到喪事或火燒房子,大家既要出力,又要捐款捐糧。”[15](P193—195)《古理古道》說:“要想長遠富,就開倉濟貧;要想兒女多,就要扶貧濟困;有財有米,多行方便,這樣才算好事情。”苗族諺語說:“家庭不和外人欺,夫妻不和外人笑”,“夫妻相和兒孝順,兄弟和氣家不分”,“兄弟打架同屋住,夫妻吵嘴共床眠”。[16](P64)在黔東南,還盛行一種“分牛肉”的習俗,即倘若某一家的耕牛不幸死亡,全寨的人都主動去買牛肉,以幫助其挽回經濟損失,使遭受不測的人家有能力重新購買耕牛進行農耕。在當今廣大苗族山區,村民之間的團結互助蔚然成風,由于沒有大型機械,蓋房子、修水窖、收獲糧食、種植烤煙等都需要大家一起相幫才能盡快完成。今年你幫我,明年我幫你,無形中形成一種勞動力的良性交換關系,這類樸素的互助行為,反映了苗家人維系村莊共同體的信念和樂于助人的風尚。
現代性是當今全球最為熱門的一個話題,“現代性”是指啟蒙時代以來的“新的”世界體系生成的時代,是一種持續進步的、合目的性的、不可逆轉的發展的時間觀念。現代性社會的特征有很多,諸如:理性化、異化、商品化、個人主義、工業社會、同質化等等。現代性所強調的理性化、權利至上、個人主義等思想,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得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現代性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把我們拋離了所有類型的社會秩序的軌道,從而形成了其生活形態。在外延和內涵兩方面,現代性卷入的變革比過往時代的絕大多數變遷特性都更加意義深遠。”[17](P4)當前,西方國家面臨著諸多現代性的嚴峻挑戰,對社會發展帶來了不良后果。回顧歷史,權利是人們主體意識覺醒和擺脫封建桎梏的象征物,因此,權利是一種體現現代性的概念。權利和利益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很多時候追求權利也即是追求利益。現代社會中,人們有著對權利和利益的更強勁的追求沖動,并且,追求權利和利益并沒有讓他們覺得有什么道德上的內疚感,他們反而認為,追求權利和利益是符合天道人性的。由此,為了個人利益,人們可以訴諸法律,對簿公堂,這是自我權利實現的需要。“這種道德原則帶有明顯的利己主義、個人主義、享樂主義,表現了個性解放和自由發財的愿望。本著這種人性論的人,當然會毫不顧及地主張自己在思想、財產以及參與政治方面的絕對權利。”[18](P135)西方文化就是建立在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哲學基礎上的文化,當前,西方國家正在面臨著個人主義帶來的嚴重社會問題,比如,貧富分化、人際冷漠、社會分裂、國家對抗等等,而凡此種種,“都是責任與道德缺位狀態下的個人主義所帶來的惡果。”[19]
經過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后,中國社會伴隨著對現代化的追求,已經出現了各種現代性問題。以現代化進程為核心的現代性,如一柄雙刃劍,在把中國社會的現代化程度向前大大推進的同時,也給中國社會帶來不可低估的消極后果。中國社會面前出現的道德滑坡、人際對抗、人情冷漠、精神空虛等等現象,值得我們警惕。苗族以和為貴,注重團結互助的集體主義精神,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借鑒。面對肇始于西方社會的現代性發展模式,我們要學會運用人類學的視角思考問題,即強調文化的整體觀、文化相對論和“他者的眼光”,深刻認識苗族和諧思想在內的中華民族“和合文化”的存在價值。“中國文化的一個至為基本的原理就是‘和合性’,因此,總是認為‘合’是好的,‘分’是不好的。”[20](P278)這種“和合文化”貫穿于中國思想文化發展始終,積淀于各個時代各個派別的思想文化中,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時代傳承的處世價值、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在全球化市場化加劇,社會正在發生深刻轉型的時代里,包括苗族和諧思想在內的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對于我們當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具有重要借鑒價值。
費孝通先生認為,鄉土中國是“熟人社
會”,而“現代社會是個陌生人組成的社會”[21](P10)。現代工業文明和市場經濟的發展,導致陌生人不斷涌入我們的生活,人們要花費大量時間與他們打交道。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與我們的利益休戚相關,關乎我們的情感投向并構成生活意義的一部分。因此,如果現代生活要持續下去,就必須保持和培養陌生關系 (Strangehood)。[22](P188)這一境況,按照西美爾的看法,是“陌生人”概念的意義隨現代性的到來而發生了變化。[23](P28)當前,中國社會進入了快速工業化、城市化的道路,到2013年底,中國的城市化率已經達到53.73%,大量農民進入城市打工,使得在城市常住的農民工達到了2.69億。這些進入城市的農民勢必面臨著用城市中陌生人交往規則調整自己的言行的挑戰。同時,國家市場化取向的經濟發展方針也讓大量的陌生人進入了鄉土世界中,即使是偏遠、封閉的民族村寨,也涌現了大量的陌生人,使得村落人際交往法則受到了一定沖擊。應該說,從過去的“熟人社會”走向“陌生人社會”,雖然從一般意義上講,是一種進步,并且這似乎也是未來中國鄉土社會的皈依之路。然而,沒有了“雞犬相聞”的村落,難免要面對種種不適應。首當其沖的就是該如何和陌生人相處?在傳統熟人社會中,人與人之間關系緊密,人們習慣于按照情面原則等辦事,人與人之間感情和聯系是牢固而可以預期的。但在陌生人社會中,“人們之間的關系壽命越來越短。例如,婚姻日益變得難以持久,朋友如果不是每周或每天更換,也是每月更換。偶然之交代替了過去的社會結構,人們之間的關系日益親密卻缺乏持久性,深入卻沒有責任感。”[24](P158)這是一種“轉瞬即逝的交往形式”[17](P70),體現出了與傳統社會迥然相異的特質。甚至,過去以親緣、地緣為紐帶結成的緊密關系的人中間,也出現了諸多冷漠對抗和糾紛,以至于“關于家庭的戰爭”、 “性別的戰斗”或者“對親密的恐懼”、“如何起訴你的鄰居”等關鍵詞已經成為描述、分析和判斷傳統的親密關系瓦解的有利工具。[25](P125—154)這樣一種讓人感到緊張的社會環境,會造成人們心理上的不適,也會使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感情難以承載。
因此,在我們面對我國社會結構不斷轉型,陌生人社會難以避免的條件下,一方面我們要在全社會形成一種新的“陌生人倫理”[26],培育人們的公共意識、公正意識、規則意識和守法意識,以此約束彼此的權利和義務,規避現代性風險;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在現代社會中繼承鄉土倫理中的可用資源,建構充滿溫情的新的人際文化。在此意義上,我們可以借鑒和發揚苗族的傳統價值觀 (如“和為貴”、“無訟”等),在注意消除熟人社會中的特殊主義倫理傳統,拒斥不良“人情味”、“親疏有別”等觀念的同時,充分認識血緣親情的感覺和內在價值,實現親近性道德與陌生人倫理的融合與提升,實現傳統倫理道德的揚棄和升華,建立多向度的本真性的人際關系,治療“現代主義造成的深刻的社會和心理創傷”[27](P200)。
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是指在一個社會中,使用多種多樣的糾紛解決方式來滿足社會主體的多樣需求的程序體系和動態的調整系統。[28]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沖突的多發、激烈對抗和積聚,已經嚴重地影響到社會的穩定與發展。面對越來越突出的糾紛的復雜性、多發性與司法資源的有限性、司法能力的局限性之間的矛盾,近些年來國家決策者和司法機關對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日益重視。苗族的糾紛解決方式與目前國家提倡的多元化糾紛解決理念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對我國廣大民族地區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建構具有借鑒價值。苗族人在糾紛解決方式的選擇上偏向于民間調解,實際上,建立在血緣、親緣、地緣和業緣關系的基礎上的解紛方式,在中國的歷史上源遠流長,而且對熟人社會人際關系的影響是最小的,在當前中國構建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過程中理當發揮其更大的作用。訴訟作為推行法律最直接的方式,當然應當成為糾紛解決的重要手段,并且成為各種糾紛解決手段的最后屏障。但是,由于訴訟成本過大,以及受我國傳統“和合文化”的制約,訴訟的推行遇到了很多質疑,特別是在當代我國司法資源嚴重不足,案件數量直線上升,“訴訟爆炸”這種前所未有的現象開始在經濟發達地區、城市出現,司法系統面臨著相當大的壓力的情況下,大力發展替代性糾紛解決方式也因此成為學界和實務界都較為認可的可行解紛進路,而民間調解就是這種資源當中較為有效的一種。實際上,調解本身是我國重要的傳統糾紛文化,在革命時期和解放后曾經受到司法界推崇的“馬錫五審判方式”就是合理吸收這一傳統因素形成的,但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理論界對司法調解展開了一場廣泛的、深入的、全方位的反思、批評、改革思潮,提倡汲取西方國家的司法理念改革我國調解制度,使得富有新中國特色的人民調解因逐漸失去昔日強大的行政力量支持而日漸衰落。“但幾乎與此同時,外國糾紛解決領域卻進行這相反的變革,ADR在美、奧等國起步、傳播、興起,他們借鑒我國‘東方經驗’,在司法領域、仲裁領域,嘗試依靠或者借助調解方式解決糾紛。調解從被拒絕、被視為與仲裁、訴訟精神相悖的觀念中獲得解放,調解的作用得到正視及重視。”[29]雖然這項運動在西方仍然有諸多質疑,但是西方國家的成功做法值得我們深思。近些年來,為應對我國社會轉型期所產生的社會矛盾,消除倚重訴訟方式帶來的糾紛解決偏差,理論界和司法實務界提出了“大調解“、“能動司法”等主張,調解不可替代的解紛功能和現實意義再次得到重視。在此情況下,研究和吸收苗族注重調解的思想及其傳統解紛方式的合理成分,能夠對于我們構建新形勢下的民族地區多元化解紛機制提供較好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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