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高飛
(湖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410081)
步入近代以后,中國社會的許多方面開始向近代化邁進,慈善事業也不例外,正如王衛平先生在《論中國傳統慈善事業的近代轉型》一文中所說:“傳統慈善事業的近代轉型是與中國的近代化同步進行的,是中國近代化的一個組成部分。”[1]關于近代中國慈善事業的演變與轉型問題上,學者們的研究頗多,成果也很豐富,尤其是近來學者多認同中國近代慈善事業的真正轉型始于丁戊奇荒中“民捐民辦”的晚清義賑事業,因此,對丁戊奇荒以后的慈善研究頗多,相對而言,在其之前的研究卻歷歷可數。有鑒于此,筆者試以資料豐富的《申報》(1872-1875年)為中心,考察丁戊奇荒以前中國慈善事業的激烈演變動態,不足之處,敬請指正。
鴉片戰爭后,清政府更加衰弱,但在社會慈善與社會救濟方面仍發揮著應有的職能,依然彰顯著大清國的仁慈博愛。如1872年京畿地區雨水過多,秋收歉籌,貧民度日維艱,因此,皇帝下達上諭要求普濟堂功德林處粥廠先期開放,并在原來賞賜小米三百石的基礎上,再加賞五百石[2]。地方官施善救貧也在社會慈善中得以體現:“夏秋司令,疾病漸多,貧民無力醫調,往往成不治之癥,情實可憫,是以道憲常年在藥皇廟設局施醫,并予給藥,貧民生全不少。”[3]此外,當有些慈善機構出現資金或其他困難時,官助慈善也時而有之,如揚子江義渡出現資金困難時,“府道詳請前督憲張批瓜棧,撥給常年經費三千串,合共六千串,似覺年清年款可敷額支。”[4]除了以上政府舉辦或官員參與社會慈善外,在社會救濟上,特別是遇到重大的自然災害方面,清政府似乎仍積極地面對荒政,但救濟的力度卻今非昔比了。
鴉片戰爭以來,外受列強的掠奪,內經太平太國等農民起義,再加上天災不斷,早已使清政府國庫空虛,入不敷出。這樣,以前在遇到重大災害時能夠獨立完成賑濟之事,現在已力不能支,開始更多地向民間求助。如1871年、1872年兩次直隸水災時政府向民間的求助:“茲道憲面諭,本年天津河間等屬,大水復漲,而于保定一帶甚較之上年情形更重,……查上海為士商輻輳之區,而多樂善好施之戶,除致請各業紳董,面商勸辦,給發鈐印捐簿外,合行出示曉諭,為此示仰,合邑紳富及各業商董人等知悉,爾務須軫念災黎,擴充善舉,見有捐簿均各踴樂輸,并望廣為捐助,以期多多益善。”[5]同年,李鴻章在奏請褒獎1871年勸捐辦賑出力的南省官紳時所開列的捐額也能表明民間捐助的分量:“除奏撥藩運兩庫及江浙糧道各款,既截澮閩米不計外,共收過京外官紳及直隸官員紳商捐助棉衣二十八萬一千四百九十八件,……均陸續分撥被災各屬,核實散放,俾饑民賴以全活,以上統共合銀八十一萬三千五百六十六兩九錢四分三厘五毫……司道以下各官紳,或慨助賑需,或勸捐勤懇,或已保獎而感奮續捐,或竭力輸將而兼籌募勸,或遠涉重洋運交銀米,或親冒冰雪分司散放,或該員等既非直隸紳民又未服官畿輔,均能不吝推解,不辭勞瘁,救災恤鄰,旬屬深明大義,自應分別獎勵。”[6]但不可思議的是,到了1873年江浙旱災的時候,有人就對這次的民間捐助進行了批評否定:“該處屢遭饑饉,……國家既無此等大宗間款以辦賑恤,督撫不能不藉助于捐輸,直隸本省筋疲力竭,自顧不暇,何能捐賑,更不能不取資于東南,而紳富之慷慨樂輸,自甘報效者,世能有幾,又不能不借力于委員董事……而委員董事之任勞任怨以勸成其事……不過欲得格外優敘,或可出仕,或可榮身耳。乃吾見前歲直督請獎之奏,部吏仍照例議駁,是救災恤鄰,行道有福之言,實似古人欺我。”[7]可見,之所以對上年民間捐助持批評態度,是因這次災荒官府賑濟缺乏、民間捐助也少的緣故而引發的牢騷,但從中也可以反映出清政府確實是財政空虛、力不能支了,而民間捐助,尤其是東南富裕地區,在國家災荒救濟中日益顯得不可或缺,同時也表明了這樣的民間捐助并不如丁戊奇荒以后那樣常見,只是時而有之。
總之,這一時期,中國傳統的以政府為主體的社會救濟仍在發揮著應有的功能,但已暴露出力不能支的狀況,開始更多地向民間求助。這是一個重大的變化,晚清政府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獨立完成社會救濟事業,救助的主體開始向民間下移,更多地向民間求助,為民間慈善的興起奠定了社會基礎。到了丁戊奇荒時期又出現了“民捐民辦”的義賑,至此,救助主體的下移完成,民間慈善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了地方救災的主要依靠力量,承擔起了本屬于國家的救災責任,民間慈善活躍起來并向前發展。
善堂善會是起源于明末的一種慈善組織,有清一代得到迅速的發展并達到了高潮。晚清時期,傳統的善堂善會仍然發揮著應有的穩定社會、扶弱救貧的社會功能,但隨著近代復雜多變的社會發展,傳統的善堂善會也開始在某些方面發生演變。
首先,救助對象的變化。善堂善會是專門撫養那些因年老或殘廢喪失勞動能力,沒有私人財產,處在家庭贍養之外并且符合傳統道德規范的人,但晚清時期這種救濟的對象就發生了變化。1871年馮桂芬父子在蘇州創辦洗心局,“此舉專為兵災后,名門舊族子弟失教廢學、誤入下流者而設”[8],雖還帶有傳統慈善注重士紳家庭的特征,但對道德不良者不予救助的傳統做法開始改變。清初出現的棲流所,最初只接受、收養老病流人和病旅之人,但晚清時期,特別是太平天國以后開始兼收乞丐、難民等[9]。再如,清節堂原本是救助那些貧窮孤獨,夫死而不愿再婚的節婦,但1873年《申報》報道滬城清節堂收養對象情況時卻這樣指出,住堂之婦,飲食起居分三等,上、中等為官家、富家之婦,下等為貧家之婦,上、中等之婦房屋暢適、肴饌干凈,且有婢媼伺候,而下等之婦則草埔叢雜、疏糲不給,甚至還要當奴婢效力奔走。[10]以至于1874年有人批評道:“清節堂之設也,原以收無家可歸之人,……口糧雖屬無額,而房屋究為有定,此堂之屋既多一富人居之,即少一貧人之居也,此堂之糧既多一富人食,即少一貧人之食也,即令不食此堂之糧,何必又居此堂之屋也”[11]如上所言,上海清節堂是否真的接濟一些不是太貧窮的人,接濟的對象與標準是否已發生了變化呢?實際上,日本著名學者夫馬進在考察安徽清節堂、丹徒完節堂及杭州清節堂的經營實態中,就認為官僚的側室和富裕之家的寡婦都可以入堂,如丹徒清節堂規中就有床、家具應該由寡婦自帶,零用錢及衣服自行預備的規定[12]。杭州清節堂因丁松聲(丁丙)去世后難以舉辦而接受官紳捐贈的英洋1000元,條件是通融允許貴婦方氏進入清節堂,并另定只針對方氏的堂規,分給方氏新建房屋五間。[13]但是安徽清節堂創建于1883年,丹徒清節堂建于1889年,而上海的清節堂建于1872年,既然1873年《申報》就刊載了滬城清節堂有類似丹徒安節堂、杭州清節堂等收養富人的情況,那么清節堂收養富人的標準極有可能在這時的上海清節堂已經出現,施舍的對象標準已經發生了改變。那么上海清節堂之所以發生這樣的變化,一方面可能是許多寡婦因清節堂的管理嚴格而不愿入堂,因為上海清節堂這樣規定:“嫠婦于入堂后,終身可與男子隔絕,惟生有子女之人,于子女長成婚嫁時,得以返家,余時非遇父母老翁之喪,及清明祭掃夫塋,不得擅出。”[14]因此許多節婦不愿入往,這樣更多的房舍就空了出來,善董們為了使善堂得以正常運行,就允許了富人入堂守節,填補空房。另一方面就是晚清善堂善會在世風日下的情形下更加注重于慈善救助的道德化,更加注重于士紳之遺婦,而降低了貧與富的判斷標準。不管這樣那樣的假設是否合理,上海清節堂的收養對象確實已發生了變化,但這種變化基本上看不到西方慈善理念的影響,換句話說是中國傳統慈善自身所發生的演變。
其次,某些善堂善會的職能擴大了。在清朝,涉案娼妓及犯奸婦女經官府判決后,“皆聽官交官媒,或擇配或變賣,此定章也”。[15]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官媒為謀私利或令他們賣身為娼,或利用擇配之權故意提高他們價格獲得高利,這樣原本由官媒為之擇配婚嫁不復為娼的作用已不存在。因此,到了晚清時期,人們漸漸開始用善堂來替代官媒。《申報》在1874年刊登楊月樓案時寫到:“韋氏女阿寶犯奸一案,于十三日已奉邑尊復訊發落,當傳家長,韋某詰明,實無主婚許配楊月樓事,韋某亳不知情,取到切結。因家長不愿領回,將阿寶掌責發善堂擇配。”[16]韋女犯奸違反封建倫理,因家長不愿領回,官府就發配到善堂擇配。這就說明善堂不僅辦理自己的業務,職能還擴大到收留和處理官府發落的罪人,這就顯示了善堂職能的擴大化。實際上,韋氏確實被善堂擇配給了一個70多歲的孫某:“竊維韋女阿寶,與某本無干涉,但念其甫卜鳳諧,即興雀角,已屬可憐,乃今發堂擇配,又得此七十余歲之孫某,凡天下有心人聞之當無不代為扼腕。”[17]雖然善堂善會擁有這種職能的最早時期并不明朗,但顯然這一時期已產生。當然,很明顯的是,這種職能的擴大并不涉及西方對中國的影響,完全是善堂善會隨著社會發展的需要自發演變的結果。
再次,善堂善會的活動范圍呈擴大化趨勢,開始更多地參與到地方行政事業中,成為地方行政的主要補助者。早在清前中期,某些善堂善會就或多或少地參與了地方行政事業,但大多是幫助政府禁止淫書、淫歌等事,參與的范圍狹小,內容單調。然而,隨著近代社會的發展,尤其是在西方生活方式的直接影響下,人們的思維、生活方式發生了顯著變化,那么在地方建設中,尤其是在城鎮建設中,更多的新生問題逐漸凸現出來,而政府的力不能及狀況就需要傳統的善堂善會來補助,這樣善堂善會就參與到地方建設的方方面面中,這與以前善會善堂活動的范圍狹小、內容單調有巨大的差別。如1874年人們提出上海城辦自來水的主張,其中就有要求用地方善款來辦,“惟于善堂公款中,或于生息項下暫且支移,俟成后收各戶水錢,按期歸款,以善項做善事有何不可。”[18]再如,要改變上海城污濁的街道環境,有人就提出由善會善士去辦,“上洋樂善諸君最多,如撫恤孤寡,或賑濟窮黎,……更有輔元、同仁、果育等各善堂官紳,籌捐巨款,以為行善之資。似此亦關善舉,有利民生之事,善者用敢為芻蕘之獻焉。”[19]由此觀之,在近代城市化建設和市民生活中,更多的市政建設需要去完備,而人們更多的是希望傳統的善會善堂參與到這些城市化的建設中。實際上,善堂善會也自覺不自覺地參與到了這些行政事業中。1873年,松江府楊太守飭令上海道于朔望日禁止屠宰牲畜,上海道臺就令善堂紳董會同鮮豬肉莊司年查辦,結果鮮豬肉莊都情愿遵守這一規定。但租界因西商交涉之處未及顧問,因此善堂紳董江費兩君,親謁辦理洋務之陳司馬商辦,然后立飭租界之善堂董事議行,分諭各國租界屠戶、豬羊肉莊遵照愿停宰[20]。此外還有1873年善堂紳董協助官府查禁私宰耕牛等事[21];1874年善堂紳董積極要求法租界禁絕花鼓戲曲事[22]。由此觀之,傳統的善堂善會在晚清已經擺脫了以前活動范圍狹小、內容單調的狀況開始更多地參與到地方行政事業中,成為地方行政的主要補助者。
中國傳統的慈善事業大多只重視“養”而忽視“教”,這種單方面的只養而不教的慈善理念在晚清時期已開始向全面的教養兼施近代化慈善理念過度,這種過渡一方面是由于中國傳統慈善自身演化的結果。早在明末時期這種慈善理念已有零星出現,但并不普遍,甚至寥寥無幾,清代得到有限的繼承和發展,如道光十二年,時任武昌知府的裕謙就設立了收養孤獨嬰兒的恤孤局,在其章程中就規定在保障孤兒生活的基礎上,還將教授孤兒知識工藝,聰穎者隨首事讀書識字,平庸者隨號長學習紡花、織布、刊字、編蔑、結網巾、打草鞋和搓麻繩等手藝。此后,這種教養兼施的機構向江蘇、上海等地傳播,甚至到丁戊奇荒時期晚清義賑人士也大力借鑒[23]。另一方面是近代化的驅力促使的結果,即直接來自西方的影響。自鴉片戰爭以來,尤其是通商口岸的開放,西方慈善理念開始通過報刊、書籍等方式傳入中國,尤其是西方傳教士舉辦的醫院、育兒所、孤老院等慈善機構,無論是施濟救人,還是慈善的辦理方法都對中國產生了直接的影響。中國的一些經世派、洋務派,或是經常與洋人打交道,或是到過西方等原因,他們對西方的慈善理念有較深的認識,有的已開始實踐。洪仁王干于1858年到達香港后,深受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影響,1859年他寫的《資政新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將社會福利與社會慈善定為國家的綱領、政策,但因太平天國的失敗而未得實施。1860年在上海躲避戰爭的馮桂芬,在接觸大量西方事物的影響下,寫了《校分阝廬抗議》一書,其中《收貧民議》一章就較早提出學習西方國家對貧民實行教養兼施的慈善制度的建議,倡設新式育嬰堂、讀書室、嚴教室等慈善組織,并且在1871年創立實施這種理念的慈善組織洗心局,即在保障舊家子弟的生活之外,還涉及到教授知識工藝、進行職業培訓的內容,開啟了近代慈善教育觀念的先河[24]。同樣,一個常與外國人打交道的大買辦唐廷樞也提出和實踐教養并重的慈善理念,如1873年唐廷樞設局收養流乞幼童時,對于那些無親族認領的幼童,即留義塾讀書,十六歲后,量才授業。同時議設義塾所,聘請品學兼優之師,將所收難童送入讀書,即貧家子弟素來清白者,亦準送入塾中。[25]實際上,這種慈善理念在當時得到了很好的評價:“頃有友人談及前月本館所列唐君景星等設局收留撫養流丐幼童一事,可稱意美法良,……若能有賢司牧亦如唐君等設立此局之法,于各城鎮人煙氵奏密之區,設一收養乞丐之局,……除雙目失明,兩手皆廢之外,查其年壯蠢拙有力者,令充用力之工。其老稚者,令充各習一業,如絞繩索打草鞋等事。”[26]此外,有人還將中西的慈善事業進行對比,認為中國不如泰西,理由就是中國雖有養濟院之設,但惟孤貧之老弱殘廢者得以養之,而年力強壯者卻不得與所,因此建議也仿西方國家的方法,選擇年力強壯者使之工作[27]。這顯然透露著對傳統慈善方法的否定以及對西方慈善方法的贊賞。1872年的《擬收恤窮民以栽盜賊論》、1875年的《拯貧民論》等文章也主張設局讓貧民、乞丐等學習某一工藝,使其得以養身及家。以上種種說明,到了晚清時期,在中西方的交匯中教養兼施的近代化慈善理念已經開始逐漸形成,這在近代中國慈善事業的發展中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另外,較早地提出了近代國際化慈善援助理念。中國近代的國際性慈善救助較早出現是在20世紀初年,如1906年美國舊金山大地震,因十余萬華僑死傷殆半,中國農、工、學各界捐資10萬元資助。然國際性的援助思想卻早已提出。1873年印度發生了大饑荒,中國報紙開始評議援助印度之事,認為人有人倫,國也有國論,國倫莫過于互相濟饑,既然前年中國南境遭遇災荒時,印度與他屬各國開倉運米,賑濟中國生靈,今印度大饑,吾國為何不以一旦米許之,坐視不救呢[28]。國際性的援助理念的提出,是中國近代慈善發展的一個新突破。
近代慈善事業不僅需要先進的慈善理念做后盾,更需要將這種理念通過慈善組織得以實踐。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中國傳統慈善事業中自發孕育出來的具有教養兼施的慈善機構,如道光年間的恤孤局,已明顯具備近代化的特征了。進入近代以來,隨著西方的影響,教養兼施的慈善組織開始大量出現。早在同治九年(1870年),蘇州人楊引傳等人在蘇州的角直鎮就創建了管束舊家子弟不肖者的教養兼施慈善機構遷善局。楊引傳是杰出思想家王韜的妻弟,王韜早年與西方人接觸比較多,后又游歷歐洲和日本,因此對西方慈善事業的認識也比較深刻,那么楊引傳很可能就是受王韜的影響而創辦遷善局的。1871年馮桂芬在受到西方思想的影響下在蘇州創辦了洗心局,此局不僅保障舊族子弟們的生活起居,而且還根據他們的性品,令其各習一技,可以說,洗心局是完全受西方慈善思想影響而成立的近代慈善機構。然而洗心局在管理制度上依然采用傳統的慈善經營模式,如經費核算后粘貼于局門之外,經費清冊還得在神位面前焚毀等,這說明雖然洗心局是受西化的產物,但并不是完全西化的產物,很大程度上還保留著中國傳統慈善色彩的印記,可以說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近代化慈善組織。這一現象的出現站在文化史的角度看,正如焦潤明先生所說:“近代中國人為了生存和發展,不得不選擇西方文化,但是這種文化主體的選擇一開始就存在著主客體的矛盾與沖突,最終確立了以中國文化同化西方近代文化的本位主義原則。”[29]事實上,中國傳統慈善的近代化轉型基本上都歸屬于這一原則,他們雖采用西方先進的慈善理念和方法辦理慈善,但并不是完全的照搬照套,而是在保留傳統慈善的主體原則下,自主的選擇吸收西方慈善的精華,從而達到慈善事業的進步。
具有中國特色的近代化慈善組織的出現,并不意味著排斥完全西化的慈善組織。中國近代文化的多元性、開放性、舶來性等特征,特別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沒有的新事物,使得近代中國在中西方文化沖突與融匯中,形成一種學習西方,甚至完全照搬西方的思維模式。
1874年5月份,中日因琉球事件而發生沖突,《字林西報》刊發了一篇戰時救護問題的文章,對紅十字會大加贊賞:“(開)戰后,不分彼此,兩造所有受傷者,均令設法調治。”[30]隨后《申報》也援引普法戰爭中紅十字會不受俸祿而甘心協力救濟兩國傷兵的善舉加以贊賞,除此之外,還建議中國也效此善舉[31],這兩篇文章是較早地公開討論國際紅十字會問題的最先聲,宣傳了紅十字會慈善組織的優越性,為后來中國紅十字會組織的建立產生了重要影響。此外,隨著近代以來的中西方交流,晚清中國的慈善事業也開始出現中西方的交流合作。1874年3月中外官憲合議在沿海一帶仿西國善舉創辦一慈善機構救生船總會,“無論何國船只一體拯救,其費用人各樂輸,并蒙國家保護幫助”[32]。6月《申報》刊登了其章程,其中章程第九條中就對救生船的外貌、旗幟、救生人員的服飾等等做了詳細的規定。[33]從其章程中可以看到,此一機構是中國傳統海上救濟慈善事業中所沒有的,此必定為一西方的慈善機制,不知中外救生船總會是否真的存在過,但他說明了西方近代慈善組織在中國的傳播和試用,也反映了中國人積極與西方人合作,學習西方先進慈善救濟事業的熱心。
中國傳統的慈善事業往往因為資金的短缺而陷入停頓,但到了晚清時期,隨著中西方交流的不斷深化,西方先進的慈善籌款方式漸漸影響了中國,籌款理念也開始發生了變化。1875年唐廷樞糾集同志設局收養流乞幼孩,在資金籌措上依然是仿照蘇省清道章程在茶館中加抽。有人認為這樣不僅入不敷出而且還籌措煩瑣,不如也仿小呂宋那樣在上海設立白鴿票①會,開彩籌款,將所得余款撥歸善局,收養貧民[34]。這是一個重大的變化,因為他創新地提出了將西方新型的彩票籌款方式加以應用,是中國慈善籌款理念的近代化轉變。中國近代第一次因善款籌集而舉辦的彩票是在丁戊奇荒期間。光緒五年八月初八日(1879年9月23日),上海義賑組織為將募捐到的實物變為現款,仿照呂宋票之法,并如期舉行了開彩活動,此后用彩票作為義賑籌款的方式而被廣泛應用。
通過對《申報》(1872—1875)相關文論的考察,我們會發現晚清時期的慈善事業中,傳統的以政府為主體的社會救濟仍然在發揮應有的作用,但政府已經出現力不能支的狀況,開始更多地向民間求助,救助主體開始向民間下移,民間的慈善救濟開始活躍起來。同時,傳統的善堂善會也在救助對象、職能和活動范圍方面發生了某些演變,這種演變一方面是得力于近代化驅動力所促使的結果,如因近代城市化的發展,善堂善會更大范圍地參與地方行政事務;另一方面也由于慈善組織在傳統社會里自身發展的結果,如上海清節堂收養富人、善堂收留和處置涉案的犯奸婦女和妓女等。總之,對于傳統善會善堂的演變,我們需要分而待之,不能一提起善堂善會的演變就認為是受近代化驅動促使的結果,更要注意到傳統慈善本身也有自己演變的內容。再者,隨著中外的頻繁交流與接觸,中國傳統的重“養”輕“教”慈善理念開始向近代教養兼施的慈善理念轉變,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形成。同時,實施這種教養兼施理念的近代慈善組織也已經產生,并在籌款理念中也較早提出了用彩票籌款的近代化方式,另外也較早地介紹和倡導創辦近代先進的慈善組織—紅十字會、中外救生船等,這一切都表明傳統的慈善事業正在向近代化轉變的明顯跡象和主流趨勢。
總之,這一時期是中國近代慈善事業演變的重要時期,它顯示了在近代中國復雜的社會環境下,中國慈善事業的激烈演變動態,也鮮明呈現了中國傳統慈善向近代化過渡的跡象和趨勢。
[注 釋]
①白鴿票是清朝乾嘉時期由廣東一帶民間人士從放鴿會中演生出的抓鬮中彩的一種模式,由眾人先行醵資,抓鬮猜射,其手法已約略具有現代彩票的影子,但是其距現代彩票的商業性經營還有很大距離。大約在19世紀50、60年代從菲律賓傳入中國東部沿海地區一種叫做呂宋票的彩票,中國人從此所說的白鴿票其實就是呂宋票。參見朱滸《“義賑”與晚清彩票的起源》北京日報,2011年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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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月二十四日京報全錄[N].申報,187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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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九月八日京報全錄[N].申報,1872-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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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論清節堂聞有安頓失宜致節婦果裹足事[N].申報,1873-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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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韋女發落[N].申報,1874-02-02.
[17]述孫老人謀娶韋阿寶事[N].申報,1874-08-29.
[18]勸城內紳董舉辦自來水說[N].申報,1874-06-22.
[19]論滬城街道污濁宜修潔事[N].申報,1873-04-19.
[20]紀朔望日停止屠宰豬羊[N].申報,1873-05-01.
[21]查禁私宰[N].申報,1873-09-12.
[22]法界查禁花鼓淫戲[N].申報,1874-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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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收留流乞幼童設局撫養[N].申報,187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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